调查局的过道中有且仅有绫一人而已。但秋的声音还是无端地涌入绫的脑中。

“秋，你等等。”绫下意识地捂住耳机说道。

她想要叫住那个自说自话出现在自己脑海里的声音，可是无论绫如何用异能去捕获此刻的通讯信号，她也无法查找出秋的声音来源。

“绫，你那边什么状况？”仍在耳机频道中的琉璃问道。

“你怎么又不回我话了……”绫背靠墙角，捂住口鼻抱怨道。

“绫，我一直都在，”以为绫是在说自己的琉璃在耳机里答复说，“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意识到琉璃还在耳机里面之后，绫赶忙解释道：“琉璃，我刚才又莫名其妙地听见了秋的声音。”

这时，从楼上快步跑下来的琉璃推开防火门，一下便在这层楼的角落里找到了手扶耳机的绫。

“你断开连接了吧。还是说你又自行用异能接入项链里的数据芯片了？”琉璃来到绫的面前询问说。

“我应该是断开了，一路上也没有使用异能。”绫取下耳机回答道，“现在，那块芯片锁在保险柜里。”

“那你是怎么听见秋的声音的？”琉璃百思不得其解地问。

“不知道啊。”绫从墙角走出来说，“我怀疑秋是不是有什么千里传声的异能。”

“绫，这不可能。”琉璃随即否定道。

“虽说没有证据，但……”绫原本是想说不能如此武断地排除这种可能的。

“情报室刚刚批准了我访问异能研究所的资料。”琉璃打断绫说，“根据记载，秋已经在二十年前那场烧毁研究所的大火中丧生了。”

“她的死亡记录写得明明白白。”琉璃补充道。

“那这样一来，我脑中出现的声音又是怎么回事？”绫不认为自己已经到了会有幻听的年纪。

绫看着琉璃，琉璃也看着绫。她们谁也无法解释这种不可能发生的情况。但，事实就是事实。绫和琉璃无法因为说不通的推理而质疑这个明确出现过的事实。

正当绫和琉璃陷入沉思时，一通提前订好的闹铃在绫的口袋中响起。

绫掏出手机，按掉了标签名为“出发”的定时闹钟。早间，绫和琉璃就收到了这个前往档案馆继续调查的任务。

现在差不多已是该出发的时间，再晚一点恐怕就要不得不面对档案馆附近街区里那无穷无尽的堵车了。

尤其是考虑到今晚还有某部电影的首映式，绫更是把原本的出发时间再提前了半个小时。

“琉璃，我先去档案馆那边待命。你有什么新的发现再及时联系我。”绫收起手机说道。

“这样也行。”琉璃后退一步说，“我先回情报室了，有什么新的情报我会立刻发送给你的。你到达档案馆后别忘了联系我。”

“好。”绫取下耳机说道。

呼啸的风声挤进窗户缝隙。

绫抬头看向调查局窗外的天空。下午的积雨云正盘旋在伊始之城的上空。

“雨来了，还是去楼下买把伞吧。”绫在回自己办公桌收拾东西时这样想道。

在楼下买完雨伞后，绫走出便利店，来到黄线框出的那排临时停车位前，然后放眼观察起一辆辆来车。

如今的绫尚且还不是探长级别。她也因此没法在塞满各种车辆的调查局地下车库里拥有一个专门预留给自己的车位。所以，每逢需要独自出行的任务，她常常需要找别的探长搭车。

实在找不到人的时候，绫也不太愿意向琉璃去借她那辆每天都停在附近某商厦里的跑车。毕竟，不像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幕后的琉璃，绫是有任务在身的调查局探员，她认为太过引人注目绝不是什么好事。

好在今天的风不算大，雨也还没有落下。

阴沉沉的空气中，绫独自等待着打车软件上的那辆车。标记为红点的轿车正在赶来绫目前标记的这个位置。

无人驾驶的电动轿车并没有让绫等待很久。行车灯常亮的白色轿车很快便拐入调查局门前的那个路口。

轿车一侧的前后门朝握着手机的绫打开了。

确认车牌无误以后，绫坐进后排，系好黑色安全带，在手机上按下了确认上车的图标。

两扇车门缓缓合拢起来。车内的语音提示从绫所坐那一侧的音箱里传来：“您好，请确认目的地无误。”

“即将前往——伊始之城档案馆正门停车场。”

车顶上翻下来的显示屏内也显示有地点名称和具体的地图定位。

“请您在出发前再次确认行程。”车内的提示音继续说道。

绫低下脑袋，解锁手机屏幕，再次按下用于确认的那个按钮。

主驾无人的轿车锁上门窗，车内的空调风扇也开始了新一趟旅程中的工作。

为了不让车顶的摄像头拍摄到不能外泄的敏感信息，绫披上轻薄的风衣，再次启动自己的异能。

她右手的袖子里面，紫色的线条很快便沿着手机壳渗透进去。绫靠在通风的座椅上，闭上眼睛，开始逐条逐条地阅读起那些琉璃发给自己的信息。

一长串文件的末尾，琉璃备注说，这里是异能研究所相关资料解禁后的数据，剩下未解禁的部分还存放在档案馆中。如有必要，城市调查局也可以把解锁用的秘钥授权给在现场执行任务的绫。

阅读完琉璃的备注后，绫用异能接入到琉璃发来的那个数据包内。

绫又一次用异能将这份二十年前的数据转变为自己感官上的信号。

一片纯白的雾海环绕她的四周，脚下的石板上沾满了潮湿的泥土。

“石溪先生，请问您安排的画展在哪里？”秋的声音和人影一同从白雾中走出来。她的言语之间充满了不满。

白雾朝秋的两侧散开，好似是在为她让出一条笔直的道路。

石板路的另一头，白雾逐渐散开，备注为“尚且不是执政官”的石溪先生正一个人站在那里。他手握一个纸质咖啡杯，迟迟没有转过身来。

“对不起，他们的画作不算是艺术，不能展出。”还是黑发的石溪先生说，“这是艺术协会的决定。我们除了接受，别无其他选择。”

“我们之前不是证明过了吗？异能者与无异能者是可以和谐共处的。而且，通知上明摆着写着入选的作品编号里有我学生的作品，不是吗？”秋接连发问道。

秋感到事情很蹊跷。她看上去是根本无法冷静下来的样子。

石溪先生转向身后，面对面地看着同样是黑色头发的秋。石溪先生掐了掐自己的鼻梁，犹犹豫豫的，不知该从何说起。

沉默的几分钟相当漫长。终于，石溪先生开口说：“艺术协会认为，画作的价值不仅仅是技巧与画面，它更是一种源自于灵魂的表达……”

“他们说，如果是这个年龄段的普通孩子的画作，那确实没有什么争议。”石溪先生说，“但，他们又说，根据现在的社会现实情况与潜在的社会影响，为避免不必要的冲突，那些研究所里的孩子并不享有与其他孩子相同的资格。”

“他们自己要求的匿名评选，结果选中了我学生的作品又不认账。”秋愤怒地说道，“研究所的孩子都是独立的个体，拥有独立的经历，能够独立地思考。他们理应和大家拥有同等的机会。协会那些人的说法没有任何说服力。”

“秋，你是对的，因为和那些人相比，你才是最了解异能和其背后真相的人。”石溪先生这样说道，“但是啊，你不了解的，正是你口中的那些人。”

“他们所恐惧的从来不是异能和异能者。”石溪先生无奈地说，“他们所恐惧的，是未知和未知的框架改变。而这又正好是一种趋利避害的本能反应。”

“就事实而言，无异能的、随波逐流的才是构成这座城市的主体。就连执掌这座城市的那批人也是如此。”石溪先生再次向秋陈述起二十年前的客观事实。

“你应该记得的，是出于探索未知的目的，学术委员会才会要求我们去做如今的这些实验。”石溪先生说，“他们说，你此刻的行为更像是在表达抗议而并非学术目的。”

“可我们的研究结论是积极的。异能者与无异能者在相同的成长环境下是可以健康成长，并相互理解的。有无异能并非决定性因素。”秋强调说，“我坚持认为，这次画展正是向公众展示这一结果的好机会。”

“秋，你还不明白吗？”石溪先生垂头丧气地说，“人们只想看到自己想看到的东西。这时候，真相如何不重要了。”

“当每一个人都在半信半疑中选择了沉默时，我就知道，他们宁可相信自己想相信的，也不愿意接受我们这边的最新研究结果。”

“秋，我是真的是尽力去帮你游说过各方了。画展的事情是真的没有办法。”石溪先生语重心长地说，“但接下来，随着时间的推移和更多相似的实验报告出现，我相信未来一定会有所改观的。”

“可是，你自己也知道，”秋咬了一下嘴唇说道，“时间将至，你我都明白，去往下一个研究所的孩子们一个也没有回来过。”

“只要研究所还在，你所谓的未来，对于我们接触的这批孩子来说，根本就不可能存在啊。”秋一针见血地指出道。

“如果不能以公开的方式得到其他支持，如果此刻是我注定要面对的事实……”秋握紧拳头说，“那……我也没有理由继续和你们一样逃避下去了。”

一声枪声响起。旁无他人的广场上，这段记录下秋和石溪先生对话的有声监控就此结束。监控最后的报告里记录了这次受损的时间点。绫几乎是瞬间捕获到了这个时间数据。

那个时间数据正是定格在了二十年前的今天。

“鉴于此记录涉及伊始之城现任执政官，城市调查局正在和执政官办公室进行沟通，进一步的调查结果会陆续反馈过来。”琉璃在数据包的结尾标注道，“我们初步估计，剩下的部分有可能就存放在那个档案馆里。”

绫解除手上的异能，重新睁开眼睛。残缺的记录难免让她浮想联翩。

不过，她也明白，再多的猜想也需要各种证据的支持。

绫从一侧车窗看向越来越近的白色围墙。高墙内就是那个记录有无数历史的档案馆。

调查局的人都知道，民众熟知的是那部分地上的名画与古物，而这些珍宝所掩饰的，恰恰是那些深藏地下的秘密档案。

绫感觉自己要找的答案也许就静静地躺在那里。

看着白茫茫的车窗，绫难以想象鲜有人问津的档案馆内到底会是如何的一番场景。

又一个十五分钟过去，下午的这趟车程终于接近尾声。

“已抵达伊始之城档案馆，感谢您的乘车选择，祝您之后一切顺利。”车内的提示音和门锁打开的声音同步出现。

现在将近傍晚，同一街区内的另一条路上挤满了各种车辆。得益于提早出发，绫在档案馆的任务开始前还有不少的时间。

绫推开门，走下车，打开手机，向警察出示了城市调查局的证件。

得到准入许可以后，绫穿过被封锁的广场，来到档案馆高耸的围墙外。

墙外，地上的雨迹层次分明，石板间的那些青苔看上去也是有点年代了。

绫按下耳机上的通话按钮。

语音已接通的提示过后，绫小声对耳机中那位待命已久的指挥员说：“琉璃，我已到达。”

“收到。”耳机里的琉璃简短地答复道，“情报室时刻等待着你从现场发回的最新报告。”

“探员，绫。”绫按照惯例通知耳机里说道，“档案馆调查任务已确认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