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都沉默下去。

店中陷入一片寂静，只有厨房里传出的、油星舔舐饼底的“滋滋”声，还有被玻璃门拦住、分外渺远的车水马龙声。

因为已经过去不短时间，粥的表面有些凉了，扶乐下意识捏着勺子搅了搅，动作间掌根蹭到什么东西，发出“簌”的响声，吓了他一跳。

是装着茶叶蛋的塑料袋。

居然把它忘了。

扶乐往后撤一点，偷偷去瞟那天知道什么时候被自己揉成一团塞在那里的三分之一茶叶蛋——蛋壳蛋黄蛋白全粘在一起，乍眼简直就是袋吃剩的垃圾。

……不知道对面的人是不是看到了。

他默默用尾指把塑料袋往自己跟前搡了搡，轻微的摩擦声中，叶时瑾并没有抬头——他一直微微低着头，垂落的发丝挡住小半张脸，非常认真……也或许是非常游离地喝着粥。

看不出听到还是没听到，说不出喜欢还是不喜欢。

扶乐突然改变了主意。

“我还要了一个茶叶蛋，还有钟老板在做的梅菜扣肉饼。”他举起形容凄惨的茶叶蛋，又去示意正在忙碌的钟老板，说完也不看对方，垂下眼认真剥上面的碎蛋壳，絮絮道，“这个就是普通茶叶蛋的味道，和别家倒是没什么区别，梅菜扣肉饼你吃过吗？没有的话可以尝尝——啊。”

猛得想起什么，抬头，“那边还有小菜，腌萝卜土豆丝辣白菜、”

话音顿住。

他对上了叶时瑾的眼睛。

正好一小片蛋壳硌在指腹，边缘嵌进皮肤，不痛，就是……坚硬。

“猪耳尖卤牛肉……什么的，”他把话说完，松开手，默默把粘在塑料袋上的蛋壳抖到下面，“你要不要过去看看有什么喜欢的？不过配生滚好像会有一点咸。”

对面的人目光移开一点，微微摇头：“不用。”

扶乐慢吞吞把剥好的蛋塞进嘴里，鼓起一边腮帮咀嚼。不知道为什么，对方这种话题终结者的状态倒比之前夸他“很优秀”让他自在。

咦，难道是因为他已经习惯前者了吗？他有点迷惑，手上利索地给袋子打了个死结，准备待会去扔掉。

“扶医生，你的饼好啦！”钟老板喊。

“哎。”扶乐应，站起来后踌躇片刻，还是问，“要尝一点吗？我多拿个碟子好不好？”

等回答时他下意识把目光落在对方脸上，后者的肤色在冷调灯光下愈发显得瓷白，不知何时黏到唇角的发丝也格外醒目。

他匆忙垂下眼，盯住桌面磕磕巴巴解释，“就，光喝粥有点单调，晚上吃一整个好像又有点多？”

“……嗯。”

叶时瑾过了会才应声，扶乐靠余光和桌面影绰的光影判断，对方大概是注意到自己的视线，抬手把那缕发丝拢到耳后了。

推销成功的扶医生试图用成就感把那一点尴尬压下去，伸手接过窗口里递出来的搪瓷碟子……没拿动：“？”

“你‘那个’朋友啊？”钟老板捏着边缘没松手，压低声音问，还很有指向性地加了重音。

“……是，但是……”不管你在想什么你一定是想多了。

扶乐没能说完，里头的中年人已经心满意足把碟子往他手里一送，催道：“去吧去吧，我收拾去啰。”

好吧，不重要。

把饼放下，扶乐又去拿了两双筷子和一个碟子，夹出四分之一推过去——这种薄饼本来就是切好的：“就是这个。”

他尾音尚未落地，外面人声忽然大起来，门被推开，叽叽喳喳的声音顺着风呼啦一下灌进来。

“选择最后一道到底怎么做？”

“我想吃烧烤——”

“太晚了，吃烧烤有味道，到时候你妈又骂你。”

“不——会——做——做——不——来——”

“秦学霸教教我们吧！”

“……”

属于少年少女、活泼元气的嗓音瞬间充满了整间屋子，叫人不由自主望过去。

是六个高中生，四男二女，男生一水深蓝色连帽衫运动裤，女生则是对应的褐红，丑得非常有传统公立高中特色。

扶乐以前读得是私立，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动作一时停在那里。

“你要什么？”

“不知道，先看看……”

两个女生正小声讨论着，其中之一偶然抬头对上扶乐的视线，一呆，往他后面飘了飘，不等后者反应就猛地扭头趴到好朋友身上，叽叽咕咕你推我我搡你地闹成一团。

扶乐：……？

他还是礼貌地收回视线，示意叶时瑾拿走自己手中的筷子。

“谢谢扶医生。”对方低声道。

他抽走筷子的动作很轻，扶乐在确定对方拿稳时就松了手，两人也就没有丝毫接触。

“钟老板！”生得高大一些的男孩子大声喊，“要两碗生滚肉丸一碗生滚猪肝一碗干贝鲜虾，”一口气说完，他回头问后面戴眼镜的那个，“秦学霸不吃鸭头？”

后者摇头：“我要一块发糕。”

“哎！”听到声音的钟老板边应边匆匆出来记单。

“还有三个鸭头，一块红糖发糕，两个手抓饼一个牛肉饼，一份蒸饺。”负责点菜的男生问自己已经坐下的同伴，“没错吧？”

“没错！”

“没错没错，大汤丸你记性不错啊。”

同伴发出称赞连击。

两个纠结的女孩也作出决定：“要两份皮蛋瘦肉粥，一个奶黄包，一个流沙包，谢谢钟老板。”

“好嘞！”

一长串点单听起来简直是对扶乐之前那句“晚上吃一整个有点多”的疯狂打脸。

……没事，年纪大了新陈代谢下降是正常的，他安慰自己，郁悴地咬了口扣肉饼。

那边六个高中生把两张桌子拼到一起，坐下开始聊天。

负责点菜的男生问：“要开始走班了，你们准备选哪些？”

“物理化学生物。”戴眼镜的男生说。

“物理化学历史……吧？”刚才和扶乐对视的女生犹犹豫豫道。

“秦学霸太硬核了，我不敢选全理，怕赋分不能满分。”另一个戴着眼镜的男生老气横秋叹了口气，“我应该是物理化学地理，看看能不能够得着强基。”

“哎，太难了……”

“现在高中是走班制了啊，感觉和大学有点像。”扶乐小声感慨。

“……嗯。”叶时瑾顿了顿，发出一个淡淡的单音。

扶乐没有注意，还竖着耳朵听高中生们谈话。他的生活圈子好久没出现这么大的祖国幼崽，一时摸不清教育政策走到了哪里，只觉得听起来十分复杂：“我们那个时候是高二文理分班，他们现在开启走班也是高二吗？”

对面的人只摇了摇头，表示他也不清楚。

“听起来好像还是选理有优势。”扶乐情不自禁咬了下筷子，试图分析，“之前听说不选物理很多理科专业不能报。”

不过这些东西其实和他没什么关系。就算姐姐现在生个孩子，养到这个年纪说不定政策也变了，他自己更是还早。

扶乐把注意力从那边的少年们身上拉回来，就着粥咬一口饼，随口往下说，“不过我当初选理也是因为报志愿的时候选择多，其实我文理挺平均的，文科地理不太行，理科物理不太行。”

所以并不是很早就立志要治病救人什么的，就算有过考虑，也是因为耳濡目染，后来才……他没有再想下去，心情有些复杂：明明高中时光对他来说不是特别愉快，明明也知道食不言寝不语，但就是……莫名其妙觉得自己需要找个话题。

难道是因为太安静了？可现在粥铺里已经说不上安静了啊。他没想明白，继续说，

“地理那个时候就是死活分不清时区，现在想想确实是很简单的东西——大概是一开始没弄懂所以有逃避心理吧。物理的话……”

这样想到什么说什么，扶乐一时感慨万千，扯到“死记硬背公式”时才惊觉叶时瑾许久没有出声，连忙收声，“不好意思，我是不是说得太多了……？”他看到对方的表情，把那个问号咽回去。

“……不，”

给出否定答案的人慢慢眨了眨眼睛，仿佛刚从梦里惊醒，“没有。”

“那……你呢？当初选得文科还是理科？”不知出于什么直觉，扶乐小声问。

叶时瑾似乎放空了一瞬，又像是在努力回忆，扶乐把一块饼吃完了才听到他的回答，“我也是理科。”

“我应该是……”他说得很慢，过程中还几不可察地拧了下眉，“理科比较好。”

那点微乎其微的不确定仿佛冰层上蜿蜒的裂隙，只有特定角度的阳光打在上面才能被人瞧见。

大概是粥铺里的灯太亮堂，扶乐正好看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一千零一种be的方式——

7.

你投放成了那伙高中生中的一个，并偷听了攻略对象和正义路人的谈话。

你看了游戏的全背景，你当然知道出于某种原因，攻略对象听到相关问题并不会觉得高兴。

你还知道现在的“你”是谁，你是【哔哔】的【哔哔】的弟弟，不过你和攻略对象并不认识。

然后你发现，哪怕你现在的身份和攻略对象有着千丝万缕，简直是叫人大呼巧到头掉的联系，你和他也根本不会在不被游戏监管警告的情况下碰见。

你是说，你现在是高中生，未成年人，你还有晚自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