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了服了：我才知道向歌……就是之前你也见过，还给你递过名片……」

「服了服了：据说后来还去骚扰」

删掉。

「服了服了：据说后来还去找过你的……那个。」

「服了服了：他是搞艺术的……可能是觉得你气质非常好，非常适合」

他在说些什么。

「服了服了：……激起了他的创作灵感。」

「服了服了：然后下周【鲸】的个展，就是他开的。」

……

「服了服了：你想去看看吗？」

……

总之扶乐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硬着头皮去试图“说服”叶时瑾的。意外的是，对方的态度虽然非常冷淡，最后还是答应了。

两人约在【鲸】门口见面——许向歌超热情地说要提供接送服务，被扶乐拒绝了。

这会已经是十一月初，气温又降了一些，但天气很好，一大早就出了太阳。不过因为是周末早上，来参观的人并不多。

扶乐从公交站走过来，一眼就看到靠在大理石柱边的叶时瑾——说起来，对方是怎么做到八月底和十一月初穿的衣服厚薄差不多的？

想着，他快步走过去，倒没有为自己比对方来得迟道歉，先弯起眼睛给他一个笑容：“早上好，吃早饭了吗？”

依旧是裙装的人垂着眼睛，目光虚虚落在前方。他的背其实挺得很直，不是一个放松的姿态，不像是悠闲着等人，倒像站不稳过来借力似的。

脸色也白，扶乐走过来才看清他眼下的青色。

扶乐有点担心，刚想再问什么，叶时瑾慢慢眨了眨眼睛，掀起睫毛看他：“嗯。”

……好像根本没听见他的话。

在扶乐把卡在喉咙里的问题说出口之前，手机震动，而且一震没完没了。他无奈地掏出来，是许向歌。

接通。

“乐啊啊啊啊啊！我这边出了点问题，你们先逛一逛！”

许向歌连珠炮似的说完，挂断，只留下后面兵荒马乱的余韵，在叫：“烧起来了烧起来了！”

扶乐：“……”

这下他完全忘记刚才要说什么了，扭头对叶时瑾解释：“向歌说他那边出了问题，让我们先转一转……可以吗？”

面前的人直起身，没说好或者不好：“进去吧。”

扶乐在入口处扫了电子门票，进入安检——虽然在周扬帆捐赠起初，【鲸】就是免费的公共展馆，但为了保证每位游客的观展体验，进入展区的成人票需要提前预约，只有十八岁以下或是六十五周岁以上才不受限制。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又为周扬帆说了一句话：“这里就是老周捐的。”

没有回答。

奇怪，其实之前扶乐和叶时瑾说什么，即使后者有时不回答，他也确定对方在听，可现在他没那么确定了。

是这个话题不对？在他得出结论之前，叶时瑾冷淡的：“嗯。”

许向歌并没有给这次展出配备讲解人员或者讲解器，只在入口处放了多国语言的平面地图，叶时瑾走过去，顿了顿，从中文的里面抽出两张。

……应该是不想讨论这个话题吧。

扶乐展开地图：“你有特别想看的展厅吗？”

“……”

“那按顺序，先去A1？”

地图上，一楼右边展区，最大的A1叫“砂”。

虽然因为工作原因扶乐没法参加现场剪彩，但还是关注了各种消息，知道这是许向歌个展占地面地最大的作品，也是截止目前收到好评最多的。

于是一锤定音：“那就这个。”

这次叶时瑾连“嗯”都没有“嗯”，只看了他一眼。

他微微压着眼睑，将整个眼尾折得细长，晕着一点非常不明显的红。

又锋利。

……又钝。

扶乐想到对方同意过来，说不定只是因为想摆脱许向歌——或者还有他——的纠缠，就想叹气，然而耳边又是许向歌的循环播放：“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QAQ！”

好吧。

两人走到A1展厅门口，墙边用黑色的金属框着介绍：

《砂》，灵感来源自许设计师xxxx年前往埃及金字塔的经历……

配图是戴着飞行员墨镜站在金字塔边上耍酷的许向歌。

叶时瑾没有停下来看的意思，扶乐不好意思让他等，只扫了眼就跟着进去。

光线瞬间暗了。

展厅非常大，整个中央都是空旷的，只有寥寥几个人。周围是自水泥穹顶挂下来的、包裹在金属框架内的棱面。

要走到中心才能看清整个设计。

无数波光粼粼的镜面向上收束，最上方是一个金属台，顶灯透过金属台的孔洞往下，将不规则的阴影投到镜中人们的身上。

金属台上估计就是“砂”了。

扶乐仰起脸：人在其中，确实宛如置身金字塔中心，渺小又宏大。

至于主题《砂》——

不知道是恰好还是有意为之，陷落的阴影正好遮住镜面上人影的面部，压在人们的肩头，对于个高一些的，甚至能吞没掉小半个上身。

他若有所思：“所以是‘时代一粒沙’的意思？”

边上的人没有说话，扶乐直接在镜子里看到了对方。

叶时瑾也抬着头，冷淡地看着最上方。

后面进来的人发出小小的惊呼。

“扶医生的朋友……很有才华。”叶时瑾说。

“这位许设计师确实很厉害，”尚在变声期的男声一本正经地说，正好盖过了叶时瑾的话。

插着半边耳机的高中生张望着，不忘举起手机，让视频那头的人看清这边的场景，然后继续，“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叔叔阿姨不让你来，但还是学习重要。”

边上的男生嘻嘻哈哈：“秦学霸说的对。”、

女生不赞同：“高铁就不到一个小时的车程，能耽误什么学习，弟弟不是要考美院吗？”

被称作学霸的男生纠正：“你才小学，现在想走艺术这条路太早了。”

那边说了什么。

举着手机的高中生说：“是。”他先站在中心让男孩可以环视一圈，最后让他看顶上，“那里应该就是‘砂’。”

因为调的是前置摄像头，他直接把手机屏幕对准上面，视频那边孩子的长相因此被镜子照了出来。是个白白净净的男孩，睫毛很长，有些莫名的眼熟。

不过这个高中生看起来也眼熟，大概是光线太暗模糊了特征，所以看谁都眼熟吧。扶乐没太在意，笑着应了一声：“向歌确实很有才华。”

他又欣赏了一会。期间，那名高中生为了让弟弟看得更清楚，干脆绕着大厅走，路过叶时瑾时一愣，有些困惑地皱起眉头。

扶乐偏头问：“走吗？”

叶时瑾没有回答。

扶乐以为他没有听到，又问一遍：“走吗？还是再看一会？”

视线虚无缥缈落在半空的人缓慢眨了下眼睛，像是刚刚听到：“……嗯。”

扶乐还是觉得不对，索性停下来，认真去看对方的眼睛：“怎么了？”他决定不惯着许向歌，“如果真的不感兴趣，我们直接走吧。”

“……这个要求其实非常过分，没必要……”

青年在说着什么。

光线很暗，不过也没有暗到看不清长相。叶时瑾没有分辨青年的表情，也没有试图从周围断断续续的说话声中挑出对方的声音。

他大概有点冷，有点晕，但并不十分难过，只是平静——真正看到的时候，也没有难过。麻木。

……就是他。

他其实很熟悉这样的平静。有时候思维滞涩其实是一件好事，不会想太多。不过他已经很久没有想太多了。

就是不可避免会迟钝一些。他想。

他也不关心面前的人在说什么。

只要在说就可以了。

然后一个有些陌生的声音，隔着厚厚的冰层说：“不用，去下一个展厅吧。”

扶乐还想再劝，叶时瑾瞥他一眼，又冷，又轻：“是我自己要来的，扶医生不要想太多。”

好、好吧。

两人默不吭声地逛完了一层，大概是因为路线选取有差别，扶乐没再看到那几个高中生。

“是去楼上还是楼下……？”

扶乐自语，他已经发现叶时瑾并不在乎路线，对展厅里的东西也不十分感兴趣。

对方估计就是想一次打发走许向歌。

……也许还包括他。

所以他其实有努力把自己对展品的理解讲给对方听。不知道是真的引出了对方的兴趣，还是把人彻底烦得不行，之前那种恍恍惚惚的似听非听感终于褪去。

……一些。

扶乐决定相信是前者。

手机又震，还是许向歌。

“乐乐乐，我这边差不多结束了！是我去接你们还是你们来找我？我在负一层C4！”电话那边的人热情洋溢道。

话都被你说完了，扶乐叹了口气，打起精神：“我们正好逛完一楼，我们下去吧。”

“棒！我的乐是天使！”许向歌大声夸赞。

扶乐：……谢谢，但这个天使我今天当的其实非常有压力。

以及觉得马上就要失去身边这位“朋友”了。

他挂了电话，转头对叶时瑾说：“向歌说在负一层等我们，那我们下去……？”

在他看来，对方应该一直在等这一刻。

有点沮丧。

不过他把沮丧藏得很好，身边的人应该没有看到。

作者有话要说：引用：

这里的《砂》部分取自Olafur Eliasson在上海龙美术馆：Nothingness is not nothing at all中的《The open pyramid》。

*

——一千零一种be的方式——

11.

忘了说，在高中生那条线的时候，你还碰到过攻略目标一次，不会被游戏监管警告的那种。

那次你甚至吸引到了他的注意力。

准确的说，你手机上的人吸引到了他的注意力。

他认出来了吗？他会怎么想？不然就这个话题上去跟他搭讪？

嗯，都行不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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