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暗，喻黎抱腿缩在沙发里，灯光昏暗的客厅里，只余电视的光亮闪烁。

她的表情几乎被遮掩得看不清，只在光影跳动间，些许分明。

电视八点档的黄金节目，大概又是那些翻来覆去的家长里短，喻黎根本无法深入地看进。

准确来说，她是盯着前方固定处发呆。

删掉林竟思联系方式的那一秒，她的心里似乎也奇怪地空下一块。没有多余的疼痛，只是尖锐地提醒着，她究竟放弃了什么。

喻黎从不否认林竟思待她好，有些时候，甚至好到让她迟疑，这个替身的游戏是否应该继续。

假装路过的体育馆，误以为她溺水的纵身一跃，加上她名字的创业比赛，还有被完美反击的谣言。

林竟思总是克制而礼貌，不经同意，从来不会踏足她的私人领域。只这一点，对于喻黎来说，就比其他任何人要出色。

他偶尔也会讨要，在旁人眼里冷若冰霜的眼眸，望向她时，却永远都是温柔的。

一旦笑起来，眼睛里就盈满辰星，诱导人坠入他的梦境。

于是在不知不觉中，喻黎的底线也在悄无声息地后退。

她将自己的初吻送给替身，接受对方偶尔强势的行为，为即将到来的分手提供弥补。

林竟思在她心里，已经慢慢占据了不少的位置。

但是既然出发点是虚假的，喻黎也舍不得长久欺骗。

如今她彻底决定放下孟炫之，那么作为替身的林竟思，自然也必须要被当作伴随品，一并从她的心里扔出去。

这应该就是他们两人最好的结局。

屋外大雨侵盆，从窗户上如水流般滑动，夸张不已，喻黎的视线微微偏移，将窗外朦胧的景色看进眼里。

门被轻轻敲响几声。

喻黎误以为是电视节目的背景音，又将视线转移回原地。

她这才确定，那不是幻听。

薄毯于身上滑落，喻黎从沙发上起身，步行至门边，好奇地往猫眼处望去。

在看到那熟悉的黑发衬衣时，她有些控制不住地打开了门。

林竟思正孤零地零站在门外，明显冒着风雨而来，浑身已被暴雨淋湿，湿透的衬衣紧贴于身，几乎找不出半点干处。

浸湿后的发丝有些过长，遮住大部分额头，只半露出下方那双泛红的、湿漉漉的眼睛。

捏在掌心的手机经水淋湿，变得有些卡顿，却还是被他固执地举起来，露出屏幕上方转回成功的五十万元。

“我不要。”他嘶哑着嗓音。

来的路途中，林竟思似乎就已经纠结了很久，如今仍忐忑犹豫。

终于在某个瞬间，像是被人折断羽翼、碾碎根骨的神灵，放下周身所有的傲气。

他问：“能不能选我一次？”

空气又一次静下来，屋外雨声淅淅沥沥，这方狭小空间，却好像成了独属两人的秘密场所。

喻黎甚至需要微微仰起头，才能与之对视。

以前她总以为，林竟思是因为那双与孟炫之极其相似的笑眼，才博得她的喜欢。

但当这个人孤注一掷，表情低落地站在自己面前时，喻黎不免还是动了恻隐之心。

她在想。

能不能给他一个机会？

不含任何偏见，没有所谓的替身关系，只是简单地开始一次单纯而正常的交往。

把林竟思放在她选择的第一位，尝试着……如何去爱他。

林竟思的手死死地揪住自己的衣角，将脑袋再次低垂，额发几乎将他的眼睛遮住，显得无比落寞。

在喻黎长时间的沉默面前，他好像已经知道了答案。今天突然上门实属冒昧，本应该道歉后离开，脚步却像是被胶水黏在地面，让他半点动弹不得。

周越的话他只信了三分，也曾经期待过，喻黎至少会给他一个解释。

但当他如往常般保持冷静，照常给喻黎问好的时候，对面却兀地传来自己已经被删除好友的消息。

林竟思内心彻底慌乱，不顾屋外的瓢泼大雨，直接冲进了雨幕中。

他在心底苦笑一声，告诉自己已经足够难堪，何必过多纠缠。

沉默过后，林竟思的勇气也泄得彻底，只好谨慎小心地捡起被自己摔碎的尊严，准备告辞离开。

他忽然听见喻黎轻声叹了口气。

随即朝着他的方向凑近，微微踮起脚尖，勾住林竟思的脖颈，放纵般将自己贴了上去。

林竟思的眼眸骤然睁大，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放大的容颜。

喻黎大概是刚洗了澡，发间还有浓郁的洗发水香味。卸妆后的皮肤细腻白皙，离得太近，甚至可以看清细小的浅色绒毛。

睫毛随之翕动，长久难以平静，完全根本不如平时那般从容。

吻又再度加深。

林竟思垂在身侧的手臂抬起，做出拥抱的姿势，没来得及贴近，就主动按下暂停。

他衣服还湿着，末尾处甚至还沾染了一些水渍，对比干净整洁的喻黎，看上去未免还是太脏了些。

但亲吻亦不曾停止。

喻黎似乎并不在意对方湿透的衬衣，甘愿凑得更近，哪怕自己的睡衣也因此染上水痕。

良久，她终于往后退了半步，于玄关处站定，冷静地看着林竟思那双明显动情的眼睛。

随即抓住男人的衣襟，将人轻扯进屋内，顺手关上了门。

屋外的暴雨下了整夜，树枝被吹得东倒西歪，勉强幸存。

屋内的暖灯却始终开着，随时间推移，亮彻整个房间。

……

喻黎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她头一次睡得如此晚，脑袋还有些不太清醒。

乏力感逐渐从四肢蔓延，喻黎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缓缓从床上坐起来。

雨过天晴，阳光刺眼，尽情铺洒在她的被褥之上，照得人浑身懒洋洋的。

床的另一侧还残留有温热，昭示着另一位主人刚起不久。喻黎从床上站起身，慢吞吞地挪进洗漱间。

厨房门被人滑开，林竟思还没来得及转身，腰腹就被人从后抱住，喻黎困顿地将脸贴在他的后背，嘟囔道：“困。”

林竟思笑了笑，手上的动作不停，将煎好的蛋饼放进餐盘里。

洗手后把围裙放好，他这才得了空，转身将快要睡着的喻黎抱进怀里。

喻黎撩起眼帘，懒散地看着他。

林竟思就问：“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喻黎摇摇头，打了个呵欠。

昨晚林竟思特别温柔，虽说两人因为技艺不精闹了许多笑话，最终还是磕磕绊绊地将事情成功处理。

除却疲惫，她没有觉得身体哪里有不适感。

林竟思隔着睡衣轻抚她腰间的疤痕，触感明显是香烟所致。其实他昨晚就想问，但气氛实在太好，让人不忍心打破。

等到第二天，一切线索似乎又都明了，因此不必再开口，就能猜测其中种种缘由。

两人用餐时总是过分安静，并不如热恋期地情侣般黏腻。喻黎咬了口三明治，眼前一亮，对林竟思的手艺赞不绝口。

“要不要搬过来，跟我一起住？”她仿佛随口提起。

林竟思一愣，猛然反应过来，这是来自对方的正式邀请。

从前在一起的时候，他通常会保持理智，尽量让自己不涉足爱人的私人领域。但这不代表，他不会期待，不会好奇。

他也羡慕那些彼此深爱着的情侣，可以不分你我，没有界限。

可惜无论如何，喻黎和他之间永远藏有一条无形的线，自发将两人间隔开来，根本无法越界。

而现在，林竟思无比清晰地意识到，喻黎亲手将那条线的存在抹去了。

她甚至主动将自己封闭的内心，划开一道小口，邀请她信任的人随时踏入。

林竟思欣喜地连连点头，手中的刀叉没来得及放下，随着主人的动作一点一点，滑稽又可爱。

喻黎用喝牛奶的动作掩饰笑意，默默心想。

他真的好像一条小狗。

-

人来人往的机场大厅，旅客行色匆匆，拉杆箱的动静不小，咕噜声响彻整座大楼。

“芋泥，你真的不跟我走吗？”孟炫之站在喻黎面前，身旁放着他的行李箱。

原本他都已经打算帮喻黎办理护照，对方却又突然改口，说自己不出国了。

孟炫之很是不理解，也不明白她一个人留在国内做什么，跟他一起在外生活，难道不比现在好？

喻黎只是笑：“不了，我在A大挺好的。”

她上前一步，拍拍孟炫之的肩膀，头一次不含任何多余情绪地喊他：“哥。”

“留完学早点回家，孟阿姨会很想你的。”

孟炫之的眼神中似乎还有些不情愿，但看喻黎虽然话语温柔，眼神却无比坚定，他也不好再劝阻什么。

“好吧，有急事记得随时给我打电话。如果我没来得及回复，你就找周越帮忙，我已经告诉过他了。”

喻黎点点头。

“林竟思还在等我，那我就先走了，你也快去过安检吧。”

孟炫之的目光转向她的身后，看见了等待在一旁的熟悉身影。他眉头微皱，又瞬间恢复如初，隔空和林竟思互相点头示意。

“那我走了，回国再见。”他说。

她在原地看着孟炫之走远，林竟思则从后方走上前来，毫无避讳地牵住她的手，握在掌心。

动作无比自然，两人之间有着任何人都参与不进的亲密感。

孟炫之转身时恰好看见这一场景，他们无疑是般配的，甚至连身高差都不多不少，恰好二十厘米。

说话时，林竟思总是会微微俯下身去，凑近喻黎，仔细倾听。

不知道说了什么，两个人都开怀大笑起来，喻黎熟练地勾住林竟思的胳膊，拖着人往大厅外走去。

后者也不恼，只是无奈地顺从，静看她闹。他们乘着阳光，漫无目的地奔跑。

孟炫之终于移开视线，头也不回地朝着自己的方向前进。

他不知道自己曾经错过什么，但从未后悔过现在的决定。

红日高悬，这是新的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