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身披马甲，遇到最可怕的事不是被对方揭掉马甲，而是披着披着他发现，对方也是个马甲号。

苏栩对整个事件过程的概述，总算拨开了那天他无故收到分手消息的迷雾。

收到讯息的当儿他也慌有一秒，亏得他自小解题思路独到，当即便决定了装没看见，然后他从容打开相册，将与苏栩收藏夹里的男妈妈们角度一致的照片截掉脸部，敏捷发送了过去。

发出去的第四十五秒，他看见了屏幕上少去一行消息，取而代之九个大字：苏栩撤回了一条消息。

当时他认为，网恋这种见不着面的事本就不着边际，苏栩聊着聊着没兴趣往下发展了也不足为奇，如今才幡然彻悟，明白过来怎么回事。

用一张照片成功解决分手危机，稳住局势，韩澈背后窃喜了许久。

头一次在小红书里发现苏栩收藏夹里隐藏的可爱小癖好时，他无比庆幸，因为他便是完完全全照着她喜欢的模样长的。

他曾踏遍那些帖子下面的评论区翻找跟苏栩有关的蛛丝马迹。

她可爱而炸裂的发言有如：

【啊啊啊这是我能看的嘛（捂脸尖叫）……】

【今天也是被工作累死的一天，刷到这个我应得的。】

【呜呜呜喜欢186吖~】

【这种究竟是谁在谈？】

与她平时风格相比，这些言语显然很跳脱，但韩澈却觉得超可爱，且在关键时刻是可爱拯救了他。

握着手机的手不停地划，终于往回翻到分手信息的位置，他打开电脑端导出聊天记录，然后用A4纸逐张打印出。

既然这场乌龙网恋不是苏栩亲自开启，而是她那尊贵的母亲开马甲号交友征婚，那么他就必须重新审视前两个月的所有对话记录。

人人皆知，这世上最遥不可及，难以逾越的大山，叫做丈母娘。

但他开局撞在枪口上。

埋头看字，标点符号都不放过。

交谈中有没有大不敬之词，脱缰野马的放飞骚话是否常挂嘴边讲，亦或者有无不经意间暴露过某种馋苏栩的想法……

十几页筛查下来，他稍微放松，因为就他这么多年形成的暗中窥伺的习性来看，他不可能于初期就放肆。

在初始的聊天里，几乎都是日常问候和自我介绍，最多谈点个人生活习惯。

韩澈继续往下读，是关于海边度假的交流。苏栩有一个帖子里晒了几套很漂亮的泳装照，韩澈并没有迂腐到觉得女生不能在社交软件上po自己身材美美的照片，只是…这个人是苏栩，于是他那该死的，莫名其妙的占有欲犯了一下下。

韩澈看见文字里他内敛而含蓄地与对方探讨：

宋以：【姐姐喜欢去海边玩？那要多注意防晒。】

苏栩：【肯定要注意的，晒伤了多不好。】

宋以：【上岸披毛巾或者长裙就晒不到了。】

苏栩：【必须的，还得上喷雾呢。】

韩澈细品了这段简短对话，他私以为，应该没有任何冒犯之处。

过了这段往下，便是关于家务分配的讨论，韩澈不禁凑近睁大了眼看向尊贵丈母娘考验女婿的第一步：

苏栩：【你平时都自己收拾住的地方吗？爱干净吗？】

宋以：【轻微洁癖。】

苏栩：【会自己做家务吧？做饭呢？】

这哪难得倒他，宝宝辅食都不在话下。

宋以：【平时自己做家务，每周末一次阿姨上门做保洁。我会做饭。】

现在来看，这属于标准答案。

再看，关于事业与家庭的看法交换：

苏栩：【你怎么平衡家庭与事业呢？】

宋以：【同等重要，事业是我社会属性的体现，我有个人奋斗目标会进取。而家庭稳定与否直接关系到一个人的品行与三观，我必定修身齐家。】

苏栩：【我觉得你说的挺不错的。】

宋以：【谢谢，那你怎么看呢？】

苏栩：【挺注重事业的，品德三观肯定没问题，就是怕不太会照顾小家庭，有时候都不太会照顾自己。】

宋以：【没关系，那些都交给我来做，我会照顾。】

花了四个小时，韩澈从头到尾阅读完了那叠A4打印纸。他确定，没有任何错误回答和言语上的逾矩，更为巧合的是，他和苏栩之间的第一次擦边，也就是他发出照片的那一刻，手机就已经成功移交到了苏栩手上。

月华西斜，意兴阑珊将最后的清浅光波投入窗纱之上，静谧书房中，韩澈握着那叠纸，指腹揉了揉眉头，轻轻地吁出口气。

*

按照计划，第二日上午苏栩和摄制团队会去到韩氏进行原材加工部分的素材拍摄。没睡几个小时的韩澈早早便起床做准备。

临出门前，他忽然折回身，去开壁柜取出医药箱，挑挑拣拣拿了几个小盒子方才出发。

两人于工作间碰了面。

韩澈看见苏栩双手已然戴上一双尼龙线手套。

苏栩摇手在他面前正反晃晃，像在炫耀：“规范吗？”

韩澈眼帘微垂看她手：“为什么前几天在山上的时候不遵守？”

苏栩吐了下舌，没回答，转头继续关注摄像小哥。

他们这两天所要摄取的素材涵盖紫砂泥料炼制的八道步骤。

是为精选矿石，粉碎矿石，碾磨成末，过筛，搅拌成泥，沉淀，出料拍泥，存放发酵。

这些过程串联起来之后，便完成了物合堂记录片的第二部分。

为了更全面地学习，苏栩一刻不离摄影师，时不时问小哥需不需要辅助用具。而韩澈则一刻不离开她，能代劳的事情全部亲自上。一上午忙活下来，他捋了石块又学会了布景，为了配合多组镜头还拍了一阵泥。

苏栩劝了几次让他回办公室也没劝动，最后还是一通电话才将人叫出去。

工人们陆续停下活去吃饭，摄像小哥对苏栩说：“最后一组，能不能帮我找块浅色布料当这些小方泥的背景？”

苏栩环顾一圈，应声：“好。”

领班师傅吃饭前交代过工具和材料都可以使用，用过放回原处就行。

她看见墙边高大的置物架上方有折叠好的布料。

走过去，发现难题，架子似乎是为男师傅们所设计，最上层那块，她够不着。

于是她自然而然踮起了脚，往上伸出手准备一试…

“——你要干什么！”

韩澈急促的一声压近，随之而来苏栩头顶上方覆下一大片阴影。紧接着，手腕被一只大掌猛地扼制住。

苏栩吓了一大跳，倏然回头。

深刻俊逸的侧脸一瞬直迫眼底，苏栩看见好看眉骨下的双目正俯下注视她。

太近了…她内心低呼，近到她可以清晰望见自己在那深如潭底的瞳仁里的倒影，近到她嗅到了熟悉的乌木沉香。

辛辣的威士忌前调褪去了大半，只留有淡淡余尾，而裹了乌木的雪松气息却丝丝扣扣侵入感官自上而下笼罩她。

她短瞬恍了一恍，下意识看了看紧贴自己脸颊的宽厚胸膛。

这次跟上次背背不一样，他未经告知突然袭击。

登时，心中那只小鹿失了方向，于胸腔内一阵慌张逃窜。

她迅速避开灼人目光，转过头去。

韩澈握她手腕的手没松，而是就着姿势放低下来，他声调里有低低的关切：“你知道里面包着些什么工具吗，就乱拿？”

苏栩背对着他：“只是够一下…”声音小小的，生怕自己触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里面是一些切料用的刀具，因为锋利才包裹起来存放，你够不着硬拽的话，会散开来砸你身上知道吗？”

“哦对不起，我不知道，还以为那只是折好的布料，摄像师需要一块布充当背景。而且刚才我只是试一下，没打算拽的…”苏栩解释着。

说完她动了动自己手，力图抽出来，但韩澈抓握力道不小，似乎没打算立刻放。

没跟男人牵过手的她，脸倏地红透，蔓延开来一直到耳根。

“你先松手啊。”想到这个空间里的不远处还有摄影师，她小声地抗议。

他收回力，放开了她，转而长手一伸，从上层置物架取出了东西，拿到台面上摊开取工具。

边动手边对愣在架子旁的人说：“手套怎么又不戴了？”

取完他走到摄影师那边将布料交出。

苏栩两手交叠搓了搓，没有回答。

尼龙线质地粗糙，佩戴时间长了老刮伤口，生生地疼，且捂着更易出汗，咸湿的汗水浸到伤口里去，刺痛感加倍。她只好中途摘了，摘下那时候她惊讶发现结痂情况也不太好，刚刚凝聚好的痕迹有被汗渍泡发的迹象。

韩澈跟摄像师说了几句话后折回来：“他们再拍最后两条上午的工作就结束了，食堂那边午餐都已安排好。”

“好的谢谢你，一会我跟他们一起过去。”

“你跟我回办公室。”韩澈说。

*

苏栩又坐在了上回坐的那个位置上。

她看见韩澈从办公桌抽屉里拿来几只小盒子在她身畔坐下，然后拆包装盒，拿出一根独立包装的棉签再撕。

捏着打开的棉签，他道：“手伸出来。”

苏栩不由自主掌心向上，向他伸出去两只手。

“这是加速伤口愈合的药，效果应该比昨天晚上买的那些好。”说着韩澈用棉签往苏栩那些泛红的伤痕上面轻轻点去。

嘶的一声，苏栩遽然缩了回去，像畏惧剪指甲的小猫咪。

韩澈看她。

她不好意思地抿抿嘴，感到一丝羞赧，毕竟这么大人了上药还矫情，又不是宋溪。

她尬笑了一下，再次向他伸了过去。

熬一熬吧，整完这套就可以吃桌上那盒看起来很可口的日式饭了。

然而情况跟预想的不太一样，忍不了，根本忍不了，这药刺激性忒大。

几乎是韩澈碰一下她就缩一下，几回合拉锯下来，进展为零。

她瞥一眼，韩澈的耐性应该快被她耗光了吧？

“比昨天更严重了，你没发现吗？”韩澈忽然沉声问。

拷问下，苏栩乖巧点了头。

“那你还躲？”

说完，他一把抓过了那只极不争气又畏畏缩缩的手，“别动了。”

苏栩一怔，跟方才置物架前的钳制一样强势，力道分毫不减。

低头她瞥见他健壮有力的手臂，麦色肌肤上突起的青筋延至手背，光是肉眼看去便能体会他那以一敌三的实力。

他力气很大，而且大掌轻松就覆盖包裹住她的那只…

脑中的理论知识开始晃荡，善良的小红书姐妹们曾经多次提供实例参考，男人的手掌这样大，其余部分也是等比例……

她被自己放飞的念头彻底吓住，手猛一下惊动，本能欲避开与那大手的触碰。

结果当然是更深一步享受来自对方的桎梏。

攥住后，韩澈开始用自带药水的棉签涂抹伤口，一点点的，小心翼翼，每涂过一处便伸出食指，像护士为小朋友打针那样轻挠旁边的肌肤，分散她的注意力。

果然刺痛感散去了一些，因为她真的很怕痒。

不知道度过了煎熬的几分钟，第一只手终于结束，苏栩听见韩澈对她说：“你对疼痛的耐受力还没有宋溪强。”

嚯，果然吧，韩澈这个妹控，他要把爱倾注到所有人身上。

说完韩澈提着那只手抬至眼前。

经过昨天的洗脑，苏栩已被宋溪的思路带飞，她浑然感觉到下一秒，韩澈就要给她哥哥吹吹痛痛飞飞。

“啊不用了！”她急急忙忙道，“知道你是妹控，但我是姐姐啊，你这样我很没面子的！”

韩澈面色似乎平静：“姐姐的称呼是用来逞强的理由吗？”

她确实很不会照顾自己，还不喜与人倾诉，大事小情自己扛。

松开那只手，他道：“另一只。”

苏栩犹豫了下，最终递了上去。

韩澈还是沿用刚才的方法，细致涂抹，边涂边说：“你这样坚强是可贵的品质，但关心你的人会失落。”

苏栩想到了昨晚关于这个话题的交谈，于是她说：“嗯，回去我有反思，我确实不太习惯分享。”

低头专心的人说道：“那你以后注意实时分享就行，开心了还是难过了，取得成绩或者受伤，并不难。”

“你说得容易，我以前又没谈过，一下子怎么会懂…不过你怎么这么会？跟女朋友相处一定很好吧？”

对面俯身的人忽然抬起，眼中闪烁毅然：“没有。”

“没有女朋友？”苏栩分析着他眸子里的情绪，疑声问。

短时的沉默…

韩澈眨动眸，像是经过了认真思考，他平声道：“还在追。”

苏栩了然点头：“哦~～了解了。”然后弯起眼睛笑着看他，“那你…加油追。”

苏栩觉得自己一定没看错，韩澈眼里本来的波动消失不见，转而变得温热诚挚。

他握住她的手并没有移动，另外一只拿棉签的手放下，望向她，回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