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渐行渐远，一路出了周都，到了蓟州境内。

车马劳顿，众人建议在附近落脚，离云彻本想不随着大部队走，但若不跟着太妃的阵仗，一路上若是碰上打家劫舍的也不好对付，还是答应了在此地歇下些时日。

她本想偷偷地从后面出来，却发现自己马车前站着个尤为熟悉的人。

林昭仪。

她看见从马车中出来的是离云彻，面上笑容更甚，“我当是哪个胆大包天的小姐蹭太妃的仪仗，原来是你。”

离云彻也笑笑：“昭仪还是这般未变。”

两人许久未见，林昭仪邀她去屋中坐坐，驿站相比宫中还是略微简陋，可她身上所穿仍是宫中才有掠光绸，失神之间，林昭仪已将手中茶杯推向她的面前，“没想到再见竟是在这种地方。”

“确实，不过还是要恭喜娘娘，从火坑中脱身而出。”离云彻笑意盈盈地接过茶杯浅呷一口，微苦的绿茶，她不是很喜欢。

“这种生活，我从刚进宫开始就在畅想，如今终于得偿所愿。”林昭仪将杯中苦茶一饮而尽，眼神中尽是探究之意，“他竟能放你走？”

“我不愿意，他也不愿勉强。”她随口一说，却看到林昭仪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悲凉，随后迅速滑入眼底，消失不见。

离云彻略微一愣，林昭仪一直等到周帝沦为太上皇这一刻才得以短暂出宫，这中间个中艰辛，自然不是她所能想象的。

可她还是如此坚韧。

林昭仪看她面露伤感之色，方觉自己说错话，赶紧补救，“不说这些伤心的了，如今你随着我们的路线，过了蓟州可要去哪里？”

离云彻也不想瞒她，直接说了出来：“离国。”

林昭仪一手托腮，看向窗外，“我还从未去过离国，听说那里山清水秀，若这能去，倒要好好享受一番。”

“可现在的离国百废待兴，若真能回到之前山清水秀的时候，定然叫你与我同去。”

几声轻快的鸟叫传来，倒还真有几分山清水秀之感，离云彻也向远处望去，东阳以东的地方不过荒草丛生，和山清水秀是半点沾不上边，山清水秀的地方，如今成了赵国的领域。

两人没说什么，却听褚云的声音从外传来：“主子，晚膳送来了，回去吃吧。”

离云彻缓缓站起，看着面前的女子，忍不住要多交代几句，“你在蓟州行宫，多照顾点自己。”

“你也是。”林昭仪依依不舍地握着她的手，将她一直送到门外，脱口而出，“有时候我真羡慕你，起码他是真在乎你。”

未加思索的话，总是那么直入人心。

还没等离云彻回味她话中深意，林昭仪已然将房门紧闭回了屋中，她只得回了自己房去，外面吵吵闹闹，她从二楼往下俯瞰，驿馆之外的风景依旧，小镇的居民来来往往看着这声势浩大的马车，好奇的神情不住打量这外面平平无奇的驿馆。

她试图将目光投向小镇的居民，可脑海中还是不住回想那句话。

真在乎她...吗？

神情恍惚的回了屋内，连晚膳都没怎么动，一连入睡之前，都不得放松。

金钱债难清，风流债难还。

翌日一早，离云彻眼底乌青尽显，怏怏的样子连山茶见了都吓一跳，差点没把洗漱的水泼在她身上。

几人打打闹闹赶紧上了马车，因了早期这点乱子，离别前都没见上一面林昭仪。

不过她那性子，也定不是会吃亏的主。

她这样想着，心中好受了些，阵阵困意才缓缓袭来，她身子一歪，便在马车上昏睡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传来一声嘶鸣，将离云彻猛然惊醒，马车骤然停在原地，前方的车夫声音颤抖，“主子，前面有一群士兵拦路。”

那些士兵站在车窗下，没有直接掀开帘子，而是隔着车窗大声道：“此处往前是军营重地，还请绕路前行。”

离云彻一把将车帘掀开，眼前的景象不禁令她尤为诧异。

过了蓟州，便是姜肆带她与的那片密林，可眼前是一片昏黄，大地裂成几片，枯黄的树叶随着微风的吹拂缓缓落下，到处都是焦黑的痕迹，再也没有那番生机勃勃的景象。

离云彻没想到，她不过离开这些时日，那片密林却变成这副模样。

那士兵看离云彻一副被吓到的模样，柔声劝慰着：“姑娘，此处不能通行，还是绕路吧。”

“不，我就是为此而来的。”离云彻摇了摇头，原本她认为在离国方家才是要解决的虫豸，却没想到赵国如今欺负到离国头上来了，“驻扎此地的将军是谁？”

“这...”几位小士兵面面相觑，都不知道面前的女子是何来路，但毕竟是从大周过来的，怠慢不得，赶紧回去禀报统帅去了。

统帅一听是从大周过来的女子，皱了皱眉，“想必是来找茬的，大周的女子都娇贵地很，找了理由打发了吧。”

士兵们得了令刚要出去，却见将军走了进来，又赶紧将此事复述一遍，却没想到将军一听脸色大变，赶紧骑马追了过去。

两位士兵也是摸不清头脑，只得追着将军的步伐，给他带路。

离云彻不过回到马车不久，便远远地听见一阵马蹄声，她赶紧下了马车，果然见到祁钰一身劲装，一见到她，更是快马加鞭地赶过来。

两人在荒原前缓缓站定，离云彻看着眼前的男子，肤色略微深了些，倒不像初见时，犹如易碎的瓷器一般，现在的他多了好些坚毅。

“我就猜到是你。”祁钰略微有些喘，脸上还有层薄汗，可眼睛却始终是明亮的，一直看着她，“回来就好。”

“我不在这时候，是不是发生很多事？”离云彻面色紧绷，面前的景象让她不得不提心吊胆的，短短三月赵国就能将这片密林化为一片焦黑，她着实提不上什么心情。

祁钰就知道她会担心，赶紧解释道：“赵国贼心不死，不过你放心，如今莫将军带军在蒙阳大破赵军，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那便好。”离云彻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这才看向祁钰，他刚才那股满心欢喜的模样已然消逝，眼神低垂，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缓缓开口，“能不能派人将我的婢女们先送到你府上，等我回来，再将他们接出。”

祁钰下意识问道：“你要去哪？”

“边关凶险，有我与你一起不是很好吗？”离云彻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反而是问了回去。

祁钰被离云彻这阴晴不定的脾气弄得有些怕了，忙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我在边关这些年，见过太多腥风血雨，有的刚刚还在谈笑风生的人，一会儿就连尸首都找不见了，其中滋味，只凭书上只言片语，是无法完全体会得到的。”

祁钰这话十分沉重，连离云彻都能感受到那份悲伤，双唇蠕动好久，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最后还是一阵沉默。

“我明白，可是如果不能亲手斩断这件事，我始终都不能解脱。”离云彻有些低落，眼神闪躲，没再看他。

祁钰看着如此悲伤的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他让两个士兵先送婢女们回了东阳，随后与离云彻一同回了军营。

军营之中，有不少人向离云彻投来好奇的视线，她没有一一理会，继续往前。

还好不过几刻钟就到了地方，祁钰率先跟当地的统帅打了招呼，“瞿统帅。”

“呦，这是？”那统帅从上到下看了离云彻一眼，又用一种难以捉摸的眼神看了祁钰一眼，脸色十分尴尬。

“这是殿下派来的军师。”祁钰眼神闪躲，摸了摸鼻子。

“哦，军师啊，我还当是…哈哈。”那统帅欲言又止，后面的小兵疯狂在旁边打圆场，“祁将军此次替我们参了方家一本，真是痛快。”

祁钰摆了摆手，“方家罪有应得，不值一提。”

离云彻听到这话倒是十分疑惑，忙小声问道：“你什么时候参了方家一本？”

“你之前让我在赵国围堵辰山的时候出兵，方家不同意，还是殿下亲自下的军令才命我出兵，结果大获全胜，我自然去参了他一本，以牙还牙。”祁钰眼神中闪着愉悦的光，刚要继续说些什么，却被统帅打断。

“祁将军真是谦虚了，这次将军回来，老孙准备了一大桌子炙羊肉，今晚喝个痛快！”那统帅一手将祁钰搂过去，朝着营地走过去。

“喝还是不喝了，赵国人虎视眈眈，谁知道会不会突袭。”祁钰笑着拒绝，眼底里却是深渊一般宁静。

“赵国那边前几天来了不少人，但舟车劳顿，也没能把宁远城攻下。”一旁的副将将这几天的事说给祁钰听，祁钰点了点头，向后转身，感叹道：“多亏了阮军师奇思妙计啊。”

离云彻歪头看向这人，不知道他什么想法，怎么当面揶揄起自己来了，可还是压低声音回道：“不敢，不过是听说赵国派兵去了别处。”

“去了别处，怪不得那几日人着实少了部分，还以为只是宁远城不受重视。”离云彻旁边的副将样子的人幽幽开口，众人才恍然大悟。

“话说，军师怎么这次才来，之前怎么从未看见过你？”副将挠了挠头，看向离云彻，若有所思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