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夜里。

季眠寒在床上翻了个身，又翻了一下，接着平静了片刻之后，在黑暗中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他静静地瞪着眼前的黑暗，透过黑暗，看向白天靳雨那张苍白的脸。

他承认，当时在见到靳雨的第一眼，他的心中布满了恐惧。

他害怕这张脸，会跟当初他父亲的脸一样，从此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中……尽管在下一刻，季眠寒就知道这种事情不可能发生，可他还是感到恐惧。

再后来，带着靳雨进行一项项的检查时，看着靳雨身上一条条的伤疤，对靳雨的怜惜也渐渐的爬上心头，这些怜惜，在他胸中拼成了自责。

他不知道靳雨曾经受过怎样的苦，也没考虑过那些伤会给靳雨的身体带来怎样的影响。

他一直告诉自己，要照顾好靳雨，要对他好一些。

可现在看来，除了在心中这样想过，季眠寒觉得自己好像什么都没做。

不然，他也不会连靳雨今天身体不舒服都没有发现。

而靳雨醒来之后的反应，则让季眠寒更加不忍。

不忍看到靳雨眼中对自己情绪的在意。

明明靳雨才是更应该被照顾的那个才对。

这么想着，季眠寒抿了抿嘴，缓缓地坐起身，看了眼卧室门的方向，又深吸了口气，才从床上下来，打开门，走出了卧室。

他出了门之后，往靳雨卧室的方向看了一眼，便缓缓走了过去，在我是门外停住了脚步。

他抬起手，握住了房门的把手，犹豫着要不要进去看看。

就在这时，靳雨的卧室内忽然传出“咚”的一声，接着便是细碎又尖锐的哼鸣声。

季眠寒愣了一下，随后立刻打开了卧室的房门，推门冲了进去。

他进门之后，并不敢立刻将灯打开，还没站定，便扑到床前，想要确认靳雨的情况。

就见靳雨直挺挺地躺在床上，身上的被子早已落在了地上，他的双腿用力绷直，双手死死地攥着身下的床单，手上的骨节因为太过用力，在黑暗中都透着白光。

季眠寒挪到床头，看向靳雨的脸，才发现靳雨紧紧皱着眉头，死死咬着下唇，喉间无意识地发出压抑地□□，而在窗外透进来的月光的映衬下，靳雨的额头也泛着光。

季眠寒抬起手，摸了摸靳雨的额头，就发现他的额头上覆了一层汗。

季眠寒瞬间便想起靳雨在家中住的第一夜，在这个房间里做噩梦的情景，他的心一下子就揪在一起。

季眠寒往床单上，靳雨手的方向看了一眼，便伸出一只手，握住靳雨靠近自己的这只手，用力捏了捏，然后看向靳雨的脸，想要将他从惊恐中叫醒。

季眠寒张了张嘴，才发现自己因为此刻翻涌的情绪，竟发不出一点声音。

季眠寒皱眉用力咬了咬牙，想让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又看了靳雨一眼，发了发恨，用力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头，再开口，才勉强能发出一点声音。

他看着靳雨的脸，空出的那只手捏了捏拳头，才声音喑哑地喊出了一声，“小雨……小雨。醒醒。”

靳雨就好像陷入了梦中一般，并没有因为季眠寒这一小声呼唤睁开眼，而是不断挣扎□□，他被季眠寒拉住的手那只手，突然动了一下，反过来攥住靳雨的手用力，捏的季眠寒的手生疼。

季眠寒看了眼自己被靳雨握住的那只手，并没有在意手上传来得痛感，而是又转过头看向靳雨的脸，抬起空出来的那只手，准备推了推靳雨的肩膀。

就在这时，靳雨突然睁开了眼，紧接着空气中便响起靳雨急促呼吸的声音。

季眠寒就静静地在旁边守着，等靳雨的呼吸慢慢平稳下来，他才又轻轻开口，“小雨，你没事吧。”

在季眠寒的声音传入靳雨耳中的瞬间，他突然瞪大眼睛，坐起身，转过头看向季眠寒。在确认在自己身边的的确是季眠寒之后，他深呼吸两次，压住此刻的情绪，才颤着声音喊了一声，“哥。”

季眠寒蹲在地上，静静地看着靳雨的脸，片刻后，他便站起身，坐在靳雨边上，将原本准备伸向靳雨肩膀的那只手挪到他的头上，眼神温柔地看着他，“又做噩梦了。”

靳雨抿了抿嘴，微微垂下眼眸，没有出声。

季眠寒默了一下，接上一句，“……还是……最近都在做噩梦？”

靳雨依旧不敢看向季眠寒，他咬了咬下唇，突然觉得很难过。

靳雨现在唯一想做，或者说，他觉得自己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不要再让季眠寒为自己担心。

可此时此刻，就现在的情景来看，他还是让季眠寒担心了。

他皱着没有忍了忍，还是忍不住眼中呼之欲出的酸涩，于是便往季眠寒那边靠了靠，自暴自弃地将头埋在季眠寒肩上，认自己的情绪翻涌，“对不起，哥，对不起……对不起……”

季眠寒没想到自己只是问了两句话，就让靳雨做出这么大的反应，他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靳雨的脑袋，柔声道，“你又没做错什么，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呢。”

靳雨在季眠寒的肩上摇了摇头，还是不住的说着“对不起”，好像除了这句话，他便说不出多余的话来。

季眠寒一下又一下地摸着靳雨的头，在靳雨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之后，还是问了一句，“你最近一段时间，是不是都在做噩梦？”

靳雨没有应声，但也没有再反驳。

“那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靳雨竭力压着自己的哭腔，想要解释，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应该怎么解释，“我……对不起……哥……我又让你担心了……”

季眠寒叹了口气，“你就是为了不让我担心，才不肯告诉我你做噩梦的事的吗？”说到这里，他停了一下，又缓缓开口，“不过也是，就算我知道了，又有什么用呢，我也帮不了你什么……”

“不是！”靳雨闻言，立刻反驳道，“不是的……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我只是……只是……”靳雨抿了抿嘴，“我只是……”

季眠寒听靳雨半天说不出更多的话来，便轻轻接了一句，“不管怎么说，都还是因为我做得不够好……我应该再多做一些的……”

听到季眠寒这句话，靳雨立刻抬起头看向季眠寒，慌忙开口，“我……”

季眠寒轻轻笑了笑，抬起空着的那只手捏了捏靳雨的脸，“你捏的我手疼，先松一松吧。”

靳雨这才注意到，自己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握着季眠寒的一只手。

他赶紧把手松开，借着月光也能看出，季眠寒的这只手被自己捏的通红，他一脸焦急地看着季眠寒，“哥，我……”

季眠寒看着靳雨脸上的堂皇，依旧笑得温柔，用手摸了摸靳雨的脑袋，安抚道，“不要紧的。”

他看出了靳雨内心的慌乱，不想让靳雨再过多的沉浸在刚刚的情绪中，便道，“其实今天去接你的时候，我见到了你的老师。他跟我聊了聊你这段时间在学校的状况。刚听到他对你的评价时，我还有些难以置信……因为那跟我看到的你一点也不一样，你不该是冷的，更不可能是孤僻的。我以为那些都只是因为那个老师对你的关心不够，但现在看来，或许他说的都是真的……”季眠寒认真地看着靳雨，“是因为这些噩梦，才让你不愿意跟班上的同学接触的吗？你在我面前时，是为了不让我担心，才故作开朗的吗？”

听着季眠寒的话，靳雨微微垂下头。

季眠寒看着靳雨，已经得到了大拿，便没再多问。

他静静地看了靳雨片刻，便让靳雨躺下，自己则守在床边，拉着靳雨的一只手，也不催靳雨说话，也不哄他睡觉，“不想睡，就看着我，我陪着你。”

其实从醒来发现季眠寒就在自己身边开始，靳雨的脑海就一片混乱。

——即便因为季眠寒故意打岔，靳雨的心情已经平静下来了许多，但他依然觉得混乱。

但即便混乱，他也知道，这个时间，季眠寒应该休息，他看着季眠寒，“可是哥你会累吧。”

季眠寒轻轻地摇了摇头，“不要紧，我想看着你。”

靳雨抿了抿嘴，他想催季眠寒回去休息，但又想让季眠寒留下陪他。因为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他便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季眠寒。

季眠寒也不说话，就这么静静地跟靳雨对视着。

不知过了多久，大概是那些混乱的情绪带给了靳雨疲惫，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季眠寒看着靳雨，听着他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思绪也跟着飘起来。

季眠寒一直觉得，靳雨的过去都已经成为了过去，只要他能让靳雨未来过得够好，那么，那些过去便就只是过去——他只想着忘记过去，却从来没想过，那些过去就像靳雨身上那些疤一样，已经刻在了靳雨心中，不是说一句忘记，就能轻易算了的。

——就连自己都没办法无视曾经带给自己带来的伤痛，关于过去的梦，总会在黑夜里，折磨着靳雨的精神。

他应该做些什么，去抹平那些曾经在靳雨心上留下的伤痕才行……

想到这里，季眠寒又静静地蹲在床边，看了靳雨好久，在确认靳雨已经彻底睡得安稳之后，他才坐在床边的地上，将空着的那一只胳膊搭在床沿，靠着胳膊，闭上了眼睛……

三天后，季眠寒带着靳雨去医院复查。

诊室里。

医生看了看检查报告，说，“你弟弟现在主要就是有些贫血，这跟之前受伤的时候没有及时处理有关系，还有些贫血造成的心律不齐，这些问题平时不会对你弟弟的生活带来太大的影响，但是最重要的还是要注意休息，好好养一养，时间久了，或许能养好。”

季眠寒闻言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谢谢医生……”

跟医生沟通完之后，季眠寒便带着靳雨离开了医院。

刚上了车，靳雨便转头看向季眠寒，小心翼翼地问道，“哥，现在你应该放心了吧……”

季眠寒看向靳雨，“你刚刚也在，也听到医生说了什么，你觉得我能放心吗？”

靳雨抿了抿嘴，“不能吗？”

季眠寒抬手摸了摸靳雨的头，叹了口气，轻声道，“能。但你以后有事，都不要再瞒着我了。我真的怕了。”

靳雨闻言，微微低下头，“……我知道了。”

季眠寒见状，拍了一下靳雨的头，“好了，有没有说你，走吧，回家吧。回家，好好给你补补。”

说完，季眠寒便发动了车子，往家的方向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感觉剧情进度好慢啊……急急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