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昭打完电话,一脸阴沉地走进讯问室。
屈粤感觉许昭的气压仿佛能冰冻三尺,忍不住问:“老大,谁的电话啊?”
“省厅陆支队。”许昭说完这五个字,就没再说话。
但讯问室的空气连带着细微的呼吸声都是极其压抑的,许昭的沉默更加放大了这种压抑。
许久之后,许昭终于沉声开口:“林清禹,你还是坚称你不知道尹芬的死因吗?”
林清禹的脸色略有些苍白,他低咳了一声:“我确实不知道。”
“行,那我就不跟你纠结后面的证据问题了。”许昭冷声说,“或者你还有什么要辩解的吗?”
林清禹的脸色似乎愈加苍白了一些:“……没有。”
“那就再叙述一遍11点15到12点45之间,你都在哪里,做了什么。”许昭说。
“11点15我已经到达尹芬家,11点半多离开,然后驾车返回,12点40给尹芬打电话,咳咳……”
林清禹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脸色一下变得惨白,额上也渗出细密的汗珠。
“你怎么了?”
许昭急急绕过审讯台走到林清禹面前,然后伸手撩起林清禹额前凌乱的碎发,探了下他的额头。
林清禹没有抗拒许昭的触碰,但他的声音瞬间虚弱了七八分:“没事……老毛病。”
“什么病?”许昭提高了音量,语气中带了压迫。
“……急性胃肠炎。”
“平常吃什么药?”
“奥美拉唑,在我包里,还有其他几种药……”林清禹疼得满头是汗。
“老大,他没吃饭。”屈粤在一旁提醒道。
“我知道了,你把空调开高一点。”许昭的话音还没落下,人已经风风火火地走了。
许昭直接去了对面的询问室,房间里岑遥正在低头签着字。
“许队。”房间里的两名警察看到许昭立马起身让位。
岑遥听到声音,也抬头看向许昭。
“林清禹有什么疾病史吗?他突然剧烈咳嗽、胃部疼痛、发汗,没有发烧。”许昭上来就问。
“他意识清醒吗?”岑遥闻言迅速站起身,满脸焦急地就要跟着许昭往外走。
许昭立即伸手拦住她:“你不能过去。他意识很清醒。”
“我从单向镜后面看一眼确认一下行吗?我有医师资格证,我可以……”
“不行。”许昭无情打断。
“许昭!”岑遥气急到直呼其名,“他有创伤后应激障碍!”
“你说什么?”
许昭甚至怀疑自己错听:“他是精神科医生。”
“他有创伤后应激障碍。”岑遥一字一句重复道,“之所以一直没有治愈,因为那是错误用药的后遗症。当然,以林清禹的医学素养,他一直用药物压着,也完全可以让自己表现得像个正常人,但他现在手上没药!”
许昭一言不发地听着,脸色愈来愈冷:“需要什么药?”
“你看他包里有什么就先拿什么吧,管制药品一下也开不出来。”岑遥无奈说。
许昭转身就要着急走,岑遥一把抓住许昭,急切道:“许昭,你一定要保护好他的安全,有人想让他无法开口,不惜动用一切方式,不仅仅是栽赃嫁祸……我不管你是怎么想的,但请你务必保护好他。”
“这点你不用担心。”许昭冷冷抛下一句,就甩门走了。
许昭再次回来时,一手提着林清禹的双肩包,另一手拎着一大袋饭菜,香气扑鼻。
然而林清禹正虚弱地捂着肚子,低伏在桌上,甚至没有力气抬头看一眼来人。
许昭看到他的状态,皱眉道:“你把手伸过来。”
“啊?”林清禹痛得大脑都停止了运转。
“你把手抬起来。”许昭低声重复。
林清禹依言抬起手,腕上的手/铐链发出叮当的撞击声。
许昭从裤袋里掏了半天,掏出一把钥匙,然后对着林清禹腕上的手/铐捣鼓了两下,只听清脆的“咔”的一声,手/铐应声打开。
“谢谢……”林清禹没什么力气,声音微弱。
许昭淡淡点了下头,把双肩包放在林清禹面前的桌上:“你不能碰,包里的东西我来拿,是你的药就说。”
“嗯。”林清禹一手捂着肚子,用空出来的手指了指许昭刚拿出来的药盒,“这个,奥美拉唑,先给我一下。”
“屈粤,倒杯热水。”许昭说。
“好嘞。”屈粤立马应道,给林清禹端来了一杯温水。
林清禹吃完药后,脸色并没有缓和多少,依旧虚弱地捂着肚子倚靠在座椅上。
许昭不禁皱眉道:“你要不要吃点止痛药?我去问医务室要。”
林清禹摇头:“没事,我包里有,等会儿还痛再吃。”
许昭没再劝说,转身拿了三盒饭菜给林清禹:“你先吃饭吧。”
“我也有点饿了。”屈粤小声嘀咕。
“食堂没菜了,你自己叫外卖吧。”许昭冰冷回道。
“……哎好。”屈粤看着林清禹满满三盒的饭菜,默默在心里吐槽:老大你不会把食堂最后的菜全打光了吧?
许昭一直抱臂靠在审讯台边等着,直到看林清禹快吃完了,才缓缓开口问:“岑遥说你有创伤后应激障碍,是吗?”
“咳咳……”林清禹猝不及防,一下被饭呛到。
林清禹没想到许昭会去问岑遥,岑遥着急之下才会说出这些。但林清禹不知道岑遥说了多少,许昭又知道多少。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有这么难回答吗?”许昭抱臂看着林清禹。
林清禹承认:“是,我有创伤后应激障碍。”他说完,又马上补了一句:“刚刚不是,真是胃炎犯了。”
“岑遥说这是错误用药的后遗症。”许昭继续说。
“嗯。”林清禹没有否认。
“什么时候的事?”许昭问。
“很多年了,记不清了。”林清禹模糊道,大概是知道这个回答太过敷衍,他又解释道,“创伤后应激障碍会导致人忘记创伤经历,我只模糊记得是小学的时候。”
“什么创伤?你也忘记了?”许昭继续追问。
“嗯,不记得了。”林清禹说。
“那应激源呢?这你不会不知道吧。”许昭冷声发问,显然不太相信林清禹之前的说辞。
“应激源不能明确确认是某几个,和打雷、野兽、黑暗环境都有相关,但也不是这一个或多个就必然引发。”
林清禹这话听着不像是忽悠,但许昭知道他必然不会全盘托出,一半真一半假才是林清禹的熟悉作风。
“上次发作是什么时候?”许昭依旧是一副审讯的语气。
“很久了,今年初刚回国的时候,可能是不太适应新环境的原因。”林清禹语气平静道。
许昭一眼识破林清禹的谎话:“岑遥说你一直用药物压着,说你不能断药,叫我提前准备点药。”
林清禹轻叹了一口气,只得承认:“断药确实容易引发发作,但我的应激障碍只是轻度,发作频率不高,现代人或多或少都有点心理或精神疾病……”
“你不用跟我编理由解释。”许昭冷冷道,“也只有我会关心你的安全。你还要留什么药吗?”
“谢谢……”林清禹轻声说。他之所以敢在市局睡安稳觉,也是因为知道案件负责人是许昭,许昭至少能保证这段“关押期间”自己的人身安全,而且在不涉及案子的时候不会过多为难自己。
林清禹指着桌上的药盒:“这几盒,还有我包里夹层的氯-硝西-泮。”
许昭听到“氯-硝西-泮”,脸色不易察觉地一变,把林清禹包里的药扣了,然后找了个理由:“氯-硝西-泮不行,这是管制药吧,我要确认你的处方单和服用剂量。
林清禹没看出许昭的脸色变化,只平静如常地解释道:“我在医院登记的处方是睡眠障碍,但实际是用于创伤后应激障碍,这点医院的同事不知道。”林清禹也坦然承认:“所以服用剂量肯定是不对的,我会超几倍……”
“你在哪个医院开的处方?自己医院?”许昭的目的是确认林清禹手上药物的来源。
“对,市二医院,但不是我们科,是神经内科。”林清禹说。
“好,我确认一下,等会儿找急诊给你重新开。”
许昭推门离开,然后用戴着手套的手把两盒药迅速装进物证袋,交给外面等候的刑警:“送物证检验室。”
随即又打给刘法医询问:“尹芬的死因确认了吗?”
“没呢。省厅的陆支队把尸体要走了,说他们省厅去做解剖,有结果了会通知你的……”刘法医忍不住抱怨,“不是我说,他们省厅的动作也太慢了吧,有这时间我早出结果了!他们机关里的做事就是磨磨蹭蹭、拖拖拉拉!”
“陆支队是专案组组长,他作风比较严谨。”许昭委婉说道,“对了,我从林清禹包里翻出两盒氯-硝西-泮,他说是他自己吃,药量一次1到4mg,一天2到8mg,治疗创伤后应激障碍,这个说法站得住脚吗?”
“8mg?这么大的量吗?”刘法医惊讶。
“有什么问题吗?”许昭问。
“一天这个药量算很大了,他应该是用药很多年,有耐药性了,不得已只能不停往上加量。不过创伤后应激障碍也没什么好办法,而且他就是这个领域的,选药肯定有他的考量,这药一开始是很好用,立竿见影,但缺点也很明显,耐药性成瘾性,还有老年人慎用。说回尹芬的案子,氯-硝西-泮之所以能致死,一个原因是超剂量,另一个原因尹芬是老年人又有基础病,药量稍有不慎就极易引发呼吸抑制,从而导致死亡。”刘法医说。
“明白了,多谢。”
许昭挂了电话,又打给市二医院信息处:“我是市公安刑侦支队的许昭,麻烦帮我查几个信息。”
“许队长,您稍等。”电话那头传来打字声,“您要查的是精神科林清禹主治医生在本院的就诊记录和开药记录,对吗?”
“对。”许昭说。
“林医生每隔两周在神经内科复诊开药一次,开的是精二类管制处方药:氯-硝西-泮片,临床诊断为睡眠障碍和痉挛性斜颈。”
“处方医生是谁?可以帮我转接一下神经内科的电话吗?”许昭说。
“我直接帮您转处方医生的电话。”
“好,麻烦。”许昭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