谣言不可抑制地发酵，许多不明真相的吃瓜贵族纷纷向研究院打来电话，还指名道姓地要求院长接听。

蒂娜以各种理由推脱了上百个电话之后，终于接到了来自帝国议院的指令。

“您好，这里是人类基因研究院，院长在执行外勤任务，近几个月都不会回来，我是他的助理蒂娜，有什么事情我将为您转达。”

对面：“……院长执行外勤任务？这是谁批准的？”

蒂娜一下子就听出了声音的主人，这段时间挤压的所有疲惫和委屈全都倾泻而出，竟然直接哇的一声对着电话哭了出来。

“母亲……我都好久没回家了，你和父亲还好吗？我上次说的资金的事情，您有没有在议会上提啊……”

对面的女人轻声笑了笑，“这孩子，怎么好好的就哭上了，好了，收一收眼泪，别人该笑话你了。”

蒂娜心虚地看了一眼就在不远处的曲漓和段珩，他们一个在专注看着资料文件，另一个认真擦拭自己的高档怀表，都没有朝这边看。

不过她刚才哭得那么大声，应该……被听见了吧？

对面：“还有，我现在用的是公用电话，在办公的时候，请叫我维多利亚议长。”

蒂娜很快调整好心态：“是，维多利亚议长。”

对面：“资金的事情，议会已经商议过了，还是没有通过，暂且缓缓吧。我打这个电话，是想要和你们的院长交流一下。”

曲漓接过电话，礼貌地问候。

蒂娜的母亲是上议院的议长，这还是段珩刚来的时候就透露过的消息，曲漓知道这一点已经很长时间了。

不过很显然，这个亲切的身份并没有给研究院带来什么实实在在的便利。

“曲院长，你们递交的文件资料我已经看过了，实话说，通过的概率很小，议会的老家伙们都十分古板苛刻，你不要抱太大的希望。”

维多利亚议长说得很明白，就是几乎不可能通过的意思。

曲漓意识到，她的潜台词很有可能是，这份提案干脆不要提交议会审议了，反正最终的结果都是驳回。

“很感谢您的提醒，不过议长，我还是想要尝试一下，说不定我能够说服他们呢？”

维多利亚议长的声音是冷静和理性的代名词，虽然没有和她见过面，但可以想象，这一定是个睿智干练，令人尊敬的女性。

“你们年轻人总是勇于尝试，这很好，不过这件事情，你提前和‘那位’说过了吗？”

曲漓沉默了几秒。

“我不知道您说的‘那位’是谁，议长大人，您应该从蒂娜那里听说过，我失忆了。”

“是吗？”对面的反问并不含惊讶，“好的，那我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就按照你的意愿，提交议会进行集体审议吧，时间是后天早上十点，别迟到了。”

维多利亚议长没再说什么，直接挂断了电话。

转过身的时候，曲漓发现段珩和蒂娜的目光都聚集在自己的身上。

“怎么了？”

蒂娜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小心翼翼地开口：“院长您……忘记得很彻底啊，我之前忘记和您说了，我想我知道母亲口中的‘那位’是谁……”

曲漓又看了看段珩，“你也知道？”

段珩点头。

这在整个奥拉帝国是公开的秘密，只是大家都默契地从不提起。

每每迫不得已需要提起的时候，都用‘那位’代替他的姓名。

这个人就是……

蒂娜转脸看向段珩，还是由他来介绍吧。

段珩想了半天，不知道从何说起。

“这个人……是城府极深的政治家、是铁血手腕的刽子手、是染指皇家血脉的叛道者、还是……上议院真正的掌权人，你的养父——伯努利大主教。”

“是曾经的养父。”蒂娜纠正道。

这么多身份，让曲漓一时间有些消化不了，只好先问起和自己最相关的。

蒂娜解释道：“伯努利大主教的养子很多，他们在不同的年龄阶段被收养，长大后被送上最合适的位置，为奥拉帝国奉献终身。

一般来说，他们都会度过严苛而没有任何童趣的幼年，等到长大的时候已经成为被驯化成功的工具，唯大主教的命是从。反过来，大主教给他们提供庇护，没人敢招惹大主教的养子。”

“可是……就在去年，大主教突然登报宣布，单方面和你断绝一切关系，并把你赶出府邸，扔进没人想来的研究院……”

人类基因研究院关押着无数极端危险的异变者，在这里工作无疑每时每刻都肩负着常人无法承受的重任。

因为人们对异变者的厌恶和恐惧，在曲漓就任之前，院长的位置已经空置了半年之久。

从风光无限的大主教养子，变成人人避之不及的研究院院长，这个落差真不是一般的大。

更别提□□事件发生之后，研究院已经算是臭名昭著了，之前毫不留情落在曲漓身上的臭鸡蛋就是有力的证明。

不过……

蒂娜宽慰道：“不过院长您也别太伤心了，我觉得那位对您肯定还是有感情的，不然怎么会在您接受刑事法庭审判的时候进行干预，保全了您的性命呢？”

原来如此，这下就说得通了。

在他的罪责认定书上，将“危害人类安全罪”前面加上“意外”两个字的，就是这位传说中的大主教。

“既然他有职位，为什么不直接称呼为大主教，而要叫‘那位’？”曲漓有些不解。

段珩：“理由刚才不是已经提到了，他是城府极深的政治家、是铁血手腕的刽子手、是染指皇家血脉的叛道者，他作的孽比帝国大厦头上的云还高，很多人都不认可他大主教的身份，甚至奥拉帝国境内，都几乎没什么人去朝拜了。”

所以这也是祈祷教堂一类的新型宗教逐渐兴起的原因之一。

曲漓这样想着。

曲漓的另一个问题是：“我现在已经不是他的养子了，提交的议案还需要经过他的批准？或者说，是需要上议院真正的掌权人的批准？”

两人很有默契地一起摇头。

“都不是？”

“关于异变者的提案，议会向来慎重，因为民众也在盯着上层对异变者的态度。对于这种事情，无论是肯定还是否定，都势必会引起支持另一方的不满，议会不会做违背民心的事情。”

段珩的解释很合理，不过有一点倒是令曲漓意外，那就是民众中竟然还有对异变者友好的人群在，而且听他的意思，这类人群还是数量不小的存在。

蒂娜补充道：“因此，很少有人会提出关于异变者的提案，就算提出，也会提前询问那位的意见，像之前我们研究院成立的时候，就是母亲提前问过那位的意见。”

研究院成立的时候……那都是二十多年前了吧，那时候维多利亚女士还不是议长，竟就已经有这样的眼界和勇气，实在令人佩服。

为了遵循旧例，曲漓给大主教写了一封信，只是这封信寄出去之后，就如同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音，直到议会开庭——

砰——

维多利亚议长落槌，全场肃静。

议会的开庭地点是帝国大厦顶层，屋顶中央是一片巨大透光的天窗，呈规则的多边形，被铁架分割成不同区域，使房间内不用额外开灯，就足以照亮大厅的中央。

或许是故意做了这样的设计，光线照射下来，最亮的点正好是曲漓所在的位置——大厅中央的提案席。

他甚至没有一个座位，需要全程站着。

以正对面的维多利亚议长为首，其他的议员全都依次坐在一圈巨大的圆环形木桌之后，隐在黑暗中。

曲漓正面的半圆坐着上议院的议员们，而背后的半圆坐着下议院的议员们。

所有的议员组成一个正圆环，围绕着中间即将发表提案的曲漓，压抑的气氛就立马显现出来了。

曲漓看不清他们的样貌，对方却连他脸上最细微的表情都不会放过。

这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暴露在砧板上的鱼肉。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这不像是提案，简直可以说是审判了。

曲漓回忆了一下之前在刑事法庭上的情形，那时候他还没有完全清醒，但也记得，那里的所有人至少都是可以看清面庞的。

这样庄重的场合，其他闲杂人等都不被允许进入，唯一获得豁免的是场周负责接待的几个零星侍者。

这几个侍者站在圆环内，也就是说，在曲漓的视线之内。

他很容易发现，每一个侍者的腰侧都别着一把□□，看来在服务的同时，还兼具着护卫的重任。

这无疑又加重了几分现场的紧张感。

其中有一个侍者，似乎是感受到曲漓的视线，朝这边看过来。

曲漓自然地移开目光，低头整理了一下手中的文件资料。

今天的这场提案能够顺利通过吗？

那位大主教，也来了现场吗？

一切都仍是未知数。

维多利亚议长在黑暗中说道：“你可以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