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放在会议室外站了一会儿，罗奕走了进来，这些大人物都进去了之后，罗弈才终于找到机会跟顾放说上两句：“你小子！吓死我得了！”他抬起一掌重重下落，想要拍在顾放肩上，却被顾放灵巧地侧身躲过。

“我看不是吓死你，是你想打死我。”顾放笑着说。

罗弈看着顾放脸上的笑，一脸稀奇道：“哟，回地球了心情不错？”

顾放避而不答，转移了话题：“你是不是欠？就看不得我给你好脸色？”

其实刚站在人群后的罗弈看见了田研和杨觅语与顾放的对话，那时顾放脸上出现了许久未曾见过的真诚笑容，但顾放不想说，他便也不拆穿，只是做出两人日常打打闹闹的样子，在顾放手臂上捶了一拳：“嘴还是这么欠！”

两人就这么你来我往了两下，罗弈很快收了玩笑，正色道：“说真的，没受伤吧？”

顾放摇头，“没事，小伤而已，早就好了。”

“你小子还真是命大，那么大的爆炸，维克多身上都炸出窟窿了，你倒是没事。”

顾放有些意外，他早知道维克多已死的消息，却没料到他死状如此凄惨，也算是恶有恶报。

“事故原因调查出来了吗？”顾放问。

“好像是说维克多乘坐的那台空间传送仪的安全系统出错，”罗弈说，“具体的我也不清楚。”

顾放皱起了眉。

空间传送仪的安全系数极高，怎么可能这么巧，在那天突然出现意外？

两人身侧“嘎吱”一响，门开了，罗弈和顾放停止了交谈。

参会人员陆陆续续走了出来，与进去时不同，这些人脸上很明显多了不少阴霾，罗弈忍不住低声道：“这里面说了啥啊？怎么一个个都哭丧着脸？难不成打起来了？”

总会议室走出来的人越来越少，顾放却没看到季从风，他正想进去查看情况时，被迎面走出的年轻人叫住。

“顾上尉你好。”

顾放停下看着对方。

“我是宁君。”

宁君看起来和顾放年岁相仿，气质柔和，给人一种沉稳的感觉。

顾放伸出手与宁君的手相握，“你好。”

宁君：“冒昧打扰，可否借一步说话？”

顾放有些疑惑，但仍点了点头，回头跟罗弈说了一声，“我去去就来，你看好议长。”

“没问题。”

宁君带着顾放进了会议室隔壁一间小小的茶水间，里面正坐着一位老人，正是开会前顾放见过的那位。

“这是我父亲，前任地球互助会会长助理，”宁君介绍道，“我父亲觉着顾上尉面熟，想与顾上尉聊几句，希望顾上尉能体谅老人家的念旧情绪。”

“小顾你坐，坐下说。”老人开口，他头发花白，身体有着严重的驼背，即使是坐在沙发上手里也撑着一根拐杖，以支撑他衰朽的躯体。

顾放拘谨地坐下，不知为何，眼前这位老人给他一种家中长辈的感觉，而他自出生以来，所见过的亲人只有自己的母亲和道貌岸然的伯父。

“宁先生好。”顾放说。

“你叫顾放是吗？”老人朝着顾放的方向坐近些，他似乎眼神也不太好。

顾放点头。

“孩子别紧张，我就是觉得你面熟，想到了昔日好友，想与你说说话罢了。”

故人？

顾放疑惑更甚，他瞧这老人的年纪起码有八十，都是能做他爷爷的年纪了，怎会觉得自己面熟。

“你是出生在莱特星吗？”

顾放点头。

“你的父亲母亲叫什么名字，做什么工作啊？”

听到父亲母亲，顾放警惕心倍增，“都是普通人，做些无关紧要的工作。”

老人笑了笑，“你别紧张，既然你不愿说，那老头子我先坦白。”

老人抬手亮出自己的身份信息——宁生，出生日期2187年X月X日……

顾放难以置信地看向老人，他还未满六十岁，怎会苍老至此。

宁君像是习惯了这种反应，善解人意地解释道：“我父亲生过重病，又受辐射影响，所以看起来格外苍老。”

“宁君你看，我又吓到一个，”宁生笑着开玩笑，对自己的苍老不以为意。

“是我失礼了，宁先生。”顾放说。

宁生摆摆手，继续问道：“小顾啊，你听说过‘凌顾盼’这个名字吗？”

顾放的大脑在一瞬间几乎空白。

凌顾盼。

又是这个名字。

他极力平复自己的心情，嘴角颤抖着开口：“宁先生，这位‘凌顾盼’是？”

“是我年轻时的好友，我们已经二十多年没见过了，我看你与她十分相像这才冒昧打听你的父母。”

“我知道这个名字，”顾放继续说，“但是有什么能证明你们的关系吗？”

“宁君，帮我找找那张老照片，”宁生抬起自己的手放到宁君面前，“我看不太清，就是那张我去参加婚礼的照片。”

宁君迅速翻找起来，数十秒后，一张照片在终端上浮现。

那是一张在婚礼上拍摄的三人合照，中间的人手捧鲜花，身穿礼服的新郎新娘站在两侧，揽住中间那人肩膀，三人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笑得灿烂，背景中有宾客在狂欢。

而新娘，正是顾放最熟悉的脸——他的母亲顾盼。

“我就是中间那个。”宁生指着图片说。

眼泪几乎是在瞬间打湿了他的眼眶，他拼命眨眼掩饰自己的失态，强自镇定道：“凌顾盼，是我的母亲。”

宁生却并不意外，“我就知道，你的脸还有嘴巴和你母亲长得太像了，眼睛倒是很像你父亲，但偏偏又继承了你母亲墨绿色的瞳孔。”

“是吗？”顾放仍盯着那张照片，望着年轻时的母亲，以及自己未曾谋面的父亲。

“你母亲还好吗？”宁生问。

顾放攥紧了拳，“她…她三年前去世了。”

“什么？咳…咳咳”老人惊讶得咳了起来，宁君立马给他倒水，“爸，你慢点。”

宁生咳了一会缓缓道：“三年…三年前去世了。”

顾放一言不发。

“孩子，对不起，我……”

顾放摇摇头，“这张照片，能发给我吗？”

宁生：“当然。”他立马眯着眼睛将图片共享到顾放的终端。

“谢谢您。”

“叫我宁叔吧，小放，”宁生望着他，老化污浊的眼睛里有着慈爱的光，“我和你的父亲是大学室友，我比他小两个月，从读书到进入临时政府工作，我们的关系一直很好，算得上形影不离了，直到遇见你母亲。”宁生笑了一下，脸上带着回忆从前的温柔。

“宁叔，”顾放说，“我父亲他，是叫许惟意吗？”

宁生很意外，“你不知道你的父亲是谁？”

顾放轻轻点头，“母亲在莱特星名叫顾盼，我们两个相依为命，她从不曾提起父亲。”

宁生皱起眉，“顾盼？你的母亲在莱特星做什么工作？”

“只是一名普通的机械维修员。”

“什么？”宁生看着眼前的顾放，几乎要怀疑自己弄错了。

顾放看出宁生的惊讶，询问道：“宁叔您不知道这件事？”

宁生像是想起了一段痛苦的回忆，双眉蹙起，“人类迁徙计划启动前夕，我们都很忙，那两年我和你父亲母亲并没有见过面，我们总想着以后去了莱特星就能有安稳日子了，所以大家都在努力，那段时间几乎没有联系。”

“后来有一天，你父亲给我打了一个电话，他很高兴地告诉我，他要当爸爸了，那时空间传送场已经启动一年多了，我们看到了很多同胞在新家安居乐业，那时我也已经结婚，生下了宁君，我和你爸在电话里约定，去了莱特星要做邻居，两个孩子一起长大。”

“当时惟意满口答应，我们都在继续完成地球方面的迁徙工作，可是后来有一天，我被临时政府下令逮捕，罪名是涉嫌危害临时政府和莱特星安全，抓捕入狱后，他们一直追问我惟意的下落，那时我才得知惟意失踪。”

“我被关了一年多，然后毫无理由地被放了出来，出来后我的妻子告诉我，就在我出来的前一天，惟意因为被判处危害联邦安全罪，被枪决了。”

顾放心中巨震，“那我母亲呢？”

“你母亲的工作特殊，保密性极强，即使是你父亲能见到她的次数也十分有限，他们结婚后，我几乎没再见过你母亲，平时都是听你父亲说起她，我一直以为，她带着你去了莱特星。”

顾放抬手调出了季从风发给他的那张身份信息表，“我母亲是空间传送技术研究组组长？”

宁生看到这张表很意外，“这是哪来的？你怎么会有这个？”

顾放并不回答，执着地问道：“她是吗？”

宁生叹了口气，点点头，“我也是最近才知道这个消息，从前只知道她本科、研究生还有博士阶段都在研究空间传送技术，工作也是在相关部门，因此身份保密性很强，我很难打听到她的消息，这个项目的研究人员都很重要，因此我才判断她应该是带你去了莱特星，可我并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改名换姓。”

顾放心中迅速推测着各种可能性，空间传送技术的核心资料显然就是由母亲研发，凭她的能力，如果她的丈夫背叛联盟，那么她会受到牵连的可能性应该不大，莱特星不可能对这样关键的人员赶尽杀绝，那为何她的母亲会改名换姓出现在莱特星，成为了一名普通的机械维修员呢？无论是临时政府，还是莱特星航天部，怎么可能放她走呢？

“咚咚咚——”

门外响起敲门声。

宁君前去开门，门外站着拉迪米尔和季从风。

季从风一眼看见了坐在沙发上的顾放，微笑着对拉迪米尔说：“会长，你们这样带走我的保镖，不太妥当吧？”

宁君低头道歉：“抱歉季议长，家父见到顾上尉觉得十分亲切，这才邀请他喝杯茶。”

“是吗？”季从风说，“那么，聊完了吗？”

拉迪米尔：“季议长别生气，宁老先生是我们前任会长的助理，已经退休了，我相信他没有恶意。”

顾放起身，朝宁生鞠了一躬，“宁叔，谢谢您告诉我这些。”

宁生撑着拐杖站起，拍了拍顾放的肩，“好孩子，去吧。”

——

今天的会谈结束，季从风和顾放终于恢复自由，可以跟着田研他们回到莱特星驻地部队指挥部。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两人回到驻地部队指挥部也没有休息，季从风随便吃了点东西便召集大家开会。

熟悉的会议室此刻坐满了人，顾放也被允许进入。

“希兰病毒？”驻地部队总指挥官关健说。

季从风将自己刚刚从弗莱那里获取的关于希兰病毒的资料在虚拟大屏上显示，“没错，这种病毒最先出现在希兰城U区，被命名为希兰病毒，目前所知的信息是这种病毒传播速度极快，致死率高，但由于临时政府派往希兰城的医疗团队和病毒专家都已失联，我们目前只能掌握到这些信息。”

罗弈在一旁喃喃自语：“难怪维克多会突然要求谈判，弗莱也不顾颜面向地球互助会求助……”

季从风双眉紧蹙，“现在事态紧急，我们必须要立刻将消息传回莱特星，让联邦政府派人支援。”

“议长，弗莱有没有说过，如果谈判不成，或是发生意外比如现在的情况，维克多打算将希兰城怎么处理？”关健问。

季从风看向关健，这位四十多岁的军人体格壮硕，在军中素有威名，因为长期驻守地球，莱特星一众官员都对他敬重有加。

“弗莱说，维克多走前曾下令，倘若发生意外，就立刻投放核弹炸毁希兰城。”

“果然，维克多不可能不做两手准备。”关健说。

闫桉：“但很显然，维克多在去莱特星之前，便下令封锁希兰城，谈判则是为了自己跑路这个所谓的二手准备，维克多其实没想过救希兰城的人，下令封锁只是为了不要扩散。

关健：“那议长，你有没有考虑过这个方案？”

“你什么意思！”田研大喊。

杨觅语皱起眉，拉住了田研，示意他冷静，开口说：“指挥官先生您应该清楚希兰城中有多少居民吧？”

“八千九百万。”关健说。

“那你怎么能说出如此冰冷的话！”田研依旧没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我调查过，希兰城U区共有人口八百五十万，占希兰城总人口近十分之一，”关健说，“据弗莱所说，整个U区两周沦陷，照这个发展速度，议长觉得希兰城现在还有多少活人？”

季从风面色如霜，一言不发。

闫桉在此时开口，“按照地下城居住等级规则来看，U区生存环境极差，居住着大量的下等居民，这种环境下，病毒的扩散自然会更加迅速，况且在U区沦陷后，希兰城也立刻封锁了U区，临时政府也立刻派出了医疗团队前去支援，A至F区这种有着完善疫病防控措施的区域不可能迅速沦陷，关总指挥官如此判定希兰城无人生还，是否太过果断？”

关健依旧坚持自己的看法，“就算还有人活着，我们派人前去支援，也有可能会造成病毒向外扩散，到时事态无法控制，这个责任难道由季议长和闫代表承担吗？”

季从风直视关健双眼，终于开口：“所以关总指挥的意思，是要置这几千万人的性命于不顾吗？”

季从风在莱特星的形象一直温和亲民，而此刻他的语气前所未有的冰冷，仿佛能使会议室的温度骤降几分，在场众人都能感受到季从风身上那不怒自威的气势。

关健却丝毫不退，依旧坦然道：“我只是想表达最合理的解决方案，议长不必给我扣上冷血无情的帽子。”

他是血海里厮杀出来的战士，或许年轻时，还能为了诸如人民、理想、信仰之类虚无缥缈的存在誓死拼杀出一番宏图伟业，可是如今身在坟墓之中，看着人类杀人类，他早已厌倦这一切，季从风这种新官上任，企图用理想贯彻人生的小年轻在他面前叫嚣，只会显得愚蠢可笑。

“如果议长坚持要施以援手，当然可以试试看，联邦政府的命令下来了，我自然会奉命行事。”

“你——”田研又一次大喊着被杨觅语捂住了嘴。

“闫代表，麻烦你立马将今天会谈的内容整理出来，发回莱特星，”季从风说，“辛苦了，务必要快。”

“没问题，议长放心。”闫桉说。

“散会。”

——

众人离开会议室，驻地部队的工作人员已经提前给他们收拾出了休息间，但田研和杨觅语都没有离开。

“田研，阿语，你们不用一直守着我，去休息吧，连夜过来已经很辛苦了。”季从风说。

“我的队员会在你的房间门口轮班值守，有事开门找他们。”杨觅语说。

“放心吧。”季从风说。

顾放跟着季从风进了他的房间，在确定一应设施俱全后，自觉开门离开，临走时叮嘱道：“我房间就在隔壁，有危险你敲墙我就能听到。”

“你站住，”季从风叫住了正准备出去的顾放，走过去把门重新关上，脸上隐隐有些不快，“今天拉迪米尔的助理，那个宁君，把你叫走说了什么？”

季从风下午就发现顾放情绪不对，只是诸事缠身，他没时间找顾放问个清楚。

“没什么。”

顾放再次去拉门把手，被季从风用力推开，再拉，再被推开，两人对着门把手较起了劲。

“放手。”顾放说，他眉间戾气渐起，隐隐有些不耐烦。

“是关于你母亲的事吗？”季从风仍抓着门把手不放。

“放手。”顾放手上也加大力度，想掰开季从风握在门把手上的手指。

“告诉我，是不是？”

季从风语气冷硬，他这一天积攒的情绪太多，这几日对顾放玩世不恭态度的不快，得知希兰城封锁真相的震怒，寻求支援的碰壁，还有眼前顾放下意识的回避，所有情绪汇聚在一起，隐隐有崩塌之势。

“关你什么事！”顾放吼了一句，季从风明明这两天都不搭理他，他本就一肚子闷气无处发泄，现在却一副很关心自己的样子，他今天乍闻父母的消息，他自己都还没搞清楚状况，脑子里一团乱麻，终于没忍住情绪爆发。

只是顾放这把火，却把季从风的火给熄灭了。

季从风松开了门把手，顾放立马直接开门离开，房门“砰”地关上，季从风难得不要形象地伸手抓乱了自己的头发，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

关你什么事。

是啊，关自己什么事。

作者有话要说：吵架咯吵架咯，猜一下谁会先服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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