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雾缭绕的深山里，飞瀑之下一块巨形奇石上，带着一层厚厚的，坚硬的甲的长尾盘桓于此，黑色的蛇身上，一双修长纤细的腿格外惹眼。
少女只着白纱身姿轻盈，长发散乱眼尾上挑，勾人而不自知，洁白的脚背弓起一个漂亮的弧度，任由水花飞溅而来。
桃夭笑道：“诶丑八怪，是谁说的以后不管我了，那你今天怎么跑来救我？”她边说着，边用狐狸尾巴轻蹭着黑蛇的鳞甲。
黑蛇伏在巨石上，对狐妖毫不吝啬的轻浮举动无动于衷，褐色的竖瞳半晌未动，似在发呆。
桃夭见它走神，狐狸尾巴掬了一大捧水浇到黑色脸上。见扁平的蛇头终于动了动，转向自己这边，得意地笑道：“你想什么这么入神，我告诉你，你是我救回来的，再说什么一拍两散的话你就是忘恩负义，我们两个都认识一千多年了，你就留下来和我做伴又怎么了，反正你这个样子也就我看得顺眼，你怎么老想着离开啊，离开这里你还能去哪儿？”
见黑蛇不说话，桃夭继续道：“少做什么自己是天神的春秋大梦了，你说你是天宫太子，我还说我是苍山神君的灵宠呢，当年我躲在昆仑宫的葫芦船下可是见过太子殿下真容的，人家天神之姿，你跟他，差远了。”她扑哧扑哧笑道。
“咱们啊也就普普通通的狐狸和蛇，彼此做伴安心修炼，有什么不好。”
她说的没完没了，黑蛇却早就习以为常：“今日还了你的恩情，我们两清了。”
桃夭见黑蛇说话，开心地转过头，根本没听清它说的是什么。
巨大的黑蛇原形足有两个成年男子合抱那么粗壮的身躯，他缓慢却并不笨重的移动，抖落身上的狐妖，朝着密林中滑去。
桃夭气得跺脚，身形一闪站到岸边，对着黑蛇远去的地方大喊：“你个丑八怪，我就知道你是要去找你的相好是吧，你长成这样，谁还能看得上你，都过了一千多年也没见她来找你，说不定早就把你忘的一干二净，就你还死脑筋一直惦记着她……”
桃夭的声音追随着黑蛇离去，最终消失在了密林深处……
上次说等那些人再去捉那两个妖的时候他们也去看看，可江嵬在他们那里留下的一丝鬼力到现在也没动静。
他怕叶长安无聊便从一个乾坤袋中翻出了无数本各界风闻纪要，又给他做了个和从前在驼山村时一模一样的摇椅，叶长安便整日歪在树下津津有味的看书。
“每日听他们提起的最多的就是那个苍山神君，其他各界倒也偶尔听说过，怎么从来没人提你们鬼界的事？”叶长安正好翻阅到诸神风云录中的鬼界篇。
“鬼王索岸，杀百席，屠神武嘶……”他念着上面的字，“这么厉害，他是你上司？”
江嵬坐在他旁边低着头在认真地折纸，闻言笑了下说：“不是。”
“鬼王。”叶长安微微直起身，趴在扶手处看着江嵬，“万鬼之神，你怎么好像不怕他。”
江嵬手指微动，鬼力自指尖探出没入纸花中，叶长安目光下移，看着无色的纸花变得嫣红，一把夺过：“还挺好看。”
江嵬松了手对他说：“鬼界只论强弱，谁能打败最厉害的那个，谁才有资格称王。”
叶长安瞥了他一眼，凑近些许挑眉问：“你这么说，是打赢他了？”
江嵬接过他手中的花戴在他鬓边，毫无情绪波动地说：“是啊，为了打败他，我整整花了七百年。”
叶长安看着江嵬瞳孔中自己的倒影，继续问：“那为什么这上面没有你的……名字？”
江嵬看着近在咫尺的距离，突然就吻了上去。
叶长安倏地瞪大眼睛不敢动作，呆呆地慌不择路地抓紧了手上的书，感受着嘴巴上传来的带着丝丝凉气的柔软的触感，看着闭着眼睛的江嵬，那一瞬间他的神情虔诚到让叶长安不知所措。
良久，唇齿才微微分开，江嵬退开些许说：“你如今虽忘了些事，却懂得害羞了。”
叶长安怒：“你的意思是我以前脸皮很厚？”
江嵬轻笑出声，修长的手握着叶长安的手指反复揉搓，这才不紧不慢回答他方才的问题：“没有我的名字是因为如今鬼界易主之事还没有昭告六界。”
叶长安刚想继续问为什么江嵬又道：“因为……”因为故人太多却没有他想见的那个，所以没必要，也因为还没有到时候，他半开玩笑地说，“因为现在索岸退下来后依旧在处理鬼界的事，若是昭告天下了以后万事缠身，我们就不好出来玩了。”
不知为何，叶长安心里觉得这人是在诓他却没想继续追究，他为心中莫名其妙的烦闷感皱了皱眉，稍微推开江嵬一点说：“我记得鬼王的幽冥面具可抵御世间至阳之物，那为什么我还要给你做个傀儡身？”
江嵬捏着人手腕的手不知不觉换了方向，绕到膝下将叶长安一把抱起：“因为你觉得那面具太丑了。”
叶长安猝不及防身体腾空，慌张之下下意识攀住江嵬的脖子：“你干什么？”
江嵬望着他，目光幽深：“我想你。”
初闻这话平平无奇，但叶长安非常巧妙地无师自通了其中的深意，瞬间脸色爆红，结结巴巴说：“你你你……”
“我们是夫妻。”江嵬道。
叶长安：“现在是白日，要要……要不等……”
“你以前最喜欢白日了。”江嵬的声音不知不觉变得暗哑，院中景色瞬息间换了模样，他抬了抬下巴示意叶长安，“看，就在那儿。”说完他抬脚就要往那个方向去。
叶长安猛地捂着他的眼睛扳正他的头，最后挣扎着说：“去屋里。”
江嵬脚步一转，对叶长安笑道：
“好。”
老旧的房屋里传来木板吱吱呀呀的响动，声音持续不断，直至日头西斜，里面突然又传出一阵剧烈的响动声。
林枝净拨开汗涔涔的发，勾住江嵬的脖子咬他的耳朵问：“我什么时候最喜欢在外面了，嗯？”
江嵬揽着林枝净腰身的手一僵，转头时泛红的眼角有些失神，他张了张嘴，却没有声音，只是那口型林枝净看出来是在唤自己。他仰起上半身贴着那热烫的皮肤，乐不可支道：“这床都塌了，要不去我最喜欢的外面？”
江嵬终于回过神，手臂收紧闭眼伏身覆上林枝净的唇，林枝净热烈地回应着，下一瞬两人已经躺在了外面幻境中和风来花榭一模一样的藤床上。
明晃晃的太阳穿透藤床密密匝匝的缝隙散落下来，风来，花动。
*
巨蛇在林中极速逃蹿，所经之处宛如飓风过境，树倒根摧，尘土飞扬。一个脸戴面具身形如是鬼魅的黑衣人紧追而来，只见眼前一阵虚影，黑衣人已经站在巨蛇前方高树上。
巨蛇迟疑着不敢上前，转头欲跑一根粗壮的树干直直倒下，挡住了它的去路。
“你跑什么？”江嵬踩着树枝末梢上前两步，正面对上黑色巨大的瞳孔，没被面具挡住的半张脸在月色下看上去冷硬苍白，声音毫无起伏。
黑蛇不耐烦地冲他怒吼，长尾摆动卷起树干甩向远方，示意江嵬让开。
江嵬抬头看了看残缺不全的圆月，丝毫没有让开的意思。他静静地看着黑蛇，没有逼它，也不退让。
面具从他脸上消失，黑蛇的咆哮声戛然而止。
它怔然地盯着陡然变得恐怖至极的江嵬，半晌没有动静。
“我这副样子都让你看见了，你在怕什么？”江嵬一字一顿喊道，“二师兄。”
随着他的声音缓缓落下，巨蛇身体逐渐缩小，渐渐地，被冷月笼罩的巨大黑影消失不见，裹藏在茂密枝干下，一个满脸蛇疮姿态怪异的男子出现在他面前。
江嵬从树枝上飞下来落到地面，看着眼前的景象，眼中情绪不明。
白景闻看着因为严重退化丑陋不堪的腿脚，冷笑一声：“非要看我这个样子，现在你满意了。”
他的声音怪异粗劣，沙哑刺耳，江嵬似乎觉得有些难以置信，静默写站在原地，半天没动静。
白景闻不想听他问，直接说：“当年我神识不稳掉落凡界，破坏了一条蚺蛇设下的结界，它见我伤重给我种下蛇毒，本是想拿我炼丹，后来被我杀了。”
江嵬说：“当时我看见你用泰来剑了。”
他说的是救桃夭时为了劈开牢笼的铁锁白景闻用过一次泰来剑。
他问：“为什么不回去？”
白景闻沉默不语，过了许久才说：“当年我意识不清，那蚺趁机和我签订灵契，后来我杀它受到天罚，再加上身上蛇毒无解，所以成了如今这副样子，还回去干什么？”
江嵬还记得，当年的白景闻虽然对他没个好脸色却骄傲得很，从来没用过这副颓丧的神情和他说过话。
“问完了吗？”白景闻见江嵬没说话，道，“问完了就走吧，你管不了我，我帮不了我，至于你和……我就不问了。”
哪怕江嵬方才露出那副鬼样子。
不问就不用知道，这样他就能相信，自己现在看到的就是最好的。
江嵬说：“你不想见他吗？”
白景闻摇头：“你走吧。”
“再不要来了。”他补充道。
月上中天，江嵬不再逗留。
“你可以随时找我。”他留下一个玄色骨牌消失不见。
白景闻望着江嵬离去的地方，目光渐渐落在自己蛇纹纵横交错的手上，极轻极浅地笑了下。
也算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