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骨的冷，遍体而上。

风不止，火不休，炙热与寒凉交织，却僵硬了全身。

“公瑾……公瑾……”孙策颤抖着手，缓缓抚上那被利箭贯穿的心口，仓皇失措却又不敢置信的看着温热的血止也止不住地染上了他的手，眼前这一切正无声地告诉他，周瑜中了致命一箭的残忍现实。

“大都督！”

“周瑜……”

任谁也无法相信。

孙策这一生，就未曾感受过绝望，哪怕在他父亲身死，在他即将殒命时，他也只是悲伤和不甘。

可唯独此刻，无能为力的绝望让他顷刻崩溃，周瑜就这么眼睁睁地倒在他面前，饶是他再战无不胜，他又如何能救回他这一生最为重要的人？

天！

你就这么看不得我江东一统吗！？

孙策抬头望天，无声质问，问着问着，那眼中的泪就再也止不住地落下，他说不出别的话来，只能重复地叫着公瑾二字。

从那年舒城桃花开，到如今赤壁大捷，近二十年的时间，他不知叫过了多少次的公瑾，每一次，皆有回应。

“公瑾……”孙策缓缓俯身贴近周瑜，两人额头相触，却都是冰凉。他的泪水不受控制地顺着眼角滑下，又滴落在周瑜苍白的脸上，不动了。

借着这滴泪，孙策不用抬头也可以清晰地看见远处耀目的火光，这也是周瑜身上，唯一的温度了。

而孙策所祈求的回应，也没有等到。

东风卷起两人的衣发，像是安抚般，不断搅动着两人的发丝，缠绕又缠绕。

可无人在意。

“这天下，我不要了。”

“公瑾，你醒来……”

大战前他们设想了无数种可能，却独独没有想过，惊才绝艳的周公瑾，他们江东的大都督，会死。

“将军……”

“周瑜他，周瑜他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死？”甘宁的铃铛在行船时被曹军箭羽击碎了，腰上只余一条空空如也的细麻绳，现在走起路来，终于没有了那叮叮当当的铃声。

周瑜从来就不喜欢这些扰耳的声音，如今终于没了，他却不能知道了。

“我不该射那一箭……”太史慈同样认得周瑜心口处的那支箭，那是周瑜的箭，红白两色的箭羽，就像曾经白衣如今红衣的周瑜，极为好辨认。

周瑜箭术无双，可自他的弓箭掉入长江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他用箭了。而他太史慈，自诩用箭之奇，却没想到，结果却是用周瑜的箭害了周瑜。

“对，你他妈就不该射那一箭！如果不是你这一箭，周瑜他怎么会死？！”甘宁控制不住地怒骂，几乎是无差别的攻击，完全忘了太史慈是为何要射那一箭。

江东赢了，却无人高兴得起来。

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该怎么开口，只有甘宁的骂声响在耳畔，这个时候，也无人去反驳他。

于是只能神思沉重地看着孙策将几乎没有生息的周瑜打横抱起，就这么越过重重人群，步下战船，乘上轻舟，顺江而下。

孤寂的身影，渐渐隐入了将明的夜中，而他的身边，一直以来并肩的人，却再不见了。

“将军！”这才有人如梦初醒，连忙指挥众人调转船头，匆匆跟上。

所有的计划，也因这一箭而被打乱。

而并未插手这场战争的解终朝正在吴侯府扯着布条同顾长雨制着横幅，正思考着要写什么内容在上面时，一旁的顾长雨却突然神色一顿，“出事了。”

“什……什么？！”解终朝一时还未反应过来顾长雨说的是什么，就见顾长雨扔了手中毛笔，蓦地站起身来看着府院大门。

“什么事出事了？”解终朝循着顾长雨的目光抬头看去。

天已经亮了，虽然没有日光，但一切都是清晰的，清晰到，解终朝可以看到孙策布满血丝的眼，血渍与污泥挂在他的脸上、腿上，连那膝弯处也破了个窟窿，正汩汩淌着血。

解终朝呆住了，“策、策兄……？”

血腥气忽地就遍布了四周。

视线下移，解终朝看到了孙策怀中的周瑜。周瑜静静靠在孙策怀中闭目睡着，脸色有些苍白，且不知为何，孙策脏污非常，周瑜身上却干净得很，只是沾了血。

对，只是……沾了血。

解终朝只觉脑子里有根弦突然就断了。

周瑜太安静了，安静得，连呼吸的起伏也看不见。

解终朝极力想扯出一个笑，手中的布条瞬间重愈千斤，“赤壁一战，应当是赢了，为何……”

孙策踉跄着走近，从赤壁赶到吴郡，本该是好几日的路程，他却只行了半日。

江岸怪石嶙峋，他视如不见，哪怕尖利的石块划破了骨肉，也依旧死死抱着周瑜，就算失了力气倒在乱石中，周瑜也被他好好地护着。

“刚刚那不是吴侯吗？”吴郡街道上，人群中，不知是谁突然喊了一声。

“怎么可能是吴侯，吴侯哪能这么狼狈？”

“可是，我看到他怀中抱着的是……周郎……”有姑娘道。

快马跑断了三匹，他用尽了生平最快的速度穿过江郡百姓，直奔吴侯府。

只因，吴侯府中还有希望，唯一的希望。

“扑通”一声，孙策直直跪倒在顾长雨身前，他的双手早已麻木，但还是轻柔地放下了周瑜。

周瑜的心口依旧插着那支箭，孙策不敢动它。

“我孙伯符从未求过人，如今我求你，救救公瑾。”

顾长雨来时神秘，周瑜和孙策也从未过问他的来处与身份，但聪明如二人，也猜到顾长雨身份独特，也只是不点破而已。

“策兄，你快起来！”解终朝想去扶他，可是自己却无论如何也挪不动脚步，他怎么会相信，赤壁一战，最不应该死的人，却中了箭。

怎么会这样？明明，明明孙策也在，江东诸将一个也不少，他已经打算好了一切，就等孙策和周瑜得胜归来，然后直取中原，一统天下，赤壁之战最不该的结果，就是周瑜身死。

所以现在的一切，又是，因为他吗？

“顾长雨他……”解终朝不知该怎么开口，顾长雨他，早就没有时管者的能力了，周瑜，到底该怎么办？

顾长雨看了眼无措的解终朝，轻声叹了口气。

解终朝亦听到了顾长雨的叹气声，他颤抖着声音问:“真的……没有办法吗？”

孙策眸光黯淡了一瞬，却还是哑着声音道:“是我太贪婪了，如果是因我孙策偷得的这八年时间才害公瑾如此，那就应该让我死在建安五年。”

解终朝的穿越一事，让孙策意识到这些后世人穿越时，是可以到任一时段，若是顾长雨也能如此，那就回去建安五年吧。

像是知道孙策在想什么，顾长雨轻轻摇了摇头，“这是他为你争取来的，我不会改变。”

他？

是解终朝。

“可我现在只想为公瑾争取日后！”孙策赤红着眼，从胸腹中发出怒吼。

府院门口忽然传来许多人的声音，解终朝看了一眼，都是些来凑热闹的吴郡百姓。

“对不起……”解终朝半蹲了下来，喉咙发哽，只觉自己做的一切都成了空谈，他能救下孙策，却救不回周瑜。

那箭尖贯穿心口，不知该有多疼。解终朝伸手去碰周瑜，那一点点的余温，还是孙策紧抱着施予的温度，他一个普通人，孙策也是普通人，他们又该怎么向天抢人？

这时，一只手探了过来。

“过去不改，未来可变。”顾长雨淡淡道。

解终朝和孙策几乎同时看向了他。

“什么意思？”

“能救吗？！”

“可是，你不是已经没有了……”解终朝更加难以置信地看着顾长雨，眼中所见，是顾长雨再次拨开了他的衣袖，那戴了多年的水链，正盈盈散着光。

孙策认得这条链子，那年刘繇城下，“张禄”命危之时，便是这条链子散发出了光。

顾长雨问:“你要什么？天下，还是他？”

孙策毫不犹豫:“周瑜。”

今赤壁大捷，天下大势已定，江东一统也不过是迟早的事。他孙策本就与这场战争无关，有他无他不过都是一样，他，只要周瑜活着。

“好。”

“我们……是去现世？”解终朝问。

顾长雨点头。

解终朝愣了一瞬，他们就这么一走了之吗？

孙策艰难站起身来，眸中忽然就有了亮色。

“策兄，留一封信吧……”解终朝递出手中的笔和布条，“就这么一声不吭地走了，如果回不来，阿权会伤心的……”解终朝始终记得，顾长雨失去了时管者能力一事。

孙策接过纸笔，却不知该如何下笔。

阿权啊……

他又该写什么？

阿权还有阿香，都是他的家人。

他，就不是个合格的兄长。

也罢，本来就该如此。

……

当日的吴侯府，光芒如昼。

孙权握着手中字迹潦草的信，漫无目的地走着，一时不知该到哪里去。

当他抬头看到陆府二字时，再也忍不住心中悲意，干脆坐在陆府门口埋头大哭起来。

陆逊听见动静出了府，见着孙权，目中漫起了同情。

江东大败曹操，只要乘胜追击，就是一统天下的最好时机。可是，孙策带着没有声息的周瑜回来了。

陆逊开口:“仲谋……”

孙权听见声音，抬头看他，他想笑的，可是笑着却比哭还难看。

“伯言，我的兄长，他们不要我了。”孙权说。

手中的信纸飘飘荡至石阶上，陆逊看见了上面的字:阿权，江东和天下，交给你了。

陆逊心中动容，“他们，去寻日后去了。江东不可一日无主，仲谋不如暂领吴侯为你的兄长治理这即将一统的天下，待他们归来。”

孙权抹去眼泪站起身来，故作坚强，“那么伯言，愿意同我一起吗？我需要你。”

陆逊看着他认真的神色，终于，单膝下跪，道:“主公。”

作者有话要说：嗯……昨天打游戏打太晚一个字没写（该死的马超吃我中线，记上了），今天刷刷赶。然后，最后两章，结局了应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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