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走开之后，祝湫半蹲在墓碑前，掏出一块素色手帕，轻轻擦了擦碑上蒙了尘、略有些泛黄的黑白照片。

他的心情很平静，神色也没有任何波动，如果撇开他此刻的行为，在外人眼里恐怕都不觉得他和这座墓的主人是相熟的，仿佛清理这座墓碑只是他需要完成的某项不需要感情投入的工作。

“看来你的爱好没变。”又把墓碑周围几根稀疏的杂草拔了拔，祝湫拿起地上的那瓶白酒，拧开瓶盖，往碑前的地面上洒了洒，然后把酒瓶放在一旁，拿出手机拨出了一个号码。

“小酒，有个戴着鸭舌帽和口罩的年轻人刚刚离开墓园，麻烦你们盯一下。”祝湫起身看向墓园的大门，他站的位置位于碑群斜坡的坡顶，拥有十分开阔的视野，看到刚离开墓园的年轻人正站在路边的车站牌旁张望，看样子是想打车。

“那你呢？”酒爷将头伸出车外，很快就按照祝湫的描述找到了路边的年轻人，于是立刻敲了敲驾驶座，向司机示意指了指对方，沉声道：“盯住那小子。”

“嗯？你还怕我走丢了？”祝湫淡淡地问。

酒爷一听对方这傲娇的口气，略有些无奈：“这个地方很偏僻，我看你说的那人好像在等车，一时半会也走不远，要不然先等你回车里咱们一起？”

祝湫的视线看得比他远，发现道路不远处有一辆小巴已经快要开过来了，恐怕等不及他回车里。

“你还是负责帮我把人看好吧，我在这里也不是就小酒你一个熟人。”

“也对，毕竟你不是什么阿猫阿狗，是祝湫。”酒爷自嘲地笑了一声，心中五味杂陈，竟然产生了一种不是祝湫唯一能信赖的对象的嫉妒。

这种莫名其妙的感情让酒爷自己都觉得不像话，连忙看着站牌下的年轻人，不知想到什么，忽然看向墓园问：

“你要我盯的年轻人不是刚才墓园里出来的？按理说你应该遇到他了，怎么不自己——”

酒爷想到很多疑问或者可能，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具体的去问，好在祝湫明白他想表达什么。

“小酒，还记得我们之前去抓泥鳅么？那些玩意有柔软湿黏的□□，如果不动动脑筋，徒手是很难抓到的。”祝湫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然后抓拳握了两下，深沉道：“更何况，这还是一只我现在无法对付的特殊‘泥鳅’。”

如果祝湫联系起来的这一切没弄错，他就能确定对方身上拥有能够瞬间移动的金手指能力，在这种情况下正面接触，对方想甩开他只需要一个念头——事实上，出于人性本能的警惕和抵触，普通人都不会被来历不明的陌生人拦下来，并且乖乖待在原地。

酒爷还没来得及弄明白他的言外之意，就看到那辆小巴在年轻人的招手下停在了站牌边。车门一开，年轻人就走进了车里。

前排的司机见状立刻向酒爷请示，酒爷只好匆忙挂掉电话，让司机跟紧已经驶离车站的小巴。

虽然酒爷没弄明白祝湫到底在盘算些什么，但是他的话还是给他提了个醒：被盯的人不简单，如果想抓住对方，他得好好动动脑子，不能来硬的。

就在酒爷把这么多年积累下来的各种手腕手段从肚子里搜刮出来，想挑个合适的用在这次的行动上时，他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亮起的屏幕显示收到了一条祝湫发来的消息。

“不用抓人，找到他的落脚点就可以了。”

看完这条消息，酒爷竟然莫名松了口气，放下手机，整个人如释重负般完全倒向柔软的座位靠背。

他早就该想到，如果是连祝湫都不能主动出击的人，他又能想出什么辙去招架？只怕明的暗的都不行。

“别跟丢了。”酒爷看着前方的小巴，眼看着两车的距离越来越近，忽然紧张地把身体从靠背上挪开，往前一倾，语速飞快又严厉地提醒司机：“别跟太近！”

就算他没办法抓到人，最起码也要对得起祝湫的信赖，把对方的落脚点给找出来。

祝湫低着头给酒爷发完消息，刚放回手机，余光瞥见脚边的地面上闪烁着星星点点如七彩水晶般晶莹耀眼的碎光。

碎光沿着他来时的路和水泥楼梯一路向下，宛如夜空中的银河坠落下来，在这条路上铺上了一层由星光编织出的地毯，穿过墓碑群间的通道，穿过墓园的大门，一直闪烁延伸向路边的车站——那名年轻人上车前所站的位置。

祝湫定睛看着这条银河——很明显，他对这样神奇的景象并不感到惊奇和陌生，但还是有什么出乎他意料的因素让他眉头微蹙，眼中闪过一抹小小的诧异。

为了进一步确认，他放低身体，伸出手，将指尖触向脚边的星光——一瞬间，这些星光仿佛为他着迷般，由远及近迅速聚拢过来，就像急不可耐地想要汲取花蜜的蜜蜂，围绕着祝湫疯狂雀跃跳动。

祝湫习以为常般淡然地享受着这些光点的簇拥，优雅地摊开手心，平静地吐出仿佛有着某种魔力的两个字：“回来”。

字音一落，光点就争先抢后地飞扑向他的掌心，但在接触到他肌肤的瞬间，所有光点像裹上了漆黑的墨汁，瞬间失去色彩，变成深沉地闪烁着幽暗光芒的黑点，无声无息地融进他的手心。

祝湫静静地看着最后一颗黑色光点在掌心上来回飘动，迟迟没有像其他同类一样融进掌心，便伸出他的另外一只手，用食指指腹朝这颗调皮的光点轻轻一点，将脸凑近掌心道：“小东西，玩野了不想回家了？”

黑点淘气地往旁边一闪，敏捷地躲开他的手，祝湫见状微微惊讶，随后宠溺地看着它淡淡一笑：“那就野够了再回来。”

他轻轻一拂手，手心的黑点就随着他的动作像蝴蝶一样翩跹飘荡，接着，越飞越高，越飞越远，最后消失在炫目的阳光中。

祝湫收回远送的目光，平静地感受回归的能量和他的身体融合时所带来的起伏、震颤和触电般的愉悦……

他的脑中忽然一闪，再次抬起目光看向淘气的小黑点离开的方向——接触过金手指的能量之后，本属于他的这些能量的颜色不但发生了改变，就连回到身体后给他带来的感觉也不一样了，就像变成了另外一种物质。

“是污染么。”祝湫喃喃自语，“看来我得做个好家长才行。”

他竖起一根食指，心念一动，指尖就流出一缕针线般粗细的黑雾：“带我去看看那个调皮的家伙去哪野了。”

黑雾渐渐变幻出一个只有两条胳膊腿，外加一个圆溜溜的小黑圈脑袋的小人——就跟火柴盒差不多大小，乖巧地对祝湫点了点头。

接着，它展开双臂，轻盈地跳落到地面——落地时身体似乎因为太柔软而不稳地晃了晃，但很快被它努力调整过来，立得笔直。

它转过小小的脑袋，看着祝湫朝前抬起一只细细的胳膊——虽然没有五官，但还是能通过一板一眼的动作看出它的态度很认真。

祝湫弯下腰，看着小黑人，温柔地笑了笑：“你带路，我跟着。”

***

“教练，我们现在去哪？”坐在的士副驾驶的小周扭过头问后排的邓教练，脸上写满了失落和忧愁。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们一眼，两人为了避免在杨大婶那里尴尬，跟逃似的钻进这辆的士。

结果，从上车到现在都好几分钟了，也没说出个目的地，只是让司机顺着路开，搞得人家司机心里没底也很郁闷。

“你不是关注了杨兴的社交平台么？看看上面最近有没有更新什么内容，网友留言也别漏了。”

邓教练回想起杨大婶的反应和言语，一副老谋深算的样子，看着车外思索道：

“看样子他家里人并不知道他回来了，我们既然查到他买了回这里的火车票，他就一定还没离开。”

“嗯，好吧。”小周拿出手机，低着头翻阅杨兴的社交账号，“不过真是怪了，杨兴都回来了，为什么不回家看看？”

邓教练咂了咂舌：“我要是知道，咱们也不用坐这趟车了。不过看样子，我们所知道的杨兴，和他给他母亲留下的最后的印象有很大出入。”

“对！”小周回头看着邓教练，激愤地唾沫横飞：“他那个身体素质怎么可能出过严重的交通意外。忽悠忽悠外行还行，但我们是搞体育的，怎么可能看走眼。”

“但人家也没理由骗咱们，没有当父母的不想望子成龙。”邓教练心平气和地分析，然后摇摇头，不太轻松地推测道：“这里面肯定有什么蹊跷。”

说着他瞪了小周一眼：“你别打岔说些题外话，先把要你做的事做了。”

小周一个激灵，连忙又看起手机。车正巧开到了市里经常堵车的中心路段，半天都没往前挪几米，司机堵得心烦意乱，索性点了根烟抽了起来。

“我看还是先回宾馆吧。”邓教练看出了司机的不耐烦，便给他报出了他们入住的宾馆的地址。

“早不说，都堵在这里了结果要掉头。”司机嫌晦气地偏头往窗外啐了口唾沫，这时，小周在手机里看到了什么，忽然把他的手机递到了司机面前，问道：“这个地方你知道吗？”

司机把烟从嘴角拿下来搭在车窗上，凑到他的手机屏幕旁扫了一眼，眯缝着眼睛说：“这不就在刚刚你们上车的附近吗？”

“啊？”小周吃惊地看着司机，邓教练也好奇地朝前排座位靠了过去，看着小周的手机问：“怎么了？”

“您看杨兴最近发的这条动态，他想找人帮忙在本地租房，结果还真有人回复他了。”小周把手机递给邓教练。

邓教练仔细看了看杨兴所发的动态的内容，又看了一眼热心网友的回复时间，正好能和杨兴买票回来的时间对上，于是他心里有数了。

“现在还早，免得扑空，我们先回宾馆整理整理，晚点去碰碰运气。”邓教练心里有了主意，他刚长出一口气，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拿出一看，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陌生号码。

但出于某些微乎其微的幻想，邓教练想也没想就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