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恩从祝湫后面那句话里感觉到了冒犯。

但他不得不承认，因为祝湫的话，他的心绪渐渐平静了下来，紧绷的身体正在慢慢放松。

一定有什么细节是他没注意到的。

傅恩努力搜索记忆，在正式接手金手指交易所之前，他应该学习过相关的知识——当然，那时他从没想过自己会有用上这些知识的一天。

不过，金手指回收的概念并不是因为这次交易所的事故才有的。

祝湫仿佛察觉到他已经理智镇定了下来，慢慢松开抓着他胳膊的手，然后微微侧身，把身后房门的房门打开一道缝：“小酒，让他们出去吧。”

门外走廊上的灯光漏进来，酒爷听到祝湫的话，纳闷地探出身子，小心翼翼地往门缝后看了看，确认道：“你的意思是让我的人出来，就你们俩待里面？”

“人多碍事。”祝湫回他。

酒爷很担心祝湫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为了控制住杨兴，他把身边的“四大金刚”都用上了，就算祝湫不是一般人，再算上个傅恩，他们也和难对付杨兴的疯，但他没办法驳祝湫的面子。

“你们都出来。”酒爷先只好松口应下祝湫，把房间里的手下叫了出来，然后站在门边，用只有他和祝湫能听到的音量，带着谦卑的笑意，试探性地问：“不如和原来一样，留个门缝，方便我们能随时照应？”

“不用了。”祝湫回头看了一眼门外，也冲他笑了。

接着，酒爷看到他和祝湫之间的一线光消失了——祝湫关上了房门，而且咔哒一声，反锁上了。

酒爷失魂落魄地在门外伫立了好一会，直到手下呼唤他，他才恍惚地回过神来，一声不吭地背着手离开了二楼。

刚刚的那一瞬间，酒爷仿佛洞悉到了什么。

这次祝湫从出现到现在，对他展现出的每一个表情、动作都和记忆里一样的熟悉，但却是空洞、形式化的，就像刚才对他的那个笑。

在酒爷看来，祝湫所表现出来的一切都仿佛是预演过，知道该怎么让他这位旧友将现在的他和过去的他联系起来。也清楚在什么情形下，该做什么什么反应才是酒爷熟悉的。

但对方是酒爷，他大半辈子都在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并不会轻易被表象蒙蔽，尽管祝湫的演技几乎天衣无缝。

现在的他，已经不完全是酒爷记忆里的那个祝湫哥了。

听到门外的脚步声完全消失后，祝湫才将视线从傅恩身上挪开，抬头看向漆黑的天花板。

熄灭的吊灯在他的注视下，突然断断续续闪烁起来，就像坏掉的电路正在进行调试。

房间在突然的曝光和完全的黑暗间不断切换，傅恩感觉眼前一阵阵目眩发白，直到吊灯终于停止闪烁，完好如初般稳定地散发明亮的白光。

他看到对面——就在距离窗子只有一米不到的位置，一名衣衫不整、赤着脚的男人背对着他们。

他的身体极限的前倾着，几乎就要破窗而出——如果不是一缕缕黑色的雾气缠绕着他的身体，将他死死地拽在原地。

雾气的一头穿过傅恩，连接着祝湫的指尖。

“我只能帮到这里，剩下的要看你的了。”面对傅恩惊讶的视线，祝湫只是淡淡地说：“别发呆，时间不多。”

傅恩不明白祝湫嘴里的“时间不多”是什么意思，但连接着祝湫和杨乐的黑雾帮他找回了一些关于回收金手指的学习记忆。

“让他转过来。”傅恩看着背对着他的男人，对祝湫说。

祝湫看了他一眼，嘴角边浮现出一抹戏谑的笑意，随后默默地按照傅恩的要求，轻轻拨了拨手指。

随着他的动作，指尖的黑雾荡漾出浅浅的波浪，随着波浪的流动，杨兴身上的一圈圈黑雾也跟着浮动起来，接着他就像个陀螺似的，被黑雾带动着转过身体，正面朝向傅恩。

“你们长得太像了。”傅恩看着杨兴的脸，颇为震撼地说：“所以被监控拍到的是你，并不是面馆的杨乐。”

杨兴死死瞪着他，眼里爬满了红血丝，眼下挂着浓重的黑眼圈，仿佛已经几天几夜没合过眼，青色的胡茬也全都冒了出来，整个人由内到外散发着一股颓丧衰败的气息。

傅恩看到他紧紧咬着腮帮子，嘴唇控制不住地翕动着，好像想开口说话，但半天也没见他开口。

即使被黑雾控制了行动，无法做出大幅度的动作，但杨兴发抖的肩膀，执拗地又僵硬地保持前倾的上半身，紧紧抠着地板的脚趾，都证明他仍旧在不服输地暗暗较着劲。

“小酒说得没错，他看起来很不对劲。”祝湫盯着杨兴的眼睛，眼神冷漠，就像在看一头野兽：“看起来好像得了失心疯。”

傅恩没有评价，而是踱着步子，走到了杨兴面前。

现在的他只是一名普通人类，既无法感知杨兴的灵魂，也无法了解他体内金手指的属性状态。但如果按照他终于回忆起来的某些学习记忆来做的话——傅恩伸出手，并拢食指和中指，轻轻触向杨兴的眉心。

随着他的动作，杨兴的身体渐渐松弛下来，瞪直的双眼在傅恩的注视下逐渐变得柔和，眼神中的狠戾开始一点点的溃散，整个人看起来正在精疲力尽的边缘徘徊。

祝湫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看了看指尖的黑雾，又看了看专注地背对着他的傅恩，嘴角一弯，便默默垂下了手。

傅恩感觉手指上的重量正在加重，杨兴的身体正在慢慢倒向他，视线下滑，发现缠绕着他的黑雾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

“他好沉……”傅恩努力接住沉沉地倒在他的杨兴，但整个人还是不稳地朝后趔趄了一步，只好艰难地扭头向祝湫投去求助的视线。

祝湫强忍笑意，一本正经地问：“那么多碗面条，白吃了？”

傅恩一愣，很快弄明白了祝湫的言外之意和假正经之后，脸颊迅速飞红一片，无地自容又恼羞成怒地说：“现在已经很晚了！！！”

“意思是你需要再吃点？”祝湫淡淡一笑，指了指地面，“其实你可以直接把他放下来，虽然不知道是巧合还是你还有什么特殊能力，但他好像已经睡着了。”

“这么突然就能睡着！？”傅恩的注意力迅速转移回杨兴身上，看着他讷讷地说：“上一秒明明还那么疯狂，人类真是难以理解。”

他想了想，勉为其难地采取祝湫的建议，压低身体，慢慢地把杨兴平放到地板上。

“他现在这样不是你的能力？”祝湫抱臂，一只手托着下颚，一只手托着手肘，一脸失望地看着杨兴，思索道：“这么说，他身体里的金手指你并没有拿回来。”

杨兴身上还穿着祝湫在墓园里看到他时的那身衣服，只不过现在凑近看，才发现他的衣服上沾了各种污迹，只是被衣服上的深色图案掩盖住了。

“你就那么确定他身上有金手指？”傅恩其实也能确定杨兴的异常就是金手指在他体内造成的，但他就想知道祝湫的确定是凭的什么——他一个人类凭什么对四维世界的东西这么有自信？

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也并没有产生任何实际性的效果，但在刚才傅恩的指尖触向杨兴的眉心时，他奇妙的、很微小的感觉到了金手指的能量波动。

和宇宙其他的能量相比，金手指的能量显得极其特别，并且具有很高的辨识度。虽然金手指的属性各有千秋，但它们的能量波动带来的感受却十分统一。

那是一种温柔却磅礴的绵长能量。如同夏夜里，被微风拂过的池塘水面上泛起的阵阵涟漪，在汪洋波澜壮阔的涛声中如丝絮般悠游，祥和却无形中充满了开阔向上的力量。

最重要的是，金手指的能量虽然强大，但对人类这样的三维生物却好像有着某种优待，表现得温和而无害。要知道其他类似强度的能量，根本是人体所无法承受的。

不过，由于人类的维度过低，根本无法察觉到金手指这种能量的存在。

所以傅恩才不理解这其中的奥妙，刚刚他的感觉并不是这副人类的身体能办到的。

也许是他被发放到地球时，四维世界对他们这类回收金手指的工作人员赋予了某些特殊的工作能力。

也不知道陆参到底是无意还是故意，关于工作流程细节上的要紧事，一点都没告诉他。

不，不对……傅恩朝祝湫投去不满的目光——陆参提到过，关于他的工作，祝湫好像什么都知道，却始终惜字如金。

傅恩恨得牙痒痒，他哪里是惜字如金，他就是坏心眼。

要不然，就像现在，他挖苦人的时候可没见少说两句。

“很明显我的工作交接有问题。”傅恩觉得锅背一次就够了，也低头看着地上的杨兴，冷漠地回应祝湫：“希望你不要对我的工作能力有什么误解。”

祝湫听出了言外之意，思索性的顿了一下，淡淡地笑了：“你这样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陆参好像给了我什么东西是需要交给你的。”

傅恩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朝祝湫露出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

祝湫当然知道他会是这个反应，却也只是耸肩道：“当时你发生意外了，我不可能还想着其他的事。”

说得好像多有情有义似的……傅恩暗暗在心中不满，随后深深吸了一口气，勉强接受了祝湫的这个狡辩——他能有什么办法不接受？

“那现在你想起来了，可以交给我了？”傅恩努力保持平和的微笑，向祝湫摊开了手掌。

祝湫看着他的掌心，嘴角扯出一丝意味不明的弧度，然后猝不及防握住他的手腕，让傅恩处在无法后退躲闪的状态，紧接着倾身凑到他耳边，低语道：“不是用手拿，是用这里。”

祝湫的气息和音调在傅恩的耳畔厮磨，让他感觉呼吸似乎都凝滞了，但心脏砰砰直跳的声音却格外清晰，他不理解为什么会这样，自己为什么要紧张？

不过，相比这些莫名的感觉，傅恩还感受到了身上具体的异样和恐惧——来自他胸口袭来的强烈异物感。

傅恩低头一看，惊恐地看到祝湫的另外一只手已经伸进了他的胸口——正对着心脏的位置，只有一截白皙的手腕还露在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