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夏油杰的诅咒时代在一场绚烂的爆炸中迎来盛大的落幕，五条悟的学生时代也在窄巷中走向终结。

有人埋葬理想，有人埋葬青春。

最后无人生还。

鹤川再次醒来时已经身处医院，窗外已经落满了雪，将夜色映的发亮，鹤川转动僵硬的脖子，看着窗外的景色，动了动因为持续输液而冰凉的有些麻木的手指。

唰——

门被拉开的声音，让鹤川警觉地竖起耳朵，这么晚了是谁来了？缓慢地转过头，看清来人之后，鹤川恨不得钻进地缝里。

有什么比你交了一份奇烂无比的作业之后就碰上你的导师更令人尴尬的呢？

答案是——

你辛辛苦苦训练了几个月的逃跑技能，老师也对你寄予厚望，多次莅临指导，结果实战的时候自己连一步都没迈，就被击倒。

答案还是——

自己被委托救治伤员，一个伤员都没有救成，最后自己还成为了伤员。

答案更是——

所有同期都能发挥自己的能力进行作战，而自己还是一个菜鸡。

鹤川睁大自己惊慌的眼睛，看着五条悟，他已经准备好听自己班主任的阴阳怪气了。

但是五条悟只是默默地走进房间，最后在床边坐好，鹤川瞥到旁边的检测仪上自己的血压在慢慢升高，房间静的只能听到自己呼出的气体撞击在呼吸面罩上的声音，良久，五条悟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你醒了。”

鹤川被吓的一激灵，压抑住颤抖的嗓音，勉强挤出一句，“嗯。”

“知道今天是几号吗？”五条悟的声音没有起伏，听的人有些害怕。

“……不知道。”声音被禁锢在呼吸面罩里有些模糊不清，动动手指想要把面罩取下来，却直接被按住了。

“别乱动！”墨镜后的眼睛透露出警告，“今天是28号，你已经在这里躺了三天，这期间你无数次走向死亡，让你的同期为你提心吊胆，你觉得光荣吗？”

鹤川神情复杂地看着五条悟，他能接受五条悟挖苦他，讽刺他，说他勤勉练习结果卵用没有，等到出院了一定要加倍惩罚，但他没办法接受现在的五条悟，他真的只是在很严肃的批评他，不仅能力不行还给其他人带来了很多没必要的担心。鹤川咬了咬因为想要忍住哽咽而有些颤抖的嘴唇，却没办法让涌出的眼泪回流。

“……对不起，给大家添麻烦了。”鹤川把脸别向另一边，想要隐藏自己没出息的模样。

“第一次杰……夏油杰用咒力攻击你的时候为什么没有躲开？”五条悟抱起胳膊开启审问模式。

“吓傻了，动不了。”鹤川不假思索地答到。

“你再说一遍！”五条悟微微抬高了音量。

“……我说……我吓傻了，动不了。”鹤川小声重复道。

“你是想说这半年的训练都是白费的吗？”

鹤川被烦到没脾气，猛的转向五条悟，却看到对方猛的抬起的手，脑袋条件反射的往另一侧撤了撤。

五条悟握紧手掌，咬了咬后槽牙，昏迷了几天刚醒过来都能对突如其来的潜在打击做出反应，怎么可能因为被吓傻了就蹲在原地抗一波攻击？

“你了不起！你清高！你想过真希吗？”五条悟想起那日几人坐在医院昏暗的走廊里进行的复盘。

其余几人都以为鹤川当时是吓傻了不能动弹，只有当时躺在他身后的真希反驳道，“他没有，我甚至没有看到他发抖，棘让他快跑时他甚至挺了挺身想把我全部遮住。”真希攥了攥手，想要从同伴拼死也要保护自己的心情里脱离出来。

鹤川看着生气的五条悟突然自己气也不打一处来，也不管那句别乱动，将呼吸面罩一把扯下来，半撑起身子，“那我能怎么办！他本来就是要杀我，我如果躲开了真希不就是因我而死吗！我清高什么，我自私的要死，我不想背上人命！”

“你背什么人命！让你留在高专是让你做什么！”五条悟也被激到，和鹤川对吼起来。

“……救人。”鹤川一愣，然后无力的躺回床上，全世界人都能背上人命，就他背不到，自觉理亏，好不容易燃起的气焰都消失不见，“可就算那样我也不能躲开，我不能将危险留给伤患……这次是我鲁莽了，我应该用别的办法。”

五条悟心里明白其实对于鹤川来说没有别的办法，他没有足够的力量带着真希一起逃跑，而且最后导致他受伤的也不是咒力攻击，他只是生气鹤川总不把自己当回事儿。

五条悟在窄巷里挥别青春后强打起精神回到高专，他虽然跟熊猫和棘说拼死也要保护乙骨和真希，他也知道全员战损的刺激能帮助乙骨解开诅咒，他更知道夏油杰终究是不愿意杀死年轻术士的。更何况鹤川也在，无论怎样都能解决最差的情况。

但他没想到，他根本没有料到最差的情况，最差的情况是——鹤川死了。

当看到躺在地上被鲜血裹挟的鹤川时五条悟大脑一片空白，他甚至说不出一句话。没由来的恐惧，像是被切断了与世界最后的联系。

曾经的他愿意根据杰的决定而行动，因为过于强大让他对于世界的感知与评价都失了真，杰给了他评价的标准，但是杰离开了，而且最后由自己亲手送别了，再也回不来了。

但是他总觉得自己和世界还有其他的联系，无下限的被动触发，让他永远与世界隔着一层膜，尽管他总是忽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所有人都觉得他靠的过近，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中间相隔多远。直到遇见鹤川，只有鹤川不一样，真实的触碰到，无论什么时候，不需要刻意的解除术式，只需要像其他人一样——只要伸出手就会有的真实而又普通的触碰。

但他差一点就弄丢了。

看着鹤川微红的眼角，五条悟撇撇嘴软下心来，重新操起吊儿郎当的语气，“怎么样？有没有吓到？是不是有老师的样子了？鹤川川你成绩太差了，等你出院我肯定要给你加练。”

鹤川知道这不过是五条悟为了缓解气氛说的话，心里一定还在生气，却还是忍不住扬起嘴角，“知道了。”想了想，鹤川开口问到，“咒力无效化，你是知道的吧。”

五条悟有些含糊地回应到，“……啊？嗯。”

“那怎么不和我说？”鹤川皱眉。

“因为还没有想好要怎么处理。”五条悟简短地解释到。

“处理什么？”鹤川不明白，这有什么好处理的？

“因为是很奇特的能力，如果能好好利用一定是最好的武器。”五条悟调整了一下坐姿，微微靠在床头的矮柜上，“但是你的咒力无效化是无差别的，所以你自己也没有办法储存咒力。最大的限度就是转换咒力，就像你进行治疗的时候，你像排球的二传一样，这是你对于咒力做出的最大的操作。如果要战斗的话，对你来说太吃亏了，你不能用咒力强化自己所以并不推荐近战，但你的术式要接触才能作用，所以很矛盾。尤其是一旦碰到东堂那样的对手，你将毫无还手之力。但我不知道要怎样解决这个问题。而且我也不明白你的术式是怎样使用的，因为普遍意义上都认为需要将咒力灌注到术式里，才能使用术式，但显然你不是。”

鹤川看着五条悟喋喋不休地解释，心里有些惊讶，五条悟原来也能这么认真的一下子说这么多话吗，世界还真是神奇。“你就一直一个人想吗？没有想过询问我的意见？”

“因为我作为老师有义务解决这些事情。”五条悟有想过告诉鹤川「咒力无效化」事情，但自从他去过鹤川之前住过的地方之后无论如何也张不开嘴。他不知道鹤川想不想要咒力和咒术，鹤川因为没有这些而过得不好，也因为拥有这些的人而过的更烂，咒术留给鹤川的一直都是屈辱的生活，他不知道当鹤川知道自己其实拥有咒术后，会怎样看待过去的十九年。

想到这儿，五条悟仰起脸，用傲娇女高中生的语气说道，“而且一旦你知道你有这么好的能力，然后想到你之前在鹤川家那么多年的不如意，一旦回去满门抄斩怎么办？”

鹤川眨眨眼，“你都脑补了些什么……我干嘛要回去满门抄斩……完全意义不明啊。”

“可是你在鹤川家不是都住在杂物间吗？因为没有咒力。”五条悟也眨眨眼。

“你怎么知道？你之后去过？”鹤川皱起眉。

“……嗯……家访。”五条悟灵光一现。

鹤川撇嘴，问也是白问，长出了一口气，决定不与五条悟计较，“我住在那里不完全因为没有咒力，鹤川家不管如何也不会因为没有咒力就把人赶到杂物间住，那怎么可能住的开。我是因为别的。”

“因为鹤川家的「垃圾的义务」？到底是什么义务啊？”五条悟凑上前去。

“不告诉你。”鹤川别过脸，强制结束对话。

“哎？告——诉——我——嘛——我——想——知——道——嘛——”碍于鹤川的伤势，五条悟只能摇晃床边的栏杆，不停地撒娇。

鹤川转过头看见眼睛湿漉漉又亮晶晶的五条悟面无表情地举起夹着血氧饱和度探测夹的手指，五条悟歪了歪头，不明白是什么意思，鹤川又举起另一只手按在了夹子上，“你再问我就让它报警！把所有人都叫来看看你这没出息的样子！”

“哎——鹤川川你慢慢就知道我不在乎的，嘿嘿。你就告诉我嘛，不然我就哇哇大哭，满地打滚。”五条悟呲着一口白牙看着鹤川。

“……”「我的母语是无语……」鹤川翻了个白眼后，决定眼不见心不烦，彻底摆烂地垂下双手，却不小心压倒身上的其他线。

滴滴——滴滴——

病房里响起警报，检测仪上原本有规律的波形图变成了一根直线，看着那根直线五条悟的冷汗瞬间布满额头，“……鹤川川……鹤川川……医生！医生！”

鹤川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开展，刚想睁开眼解释一下，五条悟已经冲出门外，连人影都看不见了。

「让你的同期为你提心掉胆，你很光荣吗？」

鹤川勾了勾嘴角，“大半夜的我一睁眼可没有看到别人啊。”

「让你提心吊胆，我很抱歉。」

作者有话要说：五条悟：你是我与世界联系的唯一媒介。

鹤川：……我是鹤川，我为五条悟代言。

这章算是情感推进，我一直觉得五条悟一定很孤独，一辈子都很难体会自然的触碰，无意识的触碰。有一种小时候妈妈抱少了的孩子比较没有安全感的感觉，这种自然的感觉这一辈子无论如何都想让他体会一次。

话说大家都默默的看，没人想说点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