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南极考察倒计时第四天。
云江中学。
文具店旁狭窄胡同里，一个女孩的浅黄色书包被丢到一边潮湿的淤泥里，头发被撕扯的有点凌乱，脚步逐渐向后退，紧逼垃圾桶边的一个墙角。
随后，几个高个子女孩向她围了过来，打头的一个，梳着齐耳短发，穿着露脐上衣，下身同色系的西装短裙露出她笔直白皙的一双腿。
短发女生看向她，讥讽地掀了掀嘴角：“苏荨，你还真是跟你妈妈一个货色，一样的贱！”
女孩眼里闪着倔强的亮光，身体虽然微微发抖，但是却直勾勾盯着辱骂着她的人。
短发女生不依不饶，一个耳光甩了过去。
“你是不知道齐宇有女朋友了吗？居然还敢去勾引他？”
女孩被打的眼前有些发晕，右手下意识捂住灼烧的半边脸，缓了片刻，猛地抬起头，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没——有。”
另一个黑色卷发女生粗暴地拽着她的衣服，将她的外套从肩膀上撕扯下来。
“还跟她废什么话，打啊。”
随之而来的，女孩的膝盖不知被谁的黑色马丁靴狠狠地踹了一脚，整个人失去重心，向地面倒下。
她试图抱紧自己的头部，用后背扛着眼前魔鬼们的恶爪。
“你们干什么？再打我报警了！”
一个身着一件白色校服衬衫的男孩推着一个老旧自行车朝这边走来，一股子书生气息。
他迅速把自行车靠墙停在了一边，冲进了她们之间，用力将她们拉开。
黑色卷发女生见他斯斯文文的样子，显然不把他放在眼里，不耐烦地吼道：“让开！”
她伸手还想继续薅住女孩的头发，可是手腕却被眼前男孩死死攥住，动弹不得。
虽然他看起来文文弱弱，但是手上的力气却大的吓人。
紧接着，他就拿出手机准备报警。
短发女生见状，觉得于此耗下去反而对她们不利，一脸恶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随后对后面的女生们说道：“我们走！”
过了一会儿，女孩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他伸出手，想要拽她起来，却被无视了。
女孩撩起面前凌乱的碎发，一边脸颊明显可见的红肿，她似乎并没有接受他的好意，只是一撅一拐地走向被丢在泥土里的书包。
“喂！你怎么不说话呢？”
男孩望着她故作坚强而又执着的背影，大喊道。
可是女孩依旧没有理他的意思，拿起了脏兮兮的书包，一步一步地向前方走去。
男孩见状，下意识想跟上去，可是刚上前两步却突然想起来自行车还停在后面。
他急着叫住她，“你慢点！”
他骑着自行车很快就追上了她，他仍然孜孜不倦地问下去，没有一点不耐烦。
“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啊？”
女孩只顾着低头往前走。
他妥协道：“好吧，既然你不说话，那我就先来喽，我叫李鱼雷，大鱼的鱼，地雷的雷。”
女孩眼中先是一阵困惑，突然又忍不住笑出了声。
她终于停下脚步，笑得有点扭捏，“鱼雷？这是个什么名字嘛。”
他耸了耸肩，“不知道喽，反正是我爸随便给起的，或许他以为每天这么叫我，以后出海就能多炸出点鱼来。”
她终于肯和他攀谈了起来，“不管怎么说，谢谢你。”
停顿了片刻，她又补充道：“还有，我叫苏荨。”
李鱼雷点了点头，又继续问道：
“对了，她们干嘛那么欺负你啊？你惹到她们了？”
苏荨眼神闪躲，“我不想提这个。”
李鱼雷见她神情有点不对，也没继续追问下去，“好吧，可是如果问题不解决，以后你还会倒霉碰上她们的。”
苏荨的眼中染上一丝悲伤。
“这样吧，你家在哪啊？我们可以一起上学。”李鱼雷好心向她发出邀请。
苏荨似乎对他很信任，毫不犹豫的将地址告诉了他。
李鱼雷拍了拍大腿，“哇，酷了，咱们两家简直是两个反方向的极端啊。”
“还是不要麻烦了，我没事的。”苏荨又低下头，轻声说。
李鱼雷却丝毫不在意，豪爽地说道，“没关系，我去找你，大不了多跑那么几圈嘛！”
这时，一束光铺在少年干净温和的脸庞，苏荨突然觉得，这个世界上竟会有这么好看的人。
李鱼雷……这个名字总是感觉在哪里见过。
……
转眼间一个月就过去了，距离高考的日子也越来越近。
“哈哈哈”
女孩手里高举着试卷，铜铃般的笑声回荡在夏日的晚风中。
“李鱼雷，没想到你小子考这么高分呢！”
李鱼雷昂起头，试图抢过她手中的卷子，“我可一直都是学霸。”
学霸？
难怪总是感觉在哪里看到过这个名字，原来他就是一直在校榜上居于榜首的那个人吗？
……
距离高考最后三个月。
女孩安静地坐在靠海的废旧渔船里，认真地翻阅着资料，海风轻拂过书页，空气中夹带着一些潮湿。
苏荨没有家，她的爸爸妈妈很早就离婚了，因为她妈妈总是做出那样见不得人的勾当，所以从不允许苏荨踏进家门一步，在没遇见李鱼雷之前，她一直都住在奶奶家。
自从认识了李鱼雷，他们就有了属于两个人的秘密基地，那就是李鱼雷父亲的旧渔船。
他的父亲好赌博，经常不归家，所以他们就可以挤在渔船里，度过一阵难得的闲逸时光。
“苏荨！你看我成绩这么好，咱们是不是就可以上同一所大学了？”
李鱼雷嬉皮笑脸地凑了过来。
“想得美！”苏荨转过身去，红了脸。
李鱼雷突然一脸严肃地说道：“你一定要跟我填一个志愿啊！”
女孩没回答，可是笑意却已经融入那场春风之中。
……
“成天像个地洞里的老鼠，没用的废物，学习？有什么用？”
“跟你那过世的母亲一个德行，还不如跟我一块玩牌有出息！”
凌晨，小巷尾的那个砖瓦房内又不合时宜的亮起了灯光。
一个胡子拉碴，破衣烂衫的中年男人一个劲地朝着躲在墙角的男孩咒骂着。
没错，这就是李鱼雷的父亲，李向松，他每每都要打牌打到后半夜，李鱼雷对此早已习惯。
唯一能避免他挨上一顿毫无头绪的毒打和臭骂的方法，就是在他父亲回来之前，提前入睡。
可是最近，快要高考了，每天他都要学习到深夜，因此也难免日日要遭受这样的非人折磨。
好在，读书能使他忘记一切痛苦，无论父亲如何说，他都能让自己提早沉浸在书中世界，而不用面对现实。
脑海里，不知不觉又出现了那个穿着素色长裙，柳眉弯弯，皮肤洁白无瑕，宛若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般的女孩。
……
好景不长，他和苏荨在小渔船相伴而过的日子还是让他的父亲在偶然之间发觉了。
“行啊，年纪轻轻还勾搭上一个情人？”李向松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
李鱼雷语气之间有着几分恳求，“爸，她只是我的同学。”
可是父亲却并没有他预料之中那样责打他，而是脸上挂着不明意味的笑意。
“她家应该挺有钱的吧？”李向松突然问道。
李鱼雷一时没反应过来，有点愣怔，“什么？”
李向松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似乎陷入了思考。
……
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平静的小巷里来了几个不速之客，几个手持棍棒的彪形大汉闯进了一户正冒着炊烟的人家。
“啊！”
伴随着一声凄厉的尖叫，一个年迈的老人头上流着一股股鲜血，像慢镜头一样缓缓倒下。
“奶奶！”
苏荨望着奶奶如枯柴般的身体，倒在了血泊之中，几乎目眦俱裂。
可是却不知道，这仅仅只是她噩梦的开始。
“去，四处翻翻有没有什么值钱的玩意儿！”
领头的男人眼皮发红，皱纹密布的脑门有副凶相，腮帮高一块低一块，差不多陷了下去，光秃的头上只有脑后到耳朵边还剩几绺头发。
“老大！这还有个如花似玉的美女！”
苏荨一步步向后退，绝望地祈求着，
“不，不要——”
……
最近，家里似乎安静了许多，那些要债的再也没来过，正赶上马上进入第二轮模拟考试，苏荨也很少来小渔船这。
没有了要债的骚扰，爸爸也越来越少回家，李鱼雷也可以安心在家好好复习几天功课。
而当他再见到苏荨，她已经变成疯疯癫癫的模样，衣衫不整，脸上乌黑，在路边嘴里啃着野草，他差点没将她认出。
后来他才得知，那个对他来说，是家里难得的，格外安静的夜晚，于苏荨而言，是一场地狱。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他。
如果不是认识了他，苏荨就不会成日陪他在渔船里读书，也就不会与他的赌徒父亲结识，更不会被要债的找上门，毁了花季般一生。
……
又是一个阴雨天。
李向松醉醺醺地靠在屋内桌子上，嘴角还残留着几滴白酒。
“她不是我没过门的儿媳妇儿吗？拿出点小钱孝敬我这个老人家——”
他的眼神醉得迷离。
“嗝——，也是应该的。”
斯文柔和的少年终于化成了嗜血的魔鬼，手里握着尖利的锋刃，刺向李向松的背部。
偷渡到日本的他，靠着从小就很娴熟的捕鱼技术，投奔到了长门捕鲸厂门下，只不过，这次他不仅仅要捕鲸，更是要杀人。
受到祁老大的照顾，很快他就拿到了一笔巨款，李向松没死，但李鱼雷也决定此生不再见他，而这一笔笔巨款，对李鱼雷来说，都是点燃希望的救赎。
过惯了刀尖上舔血的日子，他越来越觉得父亲有一句话至少是对的。
光读书有什么用？
拳头，才有用。
国内顶尖精神疾病医院内，李鱼雷偷偷站在病房门口，透过玻璃，望着不染纤尘的少女，却没有勇气转动房门的把手。
又是一个即将迎来的夏季，可是那朵花却深陷沼泽，不再为他绽放。
*
简南星的手腕被攥得发痛，她不明白眼前的男人为什么会对照片有这么大反应。
她忙着解释着，“是你刚刚晕倒之后，不小心掉下来的。”
李鱼雷这才慢慢有所缓和，紧绷的精神也逐渐松懈了下来。
“谢谢。”
简南星的第六感告诉她眼前的人并不简单，肯定有着不平常的过往。
她没有责怪他刚才的失礼，而是友善地询问道：“照片上的人很美，是你的妻子吗？”
“当然。”李鱼雷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
她，当然是。
简南星也没有过多逗留，将带来的药放在了桌面上，便开门走了出去。
“简医生！”
李鱼雷突然从后面叫住了她。
简南星停下脚步，回过头去，不解地看向他。
“你是个好人。”
简南星笑了笑，这话，虽然怎么听都有些别扭，但就当是在夸她了。
李鱼雷迟疑着，继续说了下去，“如果我是个罪犯，你还会救我吗？”
简南星无比肯定的点了点头，语气坚定地说，“每个人都有活下来的权利。”
李鱼雷望着关上的房门，心里五味杂陈。
是啊，每个人都有活下去的权利。
可是，对不起，简医生，我只能选择让她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