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极科学考察第十天。

随着这场大雪断断续续落下帷幕，南极之夏也接近尾声，凛冬将至。

中山站内，曾经为科考队员们搭建了一个简易的迷你篮球场，现在这个篮球场则成为了他们冬季避寒与热身的最佳地点。

遇上特别的日子，科考队还会邀请不同国籍，不同信仰的人们，来一起组织篮球比赛，在互相尊重的基础上加深沟通交流，建立起深厚的友谊。

沈级右手娴熟地运着球，手掌上的球仿佛与他合二为一。

突然他加快步伐，迅速来到篮下，一个虎跳，转身将球投向篮板，篮球在空中画出一道美丽的弧线，不偏不倚的正中篮内。

“哥！”

一个清脆的声音，在空荡荡的篮球场内响起。

沈极停下了脚步，一滴汗水顺着他清晰流畅的下颌线落到凸起的喉结处，透露着一丝狂野。

他用搭在一旁的毛巾擦了擦头上渗出的汗珠，眼睛都不抬一下，嘴里调侃道，“什么风把我这个妹妹吹来了？”

沈霜降看起来很急切，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一般，面色庄重。

“哥，我有一些事想跟你谈谈。”

沈极眯起眼睛，似乎想揣度出眼前女孩的心思。

最后他又扫视了周围一圈，然后示意她在靠近墙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你说吧，什么事神神秘秘的？”

这件事装在沈霜降的心里已经太久太久，而每一次想到它，她都在同自己做着心理斗争。

而当这种斗争积压到现在，达到一个峰值点，于是她便一刻也忍不了。

她闭了一下眼睛，长舒一口气，“你是不是喜欢南星姐？”

沈极拿着毛巾的手停在了半空，神情有些错愕。

“你怎么……”

沈霜降突然有些不耐烦，“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的，你对南星姐很不一样，是个人都看得出。”

而沈极却淡然一笑，“是又如何？”

“哥哥，你不能喜欢她！”沈霜降“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他觉得今天的沈霜降很异常，这样的反应实在过于激烈，于是他看向她的目光中，开始夹杂了一些探究。

“你别误会，我不是说她不好的意思，只是……”

沈霜降突然又像瘪了气的气球，语气一点点变弱。

“只是她似乎有喜欢的人了。”

沈极的眼神里先是充满了疑惑，而后又变得有点慌张。

最后他还是很理智地答道，“不可能，她从未提起。”

沈霜降整个人像是打了蔫儿，垂着头不敢看他。

她轻轻开口：“因为那个人就是杨朝。”

听到这话，沈极脸上的神情并无太大波澜，可是身侧的双手却紧紧攥住。

“不可能。”

他的语气是如此坚定，却又仿佛是在说给自己听。

如果她真的喜欢，那么他们应该早就在一起了，毕竟她和杨朝，要比跟他认识的时间要早得多，也久得多。

“是科考队在澳洲出发的前一晚，我躲在船舱门后，不小心听见的。”沈霜降小声说道。

其实她一早就察觉出杨朝可能一直喜欢着南星姐，只不过她从未觉得南星姐会也喜欢他。

沈霜降不忍看见哥哥一副丢了魂的模样，脚步急急地跑了出去。

罢了，我又何必去干涉他呢？我跟他何尝不是一样的处境。

她一边在凛风中漫无目的地奔跑着，一边这样想到。

*

此次科学考察队的其中一项重要任务，就是为我国在南极的新站选址，拟定新的科考站，划定范围在中山站与昆仑站之间。

杨朝和罗亦两个人主动请缨，一起踏上了远离基地的寻址之路，他们需要勘察基地附近的地况，以备选址。

这个任务对于他们而言是异常艰巨的，两个人都不敢掉以轻心。

他们身上揣着卫星电话，以及一些别的通讯设备，用来防止迷途或者向基地请求救援。

不仅如此，两人还全副武装，身上都穿着厚厚的企鹅服，四肢绑着崭新的护膝、护腰，脑袋上戴着帽子和防风面罩。

他们就这样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的前行着。

视野外是白茫茫的一片，还要向前走多久，他们心里都没有数。

沿途，罗亦的钻研劲儿又涌了上来，每隔一段距离，就开始拿出探测器测量一下气候数据。

杨朝在一旁紧跟着，用手撑着腰，气喘喘，斜睨着他，没好气儿地抱怨着，“这一路上，你可倒是来了兴致。”

罗亦也不惯着他，冷冷道，“不会说话就闭嘴。”

不过很快，他们连拌嘴打架的力气恐怕都没有了，塞着干粮的背包已经空了一大截。

在这样冰天雪地，四面无人的环境里，极其考验人的身体素质和耐力。

前方开始下起了大雾，雾气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重，逐渐的，他们连眼前都看不清晰了。

也正是在这时，罗亦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般，突然兴奋地大喊。

“伙计！你看那是什么？”

“一惊一乍。”杨朝嘴里嘟嘟囔囔地跟了上来。

可是很快，他也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住了。

漫无目的的雪原，对于他们而言，仿佛突然就有了终点。

一座巍峨高耸的雪山就伫立在他们面前。

“难道是，传闻中南极腹地的最高点——文森峰？”杨朝不敢置信地大叫。

文森峰，是南极洲最高峰，海拔约5000公尺左右，最早由美国探险家发现。

在这里，一直留存在着寒武纪时期的软体动物化石，包括三叶虫和腕足动物，这也间接表明它古老的历史。

“我要登顶。”罗亦回过头，极其严肃地对杨朝说道。

杨朝眼睛瞪得大大的，“你疯了！”

可是从罗亦脸上的神情来看，他说的话不像是开玩笑，甚至语气间也都不容商榷。

杨朝声音软了下来，“我们还是应该回去告诉其他人一声。”

罗亦坚决地摇着头，“告诉他们？然后又要召集大家开会，决策，准备，什么时候才能来到这儿？”

他不愿意错过这次良机。

紧接着，他又质问道，“如果这期间，我们被其他国家的探险队超越，你甘心吗？”

杨朝被说的哑口无言。

罗亦的话不无道理。

如果被其他国家捷足先登，那么这山顶上面的一些重大科考发现与成果，很可能就会另属他人。

如果真的因为他们，丢掉了祖国的荣耀，可能这辈子都无法心安。

可是，等待他们的却是面前将近70多公里的冰川区域，和1000多米表面极为光滑的山壁。

罗亦却没考虑那么多，他只知道，一旦登了顶，就可以在顶峰利用GPS设备记录海拔高度，进而测量出雪层的厚度，观测出近百年来的大气变化，这样的科研成果，简直非同小可。

想到这，他更按耐不住心中激动的心情，近乎疯魔般大踏步向前走去，似乎把身后的杨朝完全忘在了一边。

杨朝犹豫了片刻，心中衡量了许久，还是拿起了卫星电话……

*

两人又向文森峰前进了许久。

好景不长，面前的罗亦在距离山脚下100多米处时，只觉得脚下一空，整个人向下掉了进去。

他的手努力抓住冰面边缘，不让自己坠落下去，虽然没有掉入冰缝深处，不过也已经到了下巴。

跟在后面的杨朝像是受到了惊吓，瞳孔放大，随后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了上去，条件反射般抓紧了罗亦的另一只手。

他朝杨朝大吼，“拿录音机！”

杨朝有点懵懵的，机械地用另一只手从背包里掏出录音机。

罗亦对准了录音机，似乎用尽了浑身的力气，声音洪亮而坚定。

“此时此刻，我们发现了文森峰，并竭尽所能的向上攀登，我们一定会征服它，一定会！因为我们是中国科学考察队！”

也正是他们，为中国科考队在南极腹地留下了一段珍贵的声音。

说完这些话的罗亦释然般笑了笑，用轻松的口吻对杨朝说道，“放手吧伙计，不然你也会完蛋的。”

杨朝像受到什么刺激一般大怒，“废什么话！我们是战友，我怎么可能丢下你不管？况且，冬训的账我们还没好好算清楚！”

随着周围的气候越来越恶劣，气温骤降，罗亦掉入冰缝中的身体已经没有了知觉，而杨朝紧紧攥着他的一只胳膊，也被冻得从一片冷白到几近发紫。

杨朝咬着牙，凭着一丝仅存的意识，在心中默默为自己打气，“他们一定会来，一定会来。”

就当他再也没有力气支撑下去，就要随着罗亦一起掉入冰缝之中时，一个清晰而又象征着希望的声音隐约从远方响起，回荡在山峰之中。

“杨朝！”

简南星脚步跨得很急，一步一个趔趄地在沈极的搀扶下，朝他们的方向奔去。

在一个小时前，基地就接收到了杨朝从卫星电话里发来的求救信号，简南星，沈极和王辛树三人携带着食物和应急药品片刻不敢耽误地赶了过来。

只可惜此处冰原区域内冰缝太多，雪地车根本无法前行，他们只能弃车一步步走到这里。

雪地难行，光凭走路的速度实在是太慢，所以路上又耽误了很长时间。

在距他们受困冰缝近乎不到几米的距离时，简南星猛地甩开沈极的手，连跪带爬地奔向他们。

杨朝回过头，看着向他奔来的那道触手可及的光芒，仿佛卸下了身上所有重担，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眼角藏着的一滴泪顺着脸颊淌落。

简南星狼狈地爬到他冻僵的身旁，紧紧攥着那如冰块儿般冷冷的双手。

“杨朝，你不要睡，不要！”她颤抖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另一边，王辛树和沈极已经把罗亦从冰缝拉了出来，只不过罗亦嘴唇发紫，看起来情况很不妙。

沈极来到简南星身边，试图松开她用力到指尖泛白的双手。

可是她就像对眼前的人有着执念一般，一动不动，不肯松手。

他就这样盯着她，眼眸微微泛红，蕴含着无尽的心痛，声音也变得异常嘶哑。

“简医生，你清醒一点，目前平安回去……才最重要。”

*

中山站，站内医务室。

罗亦和杨朝两人在及时接受复温，脱离寒冷环境后，身上的僵硬感慢慢恢复过来。

在简南星和几个医护人员的奋力抢救下，勉强保住了性命。

他们带上了呼吸机，保证身体被给予持续低流量吸氧，并且每个人都用上了破伤风抗毒素针，以预防冻伤后的破伤风感染。

生命体征彻底稳定后，所有人揪着的心才一点点放了下来。

沈极嘱咐他们千万不要把这件事告诉沈霜降，他怕她这个妹妹也悲伤过度，跟着晕过去。

此时，简南星拖着疲惫的身体从医务室走了出来，高度紧张的精神状态，终于可以在此刻得到放松。

她打开洗手间内的水龙头，任由着一股股水流冲刷着水槽，自己则低下头，发出一阵阵啜泣。

如果杨朝有个三长两短，她该怎么办呢？

她该怎么跟去世的伯母交代？

杨朝的妈妈在世时，对待她，就像是亲生母亲一样关怀体贴。

她的妈妈卧床不醒很多年，在此期间伯母对她的照料可以说是无微不至，这份恩情，是她无论如何也还不上的。

“你看起来，似乎对他超出寻常的关心。”

身后，传来男人清冷的声线。

她猛地抬头，镜子中，沈极高大的身影透射过来。

简南星看着镜子里的他，没有作声。

沈极望见她的反应，心中已是了然，一双眼既不甘又充满着失望，喉咙仿佛被一团无形的东西堵塞。

“如果换作是我，你还会不会……”

简南星蓦地打断了他的话，急急转过身，眼底闪过一丝慌乱，“你肯不会变成这个样子。”

他紧抿着嘴唇，脸色突然变得苍白，一声不吭地夺门而出，只留下一个冷漠孤傲的背影。

简南星一脸困惑。

这人，究竟怎么了？

*

门后，沈极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身体突然脱力一般滑落到地面。

他眼睫垂下，眼神空洞而苍凉。

“简南星，这算什么回答。”

作者有话要说：oh ~everytime I see you

沈霜降偷听的地方，指路第12章〈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