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拟原想让阿孜去马车上等,可阿孜这次说什么都不肯放宋拟一个人去,执意守在偏厅外等着。
偏厅里只有闻袅一人,宋拟脚步停在挡帘后头,俯下身去,真心实意感谢道:“多谢二小姐相助。”
闻袅哼了一声:“你主意这样大,我可没本事帮你。”
果然,问罪来了。
宋拟苦哈哈地在心底叹气,硬着头皮道:“没同二小姐商量擅自更换糕点样式,是我不对,可若不是被逼无奈我也不会此下策。”
“这么说你还有苦衷了,”闻袅托腮,歪头看她,“说说看。”
宋拟将周佑平做的事如实说了一遍,
“慕思制作本就繁琐,加之还要重备原料,纵使宫里的御厨来了,也无法在一夜之间做成。”
闻袅根本没顾得上细听宋拟后头的辩驳,在知晓是周佑平毁了她贺礼后,气得差点把桌子掀了怒气冲冲:“我要的东西,他都敢下手。这是仗着自己姐姐得宠,不把宣平侯府放眼里了?!”
这话不是她可以接的,宋拟垂首静立。
等闻袅怒气稍缓,才继续说:“虽事出有因,但差点搞砸了二小姐的贺礼也是事实,宋拟任凭处置。”
闻袅原以为宋拟会将责任全推到周佑平身上,谁料她话风一转又将责任揽了回来。
加之她说话细声细气,态度又诚恳至极,闻袅忽然不忍心再苛责。
“行了,你也怪不容易的。”闻袅掀开挡帘,走到她面前:“刚刚你也算帮我撑住了面子,其余的损失就拿祖母给的赏钱抵吧。”
能全身而退宋拟就够心满意足了,哪里还会在乎这点赏钱。
刚想拜谢,又被闻袅托住:“等等,我我的要求还没说完呢。”
宋拟抬头,只见闻袅调皮一笑:“日后禾丰斋的新品我都要尝头一份!”
宋拟一怔,旋即答应下来:“好,日后闻二小姐就是禾丰斋的V…金牌客人。”
日过正午,宋拟才和阿孜一道出了宣平侯府。
外头天寒地冬,比府内要冷上许多。宋拟却深吸了一口气,任由寒风灌入胸腔,再缓缓吐出,顿觉心中自在了不少。
权贵的生意不好做啊。
“走吧,我们回家。”宋拟转头想去拉阿孜,却见她先走上来,比划道:“姑娘,我能去一趟湘江阁吗?”
湘江阁,长安城里有名的妓馆。里面的头牌,也就是最开始替禾丰斋打出名声的玉尔姑娘,是阿孜的姐姐。
宋拟顿了顿,转而问道:“今天还回来吗?”
阿孜飞快点头:“就去一会,不会耽误生意。”
“不是因为这个。”宋拟哭笑不得地解释:“你在那待一天都没关系。昨晚忙了通宵,今天禾丰斋没打算开张。”
“我是想着如果你今天还回来,我就去买些羊肉,晚上做炙羊肉吃;若不回来我就不去了。”
阿孜听到炙羊肉三个字眼睛登时一亮,忙不迭点头:“回来!”
湘江阁与宋拟她们所住的顺义坊方向相反,二人出了兴德坊,直到西市口才分道扬镳。
长安城共有两个大市,东市邻近皇城,那里多为达官贵人所聚,物价也更高些。而西市多为胡人所居,商品价廉,花样又多,对于宋拟这样的平民百姓来说更具可逛性。
晌午未过,正是众多食肆生意热闹的时候。
从清早到现在,宋拟一口东西都没吃,在宣平侯府还没觉得有什么,如今闻到两边飘出的饭菜香味,肚子顿时咕咕叫起来。
“掌柜的,来碗牛肉索饼。”宋拟随便选了一家饭舍坐下。
“得嘞!”
不多时,一碗热气腾腾的索饼上桌,宋拟正吃着,忽听临桌两个书生样郎君说起了闲话
“我听国子监的录事们都在谈论贵妃寿辰的事,你说今年的考题会不会和这个有关?”
另一人嗤了一声:“人人都知道的题,你说主考官还会出吗?与其在这猜来猜去,还不如多看两眼书来着实在。”
“这倒也是。”
过了年关便是三年一度的春闱。宋拟听了他们的话,脸上不由自主浮起一丝感慨的笑意,出题人和考生的心理战真是从古打到今,一直没断过。
两个书生走出饭舍时,宋拟也正好吃完。她在桌上放了几文铜钱,而后走到羊肉铺子买了两斤羊肉,正欲打道回府时,身后传来一道清朗的男声
“哎..这位小娘子请等一等。”
宋拟扭过头,只见那人缊袍敞衣,头戴灰旧毡帽,肩上背了个大包袱,手中牵着一头矮驴,风尘仆仆地奔到自己眼前,作了一揖
“请问小娘子,离此处最近的城隍庙该如何走?”
宋拟看了一眼驴背上的书篓,又看向他,朝南指了指:“大梧桐树底下便是,但...”
“多谢小娘子!”
那人等不及宋拟说完,擦了擦自己通红的鼻子,急急忙忙往南边赶去。
宋拟放下悬在半空的手指,耸了耸肩。
春闱虽在二月,但各地的举子为了以防万一,通常过完年节便会出发。有些路远的甚至会赶在年前进入长安城。
可问题是,为这些举子准备的官舍只在考前一月才会开放,在此之前衣食住行都需考生自行解决。家住长安的自然不必说,有些没钱租房又无处投靠的,比如刚刚那位,就只能去道观寺庙凑合凑合。
只是南边那处,实在算不上什么好地方。
此为后话,暂且不谈。
一晚没睡的宋拟打着哈欠回到家中,将手上的羊肉往厨房一放,继而扑上床榻,倒头就睡。
直到暮色四合,城墙敲起更鼓时才悠悠转醒。
宋拟趿了鞋子下床,走出房门。
外边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阿孜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正在院中砍柴烧水。
宋拟打了个哈欠,揉着眼睛道:“什么时辰了?”
“酉时。”
饭点了。宋拟伸了伸懒腰,走到井边打水,抹了一把脸:“走吧,我们做炙羊肉去。”
刚将手上的水珠撒干,宋拟便听见门外传来咚咚两声闷响。
“谁呀?”
无人应答。
宋拟和阿孜对视一眼,上前取下了门闩。
门开的瞬间,一个人影倒进门内,血迹斑斑的手顺势搭上了宋拟的脚。
宋拟脊背一寒,尖叫着退开,但血迹还是沾上了她的鞋尖,鲜红的,粘腻的。
阿孜护住她,安抚地拍了拍。宋拟这才压下心头恐惧,往地上看去。
那人面部朝下,身体掩在玄青色的大氅下,看不出是死是活。
宋拟忽然觉得这件大氅有点眼熟。
“他好像是…”
阿孜来不及去拦,宋拟已大着胆子上前将人翻了过来。
看见他的样貌,二人皆忍不住惊讶地倒吸了一口气。
裴珩?
油灯滋滋响了两声,房间里燃起昏黄的光。
宋拟将裴珩放到榻上,解下他沾了血的外袍,露出里头银白色的交领长衫。
大将军就是不一样,衣料都是用得顶华贵的月华锦。宋拟默默感慨了一句,接着去解他的衣裳。
伤在胸口,离心脏三寸左右的距离,伤口不大看起来却很深。像是被什么锐利之物刺中,在周围晕开好大一片血迹。
夜里寒冷冷,带血的皮肉已经和里衣粘在一处,宋拟拿过铜盆里的热毛巾,拧到半干,边擦拭边朝阿孜道:“帮我拿一下篓里的剪子。”
接过剪刀,没剪两下宋拟忽然意识到家里的金疮药没了,阿孜口不能言,还是她去方便些。
想到此处宋拟对阿孜说:“金创药没了,我去买一点,清理伤口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说完转头出了门。
“小统,我能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吗?”宋拟边走边问。
“抱歉宿主,您没有查看他命运的权限。”
好吧,看来裴珩没吃过她的甜点。
屋内,确认宋拟走远后的阿孜,视线落回到榻上,眼神陡然变得凌厉。
她盯了男人片刻,忽然,将手中的剪子一扔。走到榻边,面无表情地抓住他的衣襟猛地一扯——
粘连的皮肉和衣服一起被撕下,伤口二次受创,瞬间渗出不少血珠。与此同时,耳中传进一声闷哼,阿孜抬头,冷漠的眼里透出一丝紧张。
榻上之人感受到剧烈的疼痛,眉头紧紧皱成一团,似有转醒的迹象。
但不过片刻,男人皱紧的眉头渐渐松开,重新陷入昏迷。
阿孜还没喘口气,门外便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这么快?
阿孜当即抓过一旁的毛巾,一把压在男人的伤口处。
宋拟回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场面:阿孜轻咬着唇,双手压在男人胸前,眼神窘迫到不知道往哪里放。
古代讲求男女授受不亲,宋拟拥有现代人的灵魂没觉得有什么。可她忘了在这个时代,阿孜这个年纪的小娘子大多连男子的手都没牵过。
而自己却还让她去剥光一个陌生男人的衣服…
属实是为难她了。
“我来吧,你去重新换盆热水来。”
阿孜看见宋拟回来,如蒙大赦,端了盆跑得飞快。
宋拟露出无奈的表情,转而揭开敷在裴珩胸口处的毛巾。
伤口周围肿得老高,开裂处皮肉翻起,连带着一些血红的皮下组织和粘液。宋拟看得头皮发麻,勉强抑制住喉头的恶心,飞快地替他上药,包扎。
做完这些,宋拟呼出一口气,抬手擦去额头上的细汗。
“阿孜。”
宋拟走到门边,朝正在院里烧热水阿孜喊了一声。
阿孜放下手中的干柴,抬眼看她。
“后院的板车空着吧?”
阿孜点头,眼里露出点点疑惑,打手势道:“要做什么?”
宋拟侧身,朝屋内美人榻的方向扬了扬下巴:“把他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