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熙狠狠松了口气，这才发现，她们打闹的功夫，人竟已经齐了。
“臣等见过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见过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众人纷纷起身行礼，山呼万岁。
“免礼。”皇帝抬手示意，“都起来吧。”
“今日众卿齐聚于此，是为大败匈奴之喜事。”众人起身后，皇帝一边说，一边从魏武手中接过酒杯，“这第一杯酒，敬萧老将军及万千死去的将士。”
他微微倾斜酒杯，略带浑浊的酒水倾泻而出——这是特地让萧崇平从边关带回来的，他父亲生前最爱喝的、边关将士们常一起喝的烈酒。
敬酒，总要敬他们喜欢的才好。皇帝还记得萧定山那句京城的酒不够烈，拿到后先独自品尝了一番。
果然是烈酒，辣得他眼泪都出来了。
“匈奴大败，他们的英魂，可以安息了。”
说到这，皇帝的声音略有些低哑，好在整个太极殿都十分安静，众人沉默着，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哀悼。
过了好一会儿，皇帝才端起第二杯酒。
“这第二杯酒，朕要敬朕的将士们，错非萧将军率军守住边关，其余几位将军默契配合，匈奴即便败，也不会败得如此难堪。”
“谢陛下，臣等义不容辞。”萧将军带头，几位将军纷纷起身，并不推辞，豪爽地饮尽碗中酒。是的，皇帝特地吩咐，让人给他们换了大碗。
“论功行赏便留到明日吧，今日，便请众爱卿开怀畅饮，为将军们接风洗尘。”皇帝说着，抬手饮尽杯中酒，大声道：“开宴。”
随着他一声令下，早已安排好的歌舞表演开始，宫人们鱼贯而入，珍馐佳肴一道道奉上。
先前的肃穆氛围被打破，丝竹管弦之声响起，大厅内歌舞升平，气氛一下子活跃起来。
逝者已矣，生者犹生。无论如何，太阳总会升起，活着的人总还要继续生活。
楚熙他们年纪小，桌上并无酒水，只有茶，方才意思意思跟着喝了，一点也不过瘾。对他们来说，酒水显然更有吸引力。
尤其武将们的大碗，楚晟看得眼睛都直了，当场就想叫人给他也拿碗上酒来。
显而易见的不可能。
小孩就要有小孩的自觉，喝酒是不可能的。
不远处就是妃嫔命妇们那边，宫女们拗不过他们可是会告状的。被告状本身就很丢人了，再被命妇们看见，丢人丢到宫外……
“还想喝酒吗？”楚熙说完这番推测，看向坐在她对面的楚晟。
“那还是不了吧。”楚晟老老实实地摇头。
他还是要了个大碗，命人倒了茶水，假装是酒水，假装自己是在大口喝酒，大口吃肉，过了把瘾。
“四哥，来喝。”楚晟拿碗碰了碰楚轩的杯子，豪爽地一饮而尽，“真爽，长大了我也要做将军。”
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感觉，太爽了。
“无不无聊啊你。”楚轩按住差点被楚晟撞到地上的茶杯，翻了个白眼，“又不是真的酒。”
“真的酒那也喝不到啊。”楚晟遗憾的看了看碗里的茶，“其实茶水配肉的感觉也不错。”
“真的假的。”楚轩半信半疑地喝了口茶，吃了口肉，“不错在哪，我怎么没吃出来。”
“茶水解腻，清热，配肉吃的确合适。”楚熙面不改色，“一定是因为你没像五弟那样，大口吃肉，大口喝茶，才感觉不出区别。”
楚轩信了。
他真的让宫女也给他拿了个碗，和楚轩一样倒满茶水，两人学着将领们互相碰杯，看起来像模像样的。
“四哥，来喝！”楚晟抱着碗，豪爽地咕嘟咕嘟喝了一大口。
“干了。”楚轩同他一样，抱着碗狂饮。
楚熙看着他们俩这架势，憋笑憋得肚子都痛了。
“你们在干什么？”一道略有些愕然的声音响起。
“喝酒啊。”楚晟入戏很深，头也不回地答。
“来，四哥，吃肉，要大口吃才爽。”
他嗷呜一口，啃向盘里的蹄髈，肉炖得很烂，十分有嚼劲。如今天气不冷不热刚刚好，肉到现在都还是热乎乎的，不像冬天，一会儿功夫就凉了。
“四哥，你怎么不吃？”楚晟有些奇怪，完全没意会到楚轩在给他使眼色，“你眼睛抽了？”
气氛一时间略有些凝滞。
“父皇，您怎么来了。”楚熙同情地看了他们俩一眼，起身笑道，“五弟开玩笑呢，他和四皇兄喝的其实是茶水。”
“正是呢，他二人玩闹，拿茶水当酒水呢。”楚晗跟着起身，端着茶盏柔柔一笑，“儿臣以茶代酒，敬父皇一杯。”
楚晟略有些呆滞地转过头，皇帝的明黄色龙袍就那么突兀地闯入他的视线。
哦，原来是父皇啊，难怪感觉声音有点耳熟。
等等……
想到自己刚才的话，楚晟的表情由呆滞转为惊恐。父皇怎么会过来啊！他不该在前面慰问大臣吗？
皇帝没闻到酒气，也反应过来，无语又好笑。
他顺着四公主的话，拿过酒盅喝了一口，才道：“几位将军好奇朕的皇子公主们，朕便带他们过来瞧瞧。熙儿，说说吧，你又做了什么，叫朕的将军们都看呆了。”
皇子公主们这才注意到皇帝身后确实还有几位生面孔，先前离得远看不清面目，但只看气势就知道，这显然就是那几位将军。
“我？”楚熙大呼冤枉，“儿臣没做什么坏事啊。”
“父皇你是知道的，儿臣这么听话。”她委屈巴巴地看着皇帝，看起来十足的乖巧。
但是皇帝已然适应了她这幅面孔，知道都是表象，丝毫不留情面地哼了一声。
“朕也想相信你。”他面无表情道，“如果前些日子把轩儿欺负哭了的不是你的话，朕就信了。”
提及此事，不止楚熙有些尴尬，楚轩也是又羞又恼，气得小脸通红。
“儿臣没哭！”他大声道，“儿臣是汗水进了眼睛，不是被欺负哭了。”
“就是，儿臣哪有欺负四皇兄。”楚熙跟着开口，她是真的委屈，“儿臣什么都没做，只是实话实说而已，四皇兄承受能力哪有那么弱。”
“就是说啊。”楚轩头一回觉得楚熙的话那么动听，“儿臣又不是输不起，真的没哭！”
“是是是，朕知道了，你没哭。”皇帝的语气极其敷衍，显而易见的不信。
“我真的没哭啊。”楚轩这会儿是真的想哭了。
他那天是真的汗水进眼睛，真的没哭，为什么没人信啊！
皇帝忍了片刻，终于不厚道地笑出声来，几位将领跟着笑起来。
听到笑声，楚轩终于反应过来皇帝这是在故意逗他，自闭地垂着脑袋不作声了。
楚熙很想学他，但显然不行，父皇说了带将领过来看她来的，谁都能逃，只有她不行。
“四皇子哭没哭臣不清楚，但公主的确没做坏事，臣可以作证。”
萧崇平看着这一幕，注意到皇帝的表情，心里一动，笑着拱了拱手，道：“不仅没做坏事，还切实叫两位皇子明白玩闹的风险，是大好事才对。”
“正是如此。”其余几位将领跟着应和，你一言我一语的将去太极殿路上撞见的事说了出来。
“不过考虑得多些，哪里值得夸赞。”皇帝的笑容都要咧到脖子根了，嘴上还是谦虚道，“知道风险还这么瞎胡闹，可见她自己也是个贪玩的。”
“贪玩乃是孩童本性嘛，能在玩闹中注意到这些，公主已经十分不一般了。”一个将领开口道，“臣的大儿子这个年纪还在玩泥巴呢，实在比不得。”
这位将领口中的大儿子如今已经是个小将了，此次战役中立功不小。
皇帝自然清楚此事，一时间心中更加骄傲，嘴上还要继续谦虚：“熙儿年幼，小孩子家家的，哪能和你家大儿子比，朕记得你家大儿子此次表现不错。”
“谢陛下赞赏，臣也想提年龄差不多的孩子。”将领耿直道，“但剩下几个儿子都太熊了，臣见着他们都忍不住想揍两顿，跟五公主更加没得比了。”
别的都不行，他只能把大儿子小时候玩泥巴的事迹拿出来说说了。
楚熙默默在心里想，这位大儿子可真是辛苦了，想来他幼时玩泥巴的事，每一个这类场合都要被提一回，太不容易了。
皇帝今晚喝得显然不少，远不及平日思虑周全。
他们互相夸赞完对方的孩子，又说起新的话题，便径直转身走了。其他皇子公主们就见他们过来说了两句又离开，甚至没插上话。
楚晟幸运地逃过一劫，没被责骂，松了口气。他看看身边默默自闭的四哥，又看看对面满脸写着疲惫的五姐，满心庆幸。
太好了，他完全没有被皇帝忽视的不快，悄悄将大碗收起来，假装无事发生。
这个过程中，他的目光无意中扫过同样被皇帝忽视的楚晗，她仍旧笑吟吟地坐在那，微微低头注视着茶水，看上去似乎没什么不对。
这个姿势，没有人注意到她被睫毛遮挡的眸子中与面上笑容截然不同的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