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我找个男人吧。”

时媛险些掉凳，伸手探她的额温：“昨天酒精过敏给你把脑子整坏了？”

“要求不高，和我朋友圈里的J差不多就行。”

“……你还是把J从二十六个英文字母里删了吧。”

时媛吹胡子瞪眼：“拜托，你知道自己是什么吗？玩具设计师！做童话系列的玩具设计师！会编故事的做童话的玩具设计师！你编出来的J放眼全太阳系都找不出几个！”

莳光怪不好意思的，挠挠脸颊：“我从没提过J的身高长相，找个看得过去的就行，至于内在……可以演嘛。”

“演？你这是要带去见阿姨吗？”

莳光点头。

“……你真绝了。”

时媛嘴上埋怨，身体还是很诚实地点开了经纪人的微信。

她现在是国内三大娱乐公司之一的股东，想从未出道练习生里雇一个临时演员，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经纪人很快就推来几份简历。

时媛挨个点开展示，挑白菜似的：“这个才十七岁，算了吧，我怕阿姨把你送进局子里；这个太活泼了，感觉演不好；这个倒是不错……但是他上个月参演了MV，我怕到时候被人认出来，还没出道就多个嫂子可不行。”

几番审查之下，时媛敲定了一个刚毕业的戏剧专业新人。

“你打算雇多久？”

“一个月左右。”

时媛精致的美甲有规律地敲着桌边：“战线这么长的话，对方可能不愿意。”

莳光笑了笑：“十万，签合同。”

“……谢莳光你疯了？三万的数位屏不舍得买，十万的假男友却舍得雇？”

食指在瓷杯口上打转，莳光神色淡淡，透过炭烧牛奶上一圈圈涟漪不知在看些什么。

她说：“只要能让她开心，花再多钱也没关系。”

一向话痨的时媛这次却没有接话。

她伸出手，轻轻抚摸莳光那头因为长年熬夜工作而略显毛躁的酒红长发。

时媛知道，莳光不需要她的安慰。

高中的时候，所有人都以为她们二人的相处关系，是家境优渥众星捧月的时媛处处维护唯唯诺诺寡言少语的莳光。

可事实上，莳光所给她带来的情绪价值，远比她给莳光的要多得多。

从小到大，莳光都不是什么小白兔。

她是一朵含苞待放的玫瑰。

只是这些年的经历使她生出了密密麻麻的刺，任凭谁来都要扎出一滴指尖血。

莳光不需要安慰。

她比谁都清醒。

时媛吸了吸鼻子，揉揉酸涩的眼睛：“帮你约好了，下周一见面签合同。”

-

星期一早晨七点，莳光起得比平时稍早。

打印机里吐出几页白纸黑字，泛着油墨的香气。装进包里后，莳光忙不迭推门而出。

为了避免被同事发现，莳光把签合同的地点选在了CBD稍远的一家Floland浮岛咖啡厅。

这家店定价偏高，鲜少会有早八打工人来这里续一杯冰美式，不必担心被熟人偶遇。

莳光择了一张角落的小桌子，望着落地窗外匆匆忙忙的人流，轻啜着一杯热奶茶——她讨厌苦味，一丁点苦也受不了，哪怕是拿铁也不能接受。

京市的早晨总是雾蒙蒙的，整片天空仿佛蒙着毛玻璃。

灰霾之中，莳光隐约能看见科创园里的鲸落大楼。

百米高的鲸落大楼前有一池水流潺潺的音乐喷泉，一尾水晶雕成的深蓝鲸鱼栩栩如生。澄澈水晶里，是一片斑斓的汪洋缩影和底部坠落的沉船。尾巴溅起的水花，组成了一个阔气的名字“WhaleFall”。

和星鸟文创仅有一层的规模相比，鲸落实在是望尘莫及的存在。

身边传来一声怯生生的“姐姐好”，莳光回过神来。

青年的长相和简历上略有出入，实物稍显圆润，但也不过分。他穿着有些别扭的西装，显然是临时租来的。

莳光招呼他坐下，将一纸合约拍在他面前，直入主题：“怎么称呼？”

“姐姐叫我小林就好。”

“首先，”莳光摇摇食指，“叫我莳光，或者小光。”

“大致情况你应该已经知道了，我就不拐弯抹角了。扮演我的男朋友，一个月，我会帮你安排一套离我近的房子，工作时间不固定，除了晚上十点到早上七点，其他时间我需要你随叫随到，能做到么？”

“这样……就能拿到十万吗？”

“对，吃穿住行等花销另算，不需要你出。”

小林捏着A4纸，有些犹豫：“虽然是经纪人跟我说的……但是你这么漂亮又有钱，应该有很多人追，为什么还要找人假扮男友啊？”显然在怀疑这是一场杀猪盘。

食指落在樱唇上，莳光示意他噤声：“没有人告诉过你，严禁过问雇主的私人信息么？”

莳光粲然一笑，在沉闷的周一显得格外清新。

忽然，她感觉到两束灼热的视线。

落地窗外，一双大海般深邃的眼睛正望着她，像浪潮中的海草，紧紧束缚着她。

沈京屿清寒的目光从她笑靥如花的脸上徐徐迁移，落到小林歪七扭八的领带上。

他把手里的平板往秘书怀里一扔，迈开修长的双腿。

莳光下意识藏起合同，安慰似的拍了拍小林紧张的拳头。

脚步声越来越近，莳光在心底倒计时。

最后一秒的时候，莳光转身，落落大方：“沈先生，早上——”

话音未落，她的左手被攥进宽厚的掌心。

沈京屿长长的睫毛垂落着，像被遗弃的黑天鹅翅膀：“谢莳光，你的眼光真差。”

小林的拳头也被他顺势挥开，缩在单人沙发上不知所措。

莳光皱眉，用巧劲挣脱了沈京屿。

他没有使力，像是怕弄疼了谁一样。

“沈先生，我们还没有熟到可以让您对我的人指指点点的程度吧？”莳光推开他，“您这么忙，没必要特地来嘲讽我一番。”

“你的人？”

沈京屿喉结滚动，大提琴般低沉的嗓音里发了狠：“日租西服、大号皮鞋、廉价领带……谢莳光，你的人未免太不值钱。”

不值钱。

不干净。

莳光咬紧两颊肉，克制住迟到九年的委屈和羞恼。

她仰视着，目光却高傲，绝不卑微。

“沈京屿，”她说，“在你的眼里，普通人就只能被当成商品一样衡量，是么？”

一旦商品的外观出了瑕疵，就不再入得他的眼。

无论是小林廉价的衣服，还是她无法自己选择的父亲。

晨光熹微，碎金似的洒在她光洁的脸上，氤氲目光里泛着涟漪。

眼尾染上一抹红，却不允许脆弱落下。

像她亲手创造的鲸鱼叽一样，骄傲又倔强。

沈京屿眸光轻闪，想要伸手，却又垂下。

一片难以呼吸的氛围下，小林瑟缩着开了口：“那个，莳光……姐姐，合同还签吗？我九点钟得去上表演课。”

沈京屿的秘书先一步反应过来，替自家老板问道：“什么合同？”

小林哆哆嗦嗦解释了一番。

头一回见识的秘书：“……很新颖的劳务合同。”

“……”沈京屿深邃的眼中忽然闪过一道光，“合同在哪？”

小林在二人之间斟酌了一番，最终乖乖巧巧从餐盘下取出一式两份的合同，递给沈京屿。

“还给我，”莳光伸手去夺，“我们普通人的事情，别脏了沈先生的眼。”

合同内容并不多，沈京屿一目十行便看完了。

“十万？”沈京屿忽然弯起嘴角，朝秘书扬眉，“李森，给他。”

李森要了小林的卡号，实时转入了十万。

什么事也没干就天降横财的小林喜极而泣，感激了沈京屿八代祖宗，一边鞠躬一边退出了浮岛咖啡。

莳光瞪大双眼，压抑维系的矜持快要破裂：“沈京屿，你疯了？”

沈京屿在小林方才的位置坐下，敞开高定西服。他把玩着桌上一只圆珠笔，饶有兴致：“有一个不在京市的异地男友，还要雇佣假男友？”

莳光心底砸下一枚沉沉的深水鱼雷。

在他心里，她是不是从未变过？

莳光忽然释然了。

她耸耸肩，绽开无所谓的笑容：“对啊，我就是这样的。男人又不嫌多，异地男友用来当当情绪垃圾桶收收礼物就行了，假男友陪着逛街吃饭岂不是——”

莳光的声音戛然而止。

一阵纸页窸窣，沈京屿按下圆珠笔，在合同上填写了他的信息。

他朝李森伸出手，接过和田玉私印，盖下了干净的落款。

沈京屿将两份合同推向她，点点酬劳部分：“这里修改一下，我免费。”

“……”

莳光只想用圆珠笔撬开他的脑袋。

沈京屿转着笔，直勾勾望进她一双清浅琥珀：“犹豫什么，我有哪点比不上他么？”

“沈京屿，”莳光挥开合同，双手环抱，“想羞辱我有很多种方式，你没必要用这种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烂招。”

“我说过，你不如选我。”

“沈京屿！”莳光忍无可忍，“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

“我很清楚。”

沈京屿仰靠沙发，修长双腿交叠，宽厚手掌搭在膝上：“我没有道德底线，为爱当三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