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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9、论交却忆十年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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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瞻士不以为意,进来径自拿起桌上的文章翻着看了起来,一边看一边说道:“你这里也太小了。你学生如此富贵,怎么也没想着找一个大些的作书房。”

孟端坐着冷冷说道:“他家便是泼天富贵,也是荣国公挣下来的基业,与我何干?再者,进了我的‘陋室’,便是龙也须盘着,少言什么大小。”

邵瞻士忽而没声了,只拿着文章反复看个不停,将近有半柱香的时间方才看向孟端,颇为无奈地说道:“你这脾气还这么臭。人都是越老越圆滑起来,你竟是反了过来。亏得詹士府成日里也无事,只好各看各的书罢了,否则再是文华所汇之地,也迟早要闹出殴打上官的事儿。”

“‘文华所汇’?老夫看均是衣冠禽兽!”孟端嗤笑道,“老夫不拿那笏板打别人也就罢了,谁还敢对老夫动手?”

邵瞻士彻底气急:“老夫说的就是你孟季范殴打别人!”

孟端应声而答:“‘老而不死是为贼’,吾辈士人面见则当‘以杖叩其胫’!圣人之言,其此之谓也!”

邵瞻士愤愤一甩袖,以至于手里捏着的纸“哗啦”一响:“随你怎么说,同年里就数你这个绍兴人最武德充沛,老夫这个北方人还怕被你这南蛮‘以杖叩胫’!不吃这亏!”

孟端啧啧两声,眼看邵瞻士瞪着眼睛便要大怒,方放过这位礼部尚书,接着说道:“大宗伯看完,比之你家麒麟儿如何?”

邵瞻士拿起来又看了两眼,一手负在身后,缓缓点头,倒当真立刻又是一副二品大员的端肃庄重之态:“嗯,还没看完,尚欠火候,尚欠火候。”

孟端冷冷地看着他:“叫你邵家之宝树来写一个?”

“你看,你看,”邵瞻士侧目,“你说得,我便说不得?这话我还是听你说来的。护短也便罢了,只做样子都不愿,幸而你学生没有你那牛脾气。再好的文采,到时候殿试洋洋洒洒只顾着‘刺’而吝于‘美’,又得和你当年一样错失三鼎甲①。”

出其意料,孟端这回竟不似往常一般一挥袖、一昂首,来一句“鸱得腐鼠”之类的话,竟一时沉默。

邵瞻士即戊申年榜眼,却真正知孟端学问,否则也不会观政一月后轻易授了庶吉士入翰林,亦知后者的耿介执拗和恃才傲物,对三鼎甲的错失也是真正不以为意。

故此刻未得回应,竟有些惊诧。而果然,被他这么一看,孟端方才回神了似的缓缓说道:

“我素来看不惯圆滑世故,但又怕玉渊仍有稚嫩,望他早早世事洞明;我知当世实乃丰亨豫大之世,想有能臣革除积弊,可是诸代改革之臣总不免落魄,我死犹耳,但……”

孟端望向窗外已经落叶的海棠,咽下后面的话。

其实这海棠当初被送来原是讨他夫人的欢心的,孟夫人虽爱侍弄花草,只是并不识其贵贱。后来孟端一见便不高兴,偏偏孟夫人认为再送回去更加过分,只得罢休。谁知第二天一早起来,孟夫人只见自家满口说不要的相公将锄头一扔施施然上朝去了,而原本正堂的海棠正在前院书房窗前婆娑摇曳。

气得孟夫人在一众仆侍面前大骂装腔作势。

孟端忽而想起此事,不由一笑,停了一停说道:“就像方才他问及保龄侯是不是忧惧而病,我也难答。我本想说天子外宽内忌,不复太祖创业之恢廓,当今两代圣人均是独夫。但我又如何能在学生面前指摘君父,以至于教学生无君无父?唯独我做不出言不由衷的事情,所以只好将此间百态都尽力展现出来,叫他去见、去听、去想。”

邵瞻士沉默听完问道:“但是人自身年少未经世事磋磨,却早见他人磨难,难免有意气、稚嫩之举,行事也不得章法,你便不担心他因少年心性吃亏?”

“即便立志科考,他也是勋贵子弟。勋贵子弟天生富贵,哪有寒门砥砺刻苦之心,多是求安逸……”

孟端先是苦笑,说到一半忽然又肃容改口:“所以正要你看顾,否则叫你来是为什么?”

邵瞻士不由自主地点头,待最后一句复而愤愤:“你方才还说是勋贵子弟,自然门生故吏满天下的,连人都不让见我!”

“老黄历了。”孟端正色道,“当年荣国公尚在时还好,如今故去多少年,现袭爵的都是……嗯……也就是政老还好,只是亦不过工部清水小官而已。”

“掌控京师五大营的侄子?还老黄历?”

“那是武官,科举出身的都要进翰林院、六部观政的,你不知道吗?”

“哦,那他家世交……”

“你也说了世交。”孟端不耐烦地一挥袖,“谁知道这十几二十年了,还靠不靠谱。”

“那老夫就靠谱吗?”

邵瞻士话甫一出口就觉不对劲,刚要改口便见孟端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我也没有完全指望啊,何况我还没死呢。”

堂堂礼部尚书一时竟无言以对,半晌诚恳说道:“孟季范,你那脾气改改吧!”

而另一边,被给予厚望的“瑚琏之器”贾珠和祖上出过不少“瑚琏之器”的崔原,正闹得不可开交。

“崔时元,今岁赋税尚不足显泰二十年的三分之二,你还要缓?哦,今年是过去了,明年北方先春汛后干旱怎么办?地震怎么办?闹蝗灾呢?自太祖肇开帝业以来,说是天下承平,哪一年没有一处不闹灾荒?到时候还要赈济,还要四方边境军备要不要补?任由将士使用霉烂的吗?”

“那你说怎么办?贾玉渊!贾公子!今年灾荒这么重,动乱数起逐年递增,这是你告诉我的吧?足民之道有什么?不就是减赋、缓征、减饷吗?如今虽然安定,那些流民明年就能交的上赋税吗?你们富贵人家炊金馔玉的哪里知道小民艰难?到时候弄得天下皆反,想减赋安定人心也晚了!”

“我家庄子今年也多半是歉收,我怎么就不知道稼穑之事了?开源节流你只知节流是吧?节节节,节到最后国库空了看你考上进士有没有俸禄给你发,把我们这等‘富贵人家’全抄了也不够的!”

“我要知道开源了,我早到重臣府前投卷干谒了!还跟你在这儿吵!小民负担重,我看都是官宦上下勾连的,就应该彻查一遍,有问题的都抄了!”

“还查?要不京察每年都来一遍算了?干脆别考了,反正科考选出来‘上下勾连’的官宦子弟的多,都换成朴实无华的小民算了!也不知你这种祖上显赫上前年的算不算小民!”

“你……纨绔膏粱!不可理喻!”

“哼,迂腐书生,穷酸可笑!”

“我看现在还是考进士的士子凶悍。”

铁网山上,马尚看着针锋相对的贾珠、两人,扭头感慨地对谢鲸说道:“你看看,整一天打打杀杀的,还抄家,戾气真重。”

谢鲸也认同地点头:“确实,到底还是武将不一样。上一次京营里将兵闹事还是去粮库领米的时候,对人家粮道衙门横挑鼻子竖挑眼。一群低级武勋之后仗势滋事,把人家的筵席掀了②。”

“那还情有可原的,总不能吃不好吧?文官一向奸猾爱糊弄人。”马尚好奇问道,“那后来怎么办?”

“当然是差不多得了。再闹粮库里的仓书、斗级都要急眼,京师里的斗升小吏背后就好得罪吗?”

“你不是说都是武勋子弟吗?那是那么好相与的?你怎么把人劝回去的?”

“老子带人把这群混账拖走,每人给了一顿鞭子。”谢鲸眼也不眨地说道,“他们是武勋之后,老子就不是吗?”

“……”

站在下坡处的贾珠、崔原二人听见徐徐山风吹来的说话声,一时俱沉默无言。过了一会儿崔原紧紧扒拉着缰绳,小声问道:“谢子鹏什么时候去京营带兵了?上一次席上不是还说清闲着吗?”

“就在上一次吃席之后。”贾珠拎着弓,也望着谢鲸低声说道,“之后谢世伯就叫他进京营了。”

“哦,那马……马……”

“马文先,他和韩伯正本来就是三等龙禁尉。”贾珠侧目,“你在承恩公府混了这么长时间,连老马的字都不知道?”

“我混……那是承恩公府,又不是治国公府。而且天天跟着叫老马,都叫顺口了。”

崔原说完,打量了一下一面骑着马任缰绳垂着,一面两手正往猎来的兔子身上划拉的马尚,犹豫了一下说道:“竟然字文先?”

“你也知道人家是治国公之后,又不是武国公,张辽还字文远呢。”

“所以为什么叫老马?”

“因为他是治国公之孙,按理说他算是……世叔?平白矮了一辈。”

“……”崔原嘲道,“粗鄙无礼。”

贾珠转头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直盯着崔原忍不住要开口时,忽然手一抬,不知从哪儿摸出了一支箭,擦着崔原的耳畔嗖然划去。

崔原花了将近一下午才勉强会骑马,立时惊得一颤,一瞬间大汗淋漓。

“我们武勋是这样的,刚刚那儿有只狐狸,忍不住就射了。”贾珠饶有兴致地看着面色愈发苍白的崔原,微笑问道,“不好意思时元兄,你刚刚说什么?我光记挂着那只狐狸了。”

崔原恨恨地瞪他一眼,只可惜身为江南文人,到底也不太敢在斜坡上下马则个,只好侧头高呼:

“马文先!谢子鹏!你们准备回去吗?”

作者有话要说:1、美与刺,即称美和讽恶,是古代诗文(尤指呈给上官、天子)的一个评判标准,唐宋明清的策论尤其如此,既要歌功颂德,也要针砭时弊。三鼎甲即一甲进士状元、榜眼、探花。

2、取材于《道咸宦海见闻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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