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生茶楼是京城新开的一家小茶楼，就是一个其貌不扬的临街二层小楼外面挂了个灰扑扑的招牌，不仅跟其他茶楼酒楼的光鲜亮丽截然不同，甚至开业的时候都没有找人舞龙舞狮，只是象征性的放了两挂鞭炮。
所以福生茶楼的生意，始终都是门可罗雀的冷清。
一早上，顺子就一边打哈欠，一边把茶楼的大门打开。
现在天色还未大亮，街上的商铺却已经有不少开门的了。相邻商铺的伙计们一边扫着店门口的那块地面，一边聊着闲话。
顺子拎着扫帚出去，立刻就有左右相邻的店铺伙计主动找他搭话：“顺子，昨晚上，你们后院……出什么事了？”
“没怎么啊。”顺子愣头愣脑地回答，“就是我们老板娘又推了半宿的磨。”
跟他搭话的那个伙计被噎了一下，缓了一会儿才又说：“你们就没听到什么……别的声音？”
“什么声音？”顺子问，“小芒的哭声吗？”
“……”所以你们为什么要大晚上的推磨，还有人哭？
顺子三两下把门口扫完，扛着扫帚回去了，赵叔早上就做了一点粥和面食，剩下全是豆浆，他得赶在小芒起来之前去吃。
其他店的伙计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终于有人下定结论：“所以他们院子果然还是闹鬼吧！”
“我都听到惨叫声了。”
“我昨天大着胆子探头看了眼，他们院子里有黑影！”
医馆药童瞥他们一眼，声音中充满了得意：“都别猜啦！昨天有人从他们楼上摔下来人都摔坏了！还是我师父去给看的诊！”
伙计们短暂安静了下，随即有人发出疑问：“为什么会有人半夜从楼上摔下来？”
“进贼了？”
“那为什么不报官？”
“那就是……恶鬼害人？”
“所以他们茶楼还是闹鬼吧！”
茶楼里。
小芒把早饭送到老板娘的屋里，一边往桌子上摆吃食，一边喋喋不休地抱怨着：“谁家好女孩半夜三更穿着夜行衣在外面？而且还是个胡人！要我说，之前官府挨家挨户搜查的贼人就是她跟她的同伙。老板娘，这样不知底细的人您救她干什么，为什么不直接送官府啊？官府还有赏银呢！”
秋耀灵披着外衫靠坐在床头，眼睛还没完全睁开，懒洋洋地回答道：“因为你们老板娘心善，而且我像是缺银子的人吗？”
小芒看看墙上没清理干净的脏印子，发自内心地点了头：“像。”
秋耀灵抬手，远在桌边的小芒连忙捂住自己脑门。
“我这叫财不露白。”秋耀灵闭着眼睛站起来，往桌边走，“你个小丫头懂什么？”
“我懂得可多啦！”小芒不服气地嘟囔一句，见她站起来了连忙放下手里东西，小跑着接住“梦游”的老板娘，小心扶着她走过来，坐在桌边，“不然我怎么照顾您？”
“嘴甜也没用。”秋耀灵睁开一只眼，精准地拍中小芒的脑门，“大人的事，小孩少操心。”
小芒把热毛巾递到她手里：“我今年都十四啦！”
“那也是小孩。”秋耀灵擦了擦脸和手，清醒了些，随手捡了块点心塞进小芒嘴里，“事情还是老板娘说了算。”
小芒看样子还想说什么，但是被点心塞回去了。
吃过饭之后，秋耀灵换好衣服去隔壁客房看伤患。
她昨天不仅被这个小美人毁了一件衣服，还被气得推磨推到后半夜。
秋耀灵这辈子还没受过这委屈，虽然现在伤患还躺着动不了，我先收点利息好像也不是不行。
于是，原本还算安稳睡着的阿妮娜被秋耀灵推醒了，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仙女姐姐……”
准备做坏事的秋耀灵手一僵，这孩子长得好看也就算了嘴怎么也这么甜，这还让她怎么狠下心来算账？
秋耀灵调解下心态，坚定了算账收利息的信念，然后问：“现在已经是卯时了，你饿不饿，我让人给你准备了粥。”
阿妮娜摇了摇头：“不饿……想、想吐……”
“多少吃一点吧。”秋耀灵劝道，“你恐怕还要再头晕两天，一直不吃东西，身体就不行了。”
阿妮娜扁了扁嘴巴，很是不乐意的样子，但还是点了点头：“我听仙女姐姐的。”
秋耀灵动作轻柔地把阿妮娜扶坐起来，在她身后垫了靠背，然后把粥端了过来：“你自己能行吗？”
阿妮娜被这么一番挪动，原本睡得有了些血色的脸再次变得惨白，额头上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能、能的。”
秋耀灵瞥了眼阿妮娜放在身侧的手，因为疼痛，阿妮娜修长的五指已经抓着锦被攥成了拳，指骨像是要透过那层雪白的皮肤一样。
算了……谁让她长得好看，说话又好听呢。
“我来吧。”秋耀灵捏着汤匙，舀了一勺粥送到阿妮娜嘴边，“我没照顾过别人，如果弄得你不舒服了，你要说。”
阿妮娜绿色的眼睛眨了眨，然后她将汤匙含进嘴里，轻轻“嗯”了一声。
利息以后再收也不迟。
仙女姐姐，真好啊……
两个人在同一时间，这样想着。
秋耀灵出了房间才想起来自己原本是来欺负人的……怎么就不知不觉被那张脸迷惑了呢！
她叫了小芒过来盯着，恨铁不成钢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女人，得足够心狠才行！
跑堂的顺子吃过早饭就坐在大堂里打盹，后厨的赵叔已经拎着菜篮去菜市场了。
福生茶楼本来位置就不是好地段，门脸又破旧，也就是刚开门那几天有人进过门尝鲜。
顺子之前还问过老板娘要不要出门招呼客人，但是老板娘说她不差钱用不着。
于是茶楼的经营方式和盈利情况也就变得特别与世无争。
所以当一个戴着幕篱穿着褐色长袍的客人走了进来时，顺子被惊得一下子从长椅上弹了起来，瞬间醒盹。
他小跑着凑过去，因为业务实在是生疏，招呼的话都说不利索了：“客官……客官里边请，您是、是要在一楼大堂还是二楼雅间？”
长长的软纱将客人上半身都笼罩其中，旁人只能从身量大约判断这大概是位姑娘。但是从幕篱里面传出来的声音却是沙哑难听，像是在人的嗓子里撒了一把沙子：“我要天字甲号房。”
“天字甲号房？客官，我们这里是茶楼……”哪里来的客房？顺子话说一半，一拍自己脑门，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似的，“小的明白了，这位客官请随我来。”
客人什么也没说，随着顺子一路上了二楼，走到了最里面一间雅间。
别的雅间门外牌子都用遒劲的笔体写着“深谷幽兰”“岁寒三友”之类文雅的花草，就这间雅间，同样的牌子，同样的字体，写着“天字甲号”。
客人保持着高深莫测的沉默。
按理来说，接下来的事情是小芒的活，但是她现在被老板娘安排去照顾伤患了，总不能当着客人的面把她从二楼另一端的客房里叫出来……顺子挠挠脑壳，打开雅间门之后，没有立刻请客人进去，而是从门后摸出一本书来，哗啦啦翻了起来。
幕篱后藏着的人身体僵硬了下。
“敢问客官，”顺子翻书的手终于停了，磕磕巴巴地问，“刘三娘和情人……和情人私奔之前，誓词诗文的最后两句是什么？”
客人沉默了一会儿，才用一种极不情愿地语气回答道：“今作比翼鸟，鸳鸯共效飞。”
“正是如此，”顺子又开始哗啦啦地翻书，翻到另一处，他又问，“敢问客官，地主奎老爷是被什么东西害死的？”
客人沉默了更久，然后才说：“……是被他自己的痰盂砸死。”
“正是如此，”顺子这才把书合上塞怀里，恭恭敬敬地请人进了雅间，“客官请进。”
客人浑身都写满了不情愿地踏进了这个门窗都紧闭着的破雅间。
这雅间里依旧是和茶楼整体一致的破败，原本雪白的墙壁上还留着文人提上去的诗句以及剐蹭的泥印。雅间正中位置摆了一张红木大圆桌和六把靠背椅子，靠近窗户的位置还有一个长榻，上面放了一个矮桌，旁边还有围棋棋盘。
看着是准备得挺齐全，但是……这茶楼真的有人会来吗？
顺子开了窗户之后，又动作麻利地拿了干净的布巾将桌椅都擦拭了一遍：“客官您想喝点什么？咱们六安瓜片、庐山云雾、蒙顶石花、西山白露都有，您要是想喝点别的换换口味，咱们也有竹叶茶、金银茶、桂花茶、老姜茶……全看您喜欢哪种。”
客人选了一把能望见窗外的椅子坐下，随口道：“就六安瓜片吧。”
“好嘞，您稍等。”
顺子风风火火地冲出了雅间门——我们茶楼，终于有生意了！
顺子把小芒叫去泡了茶，自己哼着乱七八糟的小调回到了大堂准备接待可能回来的客人。
结果他刚下了楼，竟然看见又有个穿着灰蓝色长衫戴着帷帽的客人站在大堂！
开门大吉！
隔壁当铺的伙计压低声音对自家掌柜说：“掌柜！我就说他们闹鬼！这都请高人回来除祟了！”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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