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乱雪。

白茫茫的迷了人眼，天色也昏沉着，而昔日繁华的雍都如今略显苍凉。

在极度寒冷中，即使尚未到闭市的时候，摊贩也基本散了个干净，除了那些贫苦老翁和奄奄乞儿尚在苦苦挣扎，街上已极尽空荡。

多日雪天，道路覆盖的雪在偶尔过往的车辆与行人的碾压下已有成冰硬化的趋势。

沿路而下，蜿蜒几处偏远窄路，荒凉无比，难得此处雪松软异常。

虽然未停，但白线却堪堪和那座别庄大门泾渭分明，就像这座别庄有什么东西，连雪都不敢侵扰一般，干干净净，兀自独立。

这以往未曾有人涉足之地，今日却突兀的出现了一辆马车，雪幕中看不分明模样。

周边白地里显出几条车辙，又很快被雪掩盖了下去。

一声沉重的开门声和几处悉悉索索的走路声暂时打破了这里的沉寂，稍后便恢复了与世隔绝的静谧。

一阵足音在石板上清脆响起，为首者步履沉稳，不紧不慢。

接引的侍卫莫名有些紧张，要不是了解这位人物的脾性，这压制威胁之感决计无法忽略。

“相爷，里边请。”

侍卫躬身有礼道，随后将一处石块下压四次，递给来人一支夜烛，说明几处注意之所和不可同行之意后，那人轻一颔首，道一句有劳，便进入深幽地室之中。

地道极黑极幽，唯有远处有亮色，行走间，那火烛也是神奇，没有一丝颤动，也不见蜡泪滴落。

明明灭灭的暖色火光衬着那只执烛的手越发如透玉似的，修长指节不显纤细，骨相分明，脉络清晰。即使是随意轻松的捏着，也总感觉其中暗含蓄力之势。

周遭寂静的让人心慌，清晰的脚步声回荡在地道间，更显神秘。足音顿止之时，眼前便豁然开朗。

睚眦兽头狰狞地环绕在石壁中央，口中竖立着火烛，煌煌映着厅堂敞亮，胥昭伏身将夜烛放置于地，遵循嘱托，按着次数扯动看似装饰的铃绳，随之一处石壁缓缓下沉。

他刚一踏足，便有一位黑衣人快步而来，面罩遮住了全脸，只能看见黑衣武者露出的一双古井无波的眼睛。

胥昭将腰间令牌取下，那人细细审视片刻，冲着胥昭微微点头后，利落地打开小道旁不起眼的罐子，将令牌投掷入内，伴随着清泠回响，罐中液体迅速没过其上，只听“哧”的一声，令牌便溶解无踪。

胥昭静静目睹后，似略有惊奇道:

“贵地防护好生严密，令牌纹样繁复不提，我还听说……似乎每张的制法都不一样？”

黑衣武者只一躬身，淡淡道：

“确如胥相所言，既有无令牌者不得入内的规定，则必须要严谨以待才是。”

胥昭点头，但尚未再问，黑衣人便已经转身带路，此处不便多言，胥昭也不再作声，稳步跟在那人身后。

转首到一个大厅中，黑衣人一声呼哨，旋即有数人从侧室鱼贯而入，皆是一身黑衣，面罩黑铁，迅速列队整齐，极为熟练有素，静静挺立于大厅之中。

他们无声无息地微低着头，如同一群木雕一般，即使面前多出一个气度不凡之人，也从开始便无人打量胥昭，只是保持垂手之姿，静候下令。

胥昭轻抬眼皮，不动声色的观察着这些暗卫，饶是再淡然，也有些感叹：这第一暗卫营果然不同凡响，训练至如此整齐严明，且达无人之境已是不易，更何况……胥昭瞥了一眼，那些人都是一般的木然冷漠，甚至连手的下垂弧度都毫无分差。

黑衣人躬身向他，声音平板:“胥相，应您要求，所选护卫一十二人，请您挑选。”

胥昭颔首，随后黑衣人转身道:“抬首。”

十二人齐齐抬头，烛光映到黑铁面具上，半明半灭，打下一片暗沉的阴影，添了几分肃杀之气。

胥昭看着眼前众人，脚步挪动，一位一位仔细看起来。

属实难得，当真应了自己的要求，个个身形高挑流畅，线条干净利落，四肢亦修长有力，一看便是练功多年，武艺高超的绝佳苗子。

且眼神锐利，但哪怕对视也平静无波，可见自有心性坚定，善于探查之态。

胥昭从第一位挑眼似鹰隼的暗卫看起，直至第七个后，心中叹气，这怎么挑都是同一副木雕石塑无情样，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板正，什么也看不出来……

心中正作如是想，脚步也自动迈向下一个。

还在思考的他没多想，随意抬眼打量了一番，眼前之人正视石壁，没有多余的动作，他却在瞥见那双眼睛的时候，顿了一下。

他不禁又细看了一眼，心道：嘶，这眼睛……倒是挺漂亮的。

那双眼眼尾修长微翘，眼睫亦是纤长，眼勾眼睑浑然天成，弧度宽窄正好。

少一分则阴柔轻挑，多一分便有些孩气。

更添眼窝深邃，骨相必定不差。

况且……胥昭不知为何，又扫了一眼，明明是一双轻易便会潋滟朦胧，动人心弦的眼睛，却因此人冷厉的气息显得有些不近人情的肃然清冷。

大抵是他停留时间长了些，眼睛的主人平淡的看了他一眼，对视的一瞬，胥昭意识到自己盯着人不动是有些奇怪。又似随意的瞥了周身衣物一次后，便略略尴尬的转了个身，继续迈向下一位。

直到十二位看完，胥昭站在一开始黑衣武者身旁。

“胥相已选好了？”

胥昭环顾眼前众人，他们仍然保持一样的直立不动，齐整难辨。

但……胥昭眼睛再次停在了第八位身上，还是那位印象比较深刻，便也不再思索，道：

“诸位大人皆是英才，难分伯仲，在下便任意恭请一位了，那便……第八位大人吧。

适才被点到者出列三步，躬身行礼后便再无动作，似乎在静候黑衣武者的指示。

胥昭不知还有什么要求，正探问的看向身旁黑衣人，只听他道：“余者退至校场，二位随我来。”

胥昭颔首随行，那个暗卫默默跟着他，但足音近乎虚无，若非已知晓他在身后，很难察觉。

三人转过几处小室，来到一处花纹繁复的暗门，两旁守卫静立不动，即使是一处门锁，也设有机关枢纽，甚至有四个锁孔，定是难以开启。

况且，胥昭自小嗅觉便格外灵敏，只闻到此处有一股极淡的沉苦之味，像是草药久置蓄染的味道，还有一点点……

他仔细分辨了一下，有点像血腥之气，稍显怪异，但又说不上来。

而且此地守备怎的如此森严？

武者出示令牌，一守卫查看后又用相同方式销毁。随后，四卫依次于暗门前旋纽入钥。

胥昭越发疑惑，但也没开口，黑衣武者知他有疑，解释道：“这是营中规矩，若暗卫单独随主，需来此处确保大人得以放心任用。”

来这就能让我放心？

胥昭心中略无奈，这算个解释？

武者似乎知道他心中所想，只道:

“此为机密，卑职难以细说，望大人海涵。”

胥昭知暗卫营秘辛众多，甚至有皇族牵涉，不可窥察。便也表示理解，静待门开。

最后一次解门后，守卫示意入内，胥昭大致打量了下，门后有一小厅，应是会客之处，桌椅屏风摆放整齐，屏后不像放置了寻常有的卧榻，在灯火下的映影有些空荡。

……还确实有一股似草药一般的淡味。

他得体的转移视线，只见其中一守卫比划着手势:

（“何门，何用？”）

“三门，沉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