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暗沉，稀星点缀。
停了半晌的白又从高处飘下。
风雪向来是不速之客，凌冽的席卷而来。
是滴水成冰的天气，
雪夜的天大半染着淡淡的藕荷色，募募然铺陈开来，不似夜晚，反而有黎明霞光初至之感。
厅堂里的烛光亮起，暖意顺势浸在已形成的薄雪里。
胥昭看着崔沐十分正经的将先前袖中的夜烛特地放到他桌旁点燃，忽然觉得人还是冷淡话少点靠谱。
必要时能让人忘了自己干过的蠢事。
他们相商至暮色昏沉，半探半寻间也搞清了南疆更为细节之所在，关系也终不似先前那般过于生硬客套。
原先特殊的纸张也早已被崔沐用营中手法处理干净，胥昭仔细看着崔沐在新纸上画的详细地图，默默记着几处方位。
待到了解看完，适才觉得脖酸，刚一仰起，筋骨便不堪重负的“咯嘣”一声，昭示着他已不再年少的事实。
“胡宁，小胡呢？来帮忙点个灯笼，我出去转转活动下。”
胥昭边扭着脖子边喊。
不远处应声有个轻快灵巧的脚步迅速来到门口，一见他便嘴一撇：
“哎呦我的相爷呐，不是我说您呢，您老平时忙完多活动活动筋骨，做做五禽戏也是好的，您看您，还没上年纪，动不动这里哽、那里疼的，以后可咋办呢。”
一个十六七岁的伶俐小少年一手提着铁皮灯笼，一手撩起帘子侯在外头，寒天冻地，也冻不住那张堪比开水冒蒸汽般的嘴。
“少放两句，我知道了还不行。”
“得嘞，相爷您又知道了，就是不干。”
那小胡脖子梗的跟个公鸡似的，分寸不让。
“行行行！我这次记住了行吗？”
胥昭头疼起来，这碎嘴子哪里都好，就是关心的让人招架不住。
崔沐正挂着画在宣纸上的南疆地图的手微微一抖。
他总感觉自己走错了地方。
相府这么不见外的吗？
待他挂好，似看雪景一般，随意站到天窗之下，注视片刻便又离开。
门外主仆二人细碎的声音响起，似乎在聊天，听起来还是在争论胥昭的日常活动。
他刚从木屏后转出来，就看见系着披风的胥昭冲他招了招手:“出来转转，赏赏雪。”
他坐在台阶上。微微触地的灯笼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动，光影交错。
此时风也小了起来，雪片缓慢的下落，翩跹的轨迹在灯火下映的分明，偶尔落在他漆黑眼睫上，又被呵出的气融化掉，细小的水珠挂在上面，衬着氤氲的雾气，忽然多了几分纯粹的圣洁。
胥昭侧脸被灯笼镀上一层暖光，在雪夜里愈发温润，他就那么随意的坐着，便极为巧妙的与雪景融为一体。
陪坐一旁的小胡见是先前在厅堂外见过一面的那个黑衣大人，突然就想起相爷曾交代过以后会有一位暗卫大人前来此处，让他好生收拾一下客舍，应该就是这位了吧。
他当时只行了个礼，未曾细观，只觉得那位大人莫名凛然，不敢多看。
现如今，待他对上那双无波眼眸的时候，不禁暗暗咽了下口水。
……这位大人不愧是从那里出来的厉害人物，就算戴着面具看不见脸，也还怪吓人的。
但既然有客在此，相门中人必然要给相爷长脸才是。
小胡一瞬便从吊儿郎当转换成人五人六，顿时正经起来，端正的站立在那里。
整个过程快的不可思议。
胥昭还是相当欣慰自家人有点眼力见的。
胡宁客气一躬身，利索地道：“这位就是崔大人吧，不知您贵姓啊？”
胥昭：“……”
崔沐：“……”
空气忽的凝滞，小胡猛的反应过来。
胥昭看他的眼神很简单……你小子认真的吗？
一位默默扶额，一位立地成像。
不过崔沐仍是面不改色，当然也看不出来改没改色，只礼貌一颔首:
“免贵姓崔。”
娘的，蠢死了……小胡狠狠在心里抽了自己一嘴巴。
怪就只能怪这位大人过于气势非凡，让他一下子就不知该如何搭话。
胡宁讪讪地低头闭嘴。
胥昭也没忍住笑出声，崔沐越是平静，这事便越可笑。
得，自己还得准备好心救个场。
小少年偷瞄了崔沐几眼，发现这位大人只是看着冷厉和不近人情了点，但其实并没有他想象的倨傲清高，也没笑话他，冷静的反而让他觉得他刚才也没说什么胡话。
胥昭看着小胡拧巴的站姿，又乐了小会，示意他继续坐下，台阶很宽敞，再来几个也绰绰有余。
他一抬头便看见崔沐仿若孤松的端肃身姿，一会功夫过去，都不带动一动的。
他摇头笑了笑：“崔大人啊，你每日这么站的不累吗？
来来来，缓缓，别嫌弃，这里刚擦过了。”
他的手轻轻在石阶上拍了拍，本想着可能还得多劝几句，崔沐却只犹豫了下，便一掀衣摆也坐了上去。
厅堂门前的石阶不多不少，刚好够他把修长的腿搭在地上，并不憋屈。
青石触感冰凉，意外的还较为舒适。
他没有在这种时候坐在阶上望着天幕。
通常情况，此时他都是一身墨色，自然地隐入阴影之中，杀神似的出现又消失。
动乱和恐惧才总是后知后觉的尾随而来。
雪夜是冥者出没的地方。
他也从未像，也从未想过如同今日一般阶前看雪。
他难得对着一副寻常的夜色入了神。
胥昭的声音募的响起，崔沐下意识的侧首倾听。
“这孩子是我一次寻访时遇见的，当时他还小，就一个人坐在街角，我给了他一些吃食，结果还就赖上我了……”
他正欲假意谴责一下胡宁，把这小子自小的憨态一溜，随便聊聊活下气氛就行，他又不是上了年岁，没什么絮絮叨叨抚今怀昔的必要。
没承想身旁融于暗夜的身影忽的转头，莫名透着认真的侧首看向他。
鬼使神差的，就没停下来。
“……我其实不打算带着他，也不是不愿意，那时我也只是个穷秀才，没什么能力照顾好他，也不知道他能干些什么，结果这小子还铁了心要跟着我。”
胥昭想起那时那个冻得嘴都不利索还自以为豪气干云，仰头叉腰的慷慨喊着：大丈夫不在意外物好坏，但必须要报答恩人的小孩……
不自知的带着浅淡笑意。
小胡也挠头一乐，想起了那时的模样。
崔沐默默听着。
“结果就这么一直拉扯大，还是那个胡天猴地的性子，竟一天没大没小的，”胥昭看似嗔怪的瞪了一眼小少年，“不过这么多年来，就他嘴碎，但也算个贴心……”
不知道触及到了什么，他停了停，目光有些悠远的沉寂。
崔沐见他不言，许是想起了什么，也静静的不去打扰。
他一向坐的凝肃，靴尖已有雪覆。
“相爷……？”小胡看着怔怔出神的胥昭，提醒道：“夜深风大，您和崔大人也该歇下了。”
胥昭猛的回神：“噢，对。走吧，今天也耽搁你太长时间了，客舍给你备好了，好好休息下。”
后面的话是对崔沐说的。
“是，谢大人劳挂。”
站在胥昭身旁的小胡见崔大人起身，也迅速拿起灯笼：“崔大人，请随我来。”
小胡见第一眼就知道崔大人必然是昂藏七尺，身躯伟岸之人。
不过，待崔大人站起来并随着他站立一旁，一片修长的暗影便刚好把小胡遮盖的严严实实。
不站在身边还不那么明显，现在……
小少年看着那格外高耸，实似七尺的身量，忽然觉得自己跟个鹌鹑掉到了鹤群似的。
压迫感随之而来。
鹌鹑哥默默向前移了移，尽职尽责的领起路来。
客舍与主卧相距一处，崔沐跟在身后，足音还是近乎虚无，仿佛一瞬就会隐没不见般。
素雅简洁的客舍早已被人提前打扫好，暖色烛火投在门前，很易在恍惚间有归家的感觉。
作者有话要说：好歹整了个新封面，怎么样，勉强还算可以吧？
前面部分章节有点小改动，添了点小东西，让它衔接更为流畅一点，也发觉有一点小错字（sorry，当时没看到）
觉得之前某处略有生硬的宝们可以去看看，如果还是感觉没有变化，可以告诉我，可能是我大致浏览下没注意到，或者干脆没改好，我会再修正，然后爬开……
（咱阿沐人还怪好的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