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厚竹斋。
一大清早，锣鼓喧天。戚一鹌的小厮提着个铜锣将还在睡梦中的人全部喊起来——
“起床了！起床了！段公子和戚公子好心送大礼！紫贝齿！紫贝齿！不要钱！免费拿！不要一分钱、不要一亩地、不要一口饭！紫贝齿！免费拿！起床啦！起床啦！”
很快，还在睡梦中的人全部被叫了起来。睡眼朦胧地推开门，只见院子里堆了一座小山丘——居然有整整一座的紫贝齿！
段醉书和戚一鹌一左一右，站在山堆旁，道：“免费的紫贝齿，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这些人迅速跑了过去，眼里虽然写满了渴望，但却小心翼翼地，连碰都不敢碰一下。
“真的……免费送吗？”
戚一鹌直接将一把紫贝齿塞他手里，“假的我嚷嚷个屁啊，几根破草又不值什么钱！”
那人受宠若惊，当场将紫贝齿嚼碎了咽下去，片刻后，脸上红肿的地方一点也不痒了！
他顿时欣喜若狂：“是真的！比之前的紫贝齿药效还好！”
这一开口，大家迅速信了。纷纷涌上去想要多拿几根。
段醉书大声维持秩序：“不准抢，排好队！谁不守规矩就一根也得不到！”
大家如鹌鹑一般，迅速乖乖排好队。
段醉书慢慢分发，保证每个人领取的量足够保证他彻底好起来。
一边发，一边嘱咐：“以后有什么困难，找掌门、找长老、找白云间的弟子，但是不要找些不三不四的人。”
陶震麟回到院子里时，正好听到这一句。
他抓住一个刚领了药材的人，嘲讽道：“我帮了你们那么久，现在转头就去买别人的东西了？”
那人甩开他，哼了一声，“段公子和戚公子心善，这些紫贝齿都是免费送的！”
说完扬长而去。
“……送的？”陶震麟面露怔愣。
回顾神后，立刻冲了过去，抓起一把紫贝齿怼到段醉书面前，“一-夜之间，你哪里来的这么多东西！”
“哎哎哎！嘛呢嘛呢！”戚一鹌打开陶震麟的手，上下打量，眼含戏谑，“哟，这不是那个冒牌陶公子嘛？怎么沦落到如今这般地步啦？”
此话一出，拥挤的人群顿时八卦起来。
星回宗与赤海本来挨得就近，狸猫换太子一事也不是什么秘密，许多人都认得陶震麟这张脸。只不过之前碍于紫贝齿的面子，没有任何人敢议论这件事。
如今却不一样了。
人群里刺耳的议论声闹得陶震麟心肺剧烈，“野种”“冒牌货”“第二日就被赶出了星回宗”等尖锐的词句让他梦回海妖祭那个炎热到身心具裂的夏日。
“够了！”陶震麟怒吼，双目死死凝视着段醉书，面色狰狞，“我只不过想要一条生路，你非要赶尽杀绝吗？”
“悬崖顶上，你又何曾给过我生路？”段醉书淡然道：“若是没有紫贝齿一事，以往那些我本是不打算追究的。”
“哈！”陶震麟一拳重重捶在旁边的树干上，落叶扑簌而下，“这就是你不追究的方式？”
“以前的事，段小泽不追究；但现在以及今后的事，段醉书决不会轻易放过你。”段醉书心情极好，笑吟吟道：“怎么，也要来一株紫贝齿么？我这里多得很，十天半个月也发不完哦。”
“段小泽！”陶震麟一把握住段醉书纤细的脖颈！
说时迟那时快，五根银针如毒蛇般咬中他的五指！十指连心，叫人痛不欲生！
陶震麟一声惨叫，瞬间松手。那银针脱落，掉在地上化为五股细小的水痕。
寻澈坐在屋顶上，眼里带着冰冷的笑意，“不该碰的东西，别碰。”
陶震麟冷笑一声，瞪向段醉书：“我当你灵根残缺还有本事叫嚣，原来是养了条好狗。”
段醉书反手抽了他一个耳光，“说话少不干不净。”
陶震麟作势要打。
寻澈：“你若是敢动他一根头发丝，我必从你身上千万倍讨回来。”
陶震麟施法的动作停在半空中，浑身微微颤抖起来。
段小泽是很好对付的，但海妖王随便挥挥手却能要了他半条性命。
与此同时，白云间二师兄带着人赶来过来。
看见陶震麟，神色肃穆：“陶震麟，有人匿名举报你用交易的方式侵占他人种地数和饭食，请跟我们走一趟。”
陶震麟垂着头，沉默，静止。
半晌，他缓缓放下双手，小声笑起来，继而演变为癫狂的大笑。他眼中的阴翳叫人恐惧，“小泽，终有一日，我会让你再也离不开我的。”
“得了吧你，赶紧跟着二仙长去，牢里的热乎饭还赶趟儿呢。”戚一鹌道。
陶震麟被二师兄从厚竹斋带走了。
寻澈飞下来，仔细检查者段醉书的脖子，眼神冰冷，“留了一点红印。”
段醉书只当他实在担心，宽慰道：“小伤小伤，回头找公冶先生拿点白芷玉露膏擦擦就好啦！”
戚一鹌好奇道：“这陶震麟会有什么处罚啊？”
段醉书：“一番说教肯定是少不了的，终于关押么，可能过几天就放出来了。”
“啊？”戚一鹌撇撇嘴，“我还以为会关好久呢。”
“白云间不兴重罚那一套，陶震麟做的事虽可耻，但终究没有造成太大的过错。”段醉书道。
了了这桩插曲，几人又开始分发紫贝齿。
一个流民老头眼中饱含热泪，当场给跪下了，“仙长，仙长请受我一拜！”
段醉书连忙将人扶起来，“白云间守护天下苍生，这是分内之事。”
老爷子擦了擦眼泪，“白云间好，好啊，仙长们都是大善人。”
有人应和道：“是啊，还是白云间好！前些日子在万仞山下遇见长凤宫的弟子，不救人就算了，还踹了我，叫我这病秧子滚远点。”
寻澈眼神一暗，“长凤宫弟子？他们不是早该走了么？”
那人挠挠头，“这我就不知道了，他们好像接了个价值千金的案子，说是要呆到下个月才走呢。”
寻澈垂眸而立，眼神晦暗。
“怎么了？”段醉书问。
寻澈黑沉的目光瞬间变得纯澈，笑道：“没什么，只是好奇而已。”
段醉书点点头，转身继续分发紫贝齿：“每个人都有，乖乖排队，不要插队不要挤！”
入夜。
段醉书懒洋洋地泡在水里沐浴，寻澈站在他身后，力度适中、按摩到位。
“对对对，左边一点左边一点，啊~舒服。”
寻澈笑了一声，“哥哥叫得可真好听。”
“那还不是因为你厉害。”段醉书道，“这几日练功可累死我了。”
寻澈笑意更深，“哥哥喜欢就好。”
说完探了下水温，道：“有点凉了，我去添点热水来。”
在段醉书看不见的身后，寻澈往水里撒了点白色粉末。
一桶新鲜的热水下来，段醉书更觉得惬意非常，愉悦地和寻澈拉家常：“你说我这灵根啊，真是愁人，这些日子的练功也不见有什么帮助。”
“万事开头难，日后定会有所成效的。”
“唉，但愿如此吧。徐老头养的灵兽今天跑了一只兔子，我还挺喜欢那兔子的。我什么时候能有一只自己的小宠就好了，带着我上天入地。想想就美得不行。哈——”他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寻澈略一沉吟，“我不是么？”
段醉书笑了一声，“傻瓜，你是我弟弟啊，怎么能跟灵兽混为一谈。”
“日后哥哥想去那里告诉我便是了，这世间应该没有能阻拦我的地方。”
“那我可就抱你大-腿了啊。”段醉书顿了顿，语气中带着一点惋惜，“若是有机会，我挺想去上仙界看看的，听说嫦娥很美；太上老君胡子又白又长，多少年了，劝他剪也不听；冰碧仙子的竹林永不枯萎，还有……”
说着说着，睡意愈浓，声音越来越小，直至彻底睡过去。
“哥哥？”
回应寻澈的是绵长平稳的呼吸声。
-
午夜子时。
万仞山下，禹仙客栈。
“小二，把你们店里最好的酒菜都拿上来！”
几名长凤宫弟子拎着一只兔子大摇大摆地走进来，长剑一搁，迈腿一坐，个个威风凛凛，为首的那个脖子上有个火焰纹。
“赤火大哥，今天咱们真是亏大了！这兔子可是二品灵兽啊！”
赤火一巴掌兜他脑袋上，骂道：“还不是赖你！嚷嚷着吃什么兔子肉，不然我会看都不看一箭射死它吗？！”
那人连忙道歉，赔笑着扇了自己两个巴掌，“是是是，我的错，都怪我这张馋嘴哟！”
饭菜很快上好，盘盘色香味俱全。
“行了行了，瞧你那赔钱样。”赤火摆摆手，哼笑一声，“馋了就赶紧吃吧，明日再把这兔子也给烤了，吃二品灵兽能提升点功力，倒也不算太亏。”
一群人说说笑笑，个个放开了肚子，吃得酒饱饭足，喝得酩酊大醉。
饭后，赤火醉醺醺地跑去茅房舒畅了一通。等再次回到客栈大堂时，只剩下满桌残羹，人却一个也不见了。
他抓来小二，大着舌头问：“我兄弟呢？”
“都上去睡觉啦，您看要不也上去，我扶着您？”
“这群死猪，吃了睡睡了吃。”他推开小二，“滚吧，我自己上去。”
入了八月底，天气逐渐转凉。禹仙客栈二楼阴风飒飒，吹得赤火酒都醒了三分，抱着胳膊打冷颤。
骤然间，鼻子里传来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他顺着这味道往前走，味道越来越浓，过了五件客房后，最终停在了二楼最右边的房门口。
血腥味最重的房间，是他的。
赤火心中难熬，想叫小二上来查看，但整个人跟着了魔一样，脚步挪不动，嘴巴张不开。
他咽了下干涩的喉咙，鬼使神差的，伸手轻轻推开了眼前黑沉的木门——
吱呀——
轻微的声音响在寂静的黑夜中，如同小鬼阴恻恻的尖叫。
屋子里没有点灯，黑沉沉的，但比刚才浓重数百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赤火踏进一步，后脚跟刚落地，身后的门“嘭”一声关上。
最后一丝光亮也没有了。
烛火好像在窗边的桌上。
冷汗从额头上滚落，赤火往右侧迈开步子——脚下踩了个软软的东西。
地毯？不，没有那么厚重。被子？被子应当在床上，怎么会跑到门边？是什么，究竟是什么……
赤火缓缓蹲下身，摸黑伸出手，先碰到了一块圆圆的腰牌——是长凤宫弟子的。紧接着，碰到了一块软肉，还有温热的液体沾在上面。
他将手慢慢放到鼻子下面，一股冲天血腥气息撞破天灵盖！
是尸体！
“啊啊啊啊啊！！！！”
尸体！怎么会是尸体！
赤火被吓得倒坐在地上，双手往后一撑，碰到了一个滚落的人头。
往前爬，又是一条被斩断的大腿。
往床上跑，却摸到了两颗圆溜溜的眼珠。
尸体！尸体！尸体！
整个屋子全部都是刚才和他吃饭喝酒的长凤宫弟子的尸体！
“救命！来人啊！！！！”
终于，赤火找了一块角落，哆哆嗦嗦地蜷缩进去，浑身都在发冷发颤，“宫主！宫主救救我……”
“你想见谁？”一道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
窗边，月光洒进来，照出了半个白色人影。那人一半在月光下，一半隐在黑夜里。
他朝着赤火的方向缓步而来，渐渐的，月光也照不到他，只剩下黑暗笼罩。
“白无常……”赤火喃喃道，“难道是白无常……”
那人停在窗边，将烛火点燃。
赤火瞳孔骤缩，“……海妖王？”
寻澈走到赤火面前，指尖挑起他的下巴，笑意盈盈，“从哪里下刀好呢？是这里，还是这里？”
“不要，不……呜！！”
话未说完，一条鲜红的舌头从赤火嘴里飞了出去。鲜血溅透了纯白的床幔。
寻澈擦着匕首，惋惜一声，“太吵了，本来打算多留一会儿的。下一刀，又该落到哪里呢？”
赤火匍匐在地上，一口气一口气地往前爬，如一条濒死的老狗。
寻澈看着他，却未作阻拦。
赤火爬到门边，好不容易打开了门，一只手已经爬出了门槛。
下一瞬，又被一股巨大阴沉的力量拖了回去。
“就落在这里吧！”
大门再次关上，锋利的匕首划破了肉-体。
客栈外，十里长街寂静。大树上落了几只寒鸦，像是被黑夜中的怪物惊吓了一般，扑簌着翅膀飞走了。
冰凉的月光隐藏在云层后，从一个位置移到另一个位置。
屋内，赤火浑身上下已经被剥去了十几处皮。
寻澈坐在椅子上，轻柔地抚摸着怀里的一只死兔子，旁边的桌子上摆了满桌的皮囊。
赤火只剩最后一口气，他看着寻澈将他自己的皮一条一条地覆盖在兔子上，白色的绒毛变得鲜红，如同在做一只精致的玩-偶。
屋子里静极了，人皮慢慢地盖住了整个兔子。猝然间，这些人皮发出微弱的红色光芒，竟一点一点融合进兔子的身体里。
片刻后，死去的兔子重新睁开红色眼睛，在寻澈怀里动了起来。
寻澈忽然轻笑一声，在黑夜里听起来渗人恐怖，“你是拔了他多少的鱼鳞用在自己身上啊，竟然都有起死回生的效果了。”
什么他？什么拔鱼鳞？
赤火呼哧着一张嘴，血沫流出来，没有一丝说话的力气。
寻澈看着地上的人，不，应该说一具血肉绽开的红色躯体。他剥皮的方式非常刁钻，赤火身上如同开着一朵红艳的花。
他嘴角勾起一抹笑，变出一个装满花粉的袋子。走到赤火跟前，将花粉一点一点洒满了他绽开的血肉上。
“嗬……唔……”赤火手臂青筋暴起，艰难地拽住寻澈的衣角，五指血痕印在上面。
“疼？”寻澈笑着，“听闻你们长凤宫喜欢养碟，我送你一场百蝶舞如何？”
他将花粉撒完，推开了窗户。
一只只蝴蝶受到花粉的吸引，纷纷从窗口飞进来，盘旋一圈之后，落到了赤火的血肉上。
它们吸食着花粉，也吸食着赤火的生命。
“美，真是美极了。”寻澈狂笑起来，疯魔一般，“从来只听说过万蚁噬心，不知这万蝶噬人之景也如此美妙。”
赤火没有任何力气挣扎，只有小腿还在抽搐着，发出濒死的呜咽。蝴蝶一只只飞进来，越来越多，吸食得越来越狠。慢慢的，抽搐的小腿也渐渐平息。
他没了最后一口气，眼白上布满红血丝，死死瞪着寻澈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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厚竹斋。
段醉书不知自己睡了多久，迷迷蒙蒙地睁开眼，揉了下眼睛。
“唔……我睡了多久？怎么突然冒出这么多花瓣？”
“快半个时辰了。”
“花瓣可以掩盖许多味道。”寻澈还站在他身后，捏着肩膀，“哥哥近日练功，身上都臭了。”
“真的假的？”段醉书抬臂闻了闻，“确实香多了。”
他按下寻澈的手，有些愧疚，“你一直在帮我按摩啊？”
寻澈却问：“哥哥睡得可还舒服？”
段醉书点头。
寻澈：“那我便放心了。”
“该去睡觉了，明天还得帮徐老头接着找兔子呢。”段醉书打了个哈欠。
寻澈将段醉书的衣物放到旁边，笑着：“不必担心，说不定明天就自己回来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小寻复仇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