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着一样的脸”段醉书尚且能够理解，但最后那句话却让人不知所云。

白银玉回来的方向隐隐透着光亮，应当是那群人驻扎营地点的灯。段醉书循着那光走过去，躲在一座小山坡后，看清了眼前的一幕——

十几个帐篷支在河边，“白银玉”“白藏”“海风藤”……甚至“段醉书”，这些人正在帐篷里安然沉睡。风声、树林、睡姿、甚至连神情都与他们一开始如出一辙！

一瞬间，从进入天囚谷以来脑子里一直萦绕的迷雾重重散开——莫名其妙跳崖的人、神秘的算命巫师、突然发现的渔水镇……难怪无形之中仿佛有一股力量将他们往既定的方向引导。

白银玉带着剩下的人赶了过来，脸色苍白，维持着镇定和从容，“段公子，我猜这是魔尊手笔，只是我法力有限，不知道他究竟用了什么手段。”

“难道我们都是假的吗？前面那群人才是真的？！”戚一鹌只觉自己灵魂崩塌，“怎么办怎么办啊，我们该怎么出去啊？”

“确实棘手。”段醉书拧眉。

天囚谷乃魔尊心腹之地，出现什么怪事段醉书都不觉得奇怪，眼前这些人是幻想？是妖魔化身？最重要的是，目的是什么。

几人正焦头烂额，鬼影重重的林子里突然传来一阵鬼魅的笛声。

戚一鹌简直气死了，低吼：“谁他娘的还吹笛子！丧乐啊！”

七八个人面面相觑，诚惶诚恐，“没……没人吹笛子。”

“你们看！”一个弟子失声呼唤，连忙捂住嘴巴。

只见溪边的“仙门百家”纷纷从帐篷里出来，个个如同提线木偶，跟着笛声的方向缓缓移动。在这黑沉的寒夜中，像极了索命的傀儡。

而方向，正是段醉书他们这边的小山坡。

白银玉瞳孔骤缩，喃喃道：“如果我没猜错，接下来……”

“‘我’会救你们。”段醉书目光沉沉。

果然，没有灵力的“段醉书”不受笛声的影响，意识到不对之后飞快点穴救人。

戚一鹌冷汗直流，“这些，这些不是和我们之前经历的事情完全一样吗！？难道真被我猜中了，我们都是假的？”

“不要自乱阵脚，”段醉书道，“这些都可能是魔尊的障眼法。眼下的当务之急是离开这里，对方人多势众，我们一旦被发现必死无疑。”

戚一鹌连连点头：“你说得对，我们现在逃……”

话音未落，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紧接着，冲天的火光照亮了他们这个隐蔽的小山坡。

“那边有人！”

戚一鹌眼疾手快，拉着所有人蹲了下来，“怎么办神仙，我们被发现了！”

段醉书变出七八身黑衣斗篷给每个人穿上，神色严肃：“分开跑！”

七八个人四散而开。

段醉书拉着小寻澈，身后十几个人围追堵截，好在这林子他之前就来过，经过一通七弯八拐地奔跑之后，甩掉了许多的人。

然而另一个“段醉书”就跟他肚子里的蛔虫一样，预判了他所有的走向，像一块狗皮膏药，怎么甩也甩不掉。

于是他出其不意，趁着对方被一棵粗壮古树挡住视线，顺着另一条路绕回了对方身后。

也就是这一绕，他才发现“段醉书”一直在沿途系红布条。

魔尊的手笔果然高超，连用红布条做记号这种小习惯都和自己如出一辙。

身后，“段醉书”带着两三个人又追了上来。

段醉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扯下几条，将其胡乱换了位置，彻底打乱。随后没入旁边茂盛的树丛里。

谁料衣服被勾住，也就是这短暂的破绽给了对方可趁之机，“段醉书”一张困身符贴在了他脑门上。好在小寻澈眼力见儿高，赶紧扯了下来。

不过追逐的距离大大缩短，一个追兵的隔空掌突袭而至，将段醉书打得口吐鲜血。

“醉书哥哥！”

“走！”段醉书嘴边的血沫都来不及擦，继续带着孩子往前跑。

戚一鹌和白银玉的情况也好不了多少，他们一个背着海虞、一个背着孩子，在如此高强度的追逐下很快精疲力竭。

不知不觉，天快亮了。

段醉书被逼到一个悬崖边上，白银玉和戚一鹌也同样被逼到了此处。七八个人，不算孩子，现在只剩下了五六个。

而对面的“仙门百家”一百多人，全部虎视眈眈。

白银玉的手微微发抖，轻声道：“段公子，我们没有路可走了。”

段醉书朝身后望了一眼，半路悬崖上长着一棵蓬勃的大树，枝干茂盛地延伸出来。

他心下有了决定，“跳，我们能活。”

奇怪的是，到了这种时候，他说出这般危险的决定，戚一鹌和白银玉没有一个质疑他。他们两个都不质疑，剩下的两三个弟子更不会开口反对。

“海风藤”上前一步，问：“你们究竟是什么人，想做什么？”

戚一鹌想开口，却被段醉书拦住。

他们沉默着，谁也没有说话，黑色的连帽斗篷罩住他们的面颊。

段醉书右手抬起，重重朝下一挥——

所有人如同雄鹰一般，朝着身后一跃而下！

巨大的风声呼啸在耳边，但不出段醉书所料，这棵悬在峭壁上的巨树接住了他们。网上看，已经看不见悬崖顶端，往下看，也看不到底。

段醉书撕破自己的衣衫，以血做笔，画了五六张织网飞天咒，凝结成一张结实的大网。这网铺展开来，如同毯子一般可自由在上方行走。

他们刚乘坐飞天网，之前那棵承接他们的大树突然应声而断。

看得戚一鹌心惊肉跳，“我的天，再晚一点，咱们就摔死了。神仙……神仙你怎么了？”

段醉书嘴唇苍白，“耗力太多，休息一下就好了。”

不知怎的，他的符咒术越来越差了，连一个简单的飞天咒现在都得画五张才行。

头疼得有些厉害，段醉书勉力难支。也飞了一段路，见底下有个山坡，便道：“大家站稳，我要停……”

话音未落，一阵风吹过来，段醉书连这点风波都没能承受住，随着他身体一歪，飞天网的线根根断裂。

最边上的弟子惊叫一声，从破开的大洞里掉了下去。

戚一鹌伸手去抓，但是晚了一步。

段醉书捂着胸口，一口淤血堵在喉头，仿佛剧毒侵蚀着体内的五脏六腑。

转瞬之间，飞天网变成了一团破烂的丝线，所有人全部从半空中掉了下去。

山坡陡峭，几个人翻滚下去。

沿途全是碎石，段醉书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浑身上下被割得火辣辣的疼。他死死抱着怀里的小寻澈，怎么也不松手。

好在飞天网飞得并不太高，再加上都是修仙之人，身体健硕，没什么性命之忧。

可免不了皮肉之苦。

山坡很长，仿佛滚了几百年还不到尽头。

戚一鹌的鬼哭狼嚎就在耳边，眼皮越来越沉重，浑身的血液都在流失一半，天地间晦暗无光。

突然，脑袋撞到了一块大石头，两眼一黑，段醉书就这样昏了过去。

睡梦中，他走在荒芜的冬日原野上，草木凋零，四处荒无人烟。他就这样走着走着，忽然忘了自己从哪里来、要做什么，去往哪里……于是停下脚步，慌张回望，远处的地平线上，一阵黑雾卷起烟尘朝他扑过来。

段醉书转身逃跑，想要大声呼救，脖子却想被掐住一般。一切都是寂静的，无声的力量湮灭了他最后一丝意识。

脑子里一片混沌，头很晕，有种宿醉过后的难受。

段醉书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皮，一片黑沉的土地夹杂着几根枯草闯入眼帘。再往上，是浓重的黑雾，雾气如乌云般漂浮在上空，遮住了天囚谷的日光。

旁边传来一声呜咽，“……痛死了。”

戚一鹌叫喊着，“神仙，真他爹的痛死了。”

随着这一声呼喊，四周躺在地上的人全部渐渐苏醒。白银玉、海虞长老、何首堂部分弟子……每个人身上或多或少都带伤。

白银玉皱眉坐起来，“从来没摔得这么狼狈过。”

段醉书摁着发胀的太阳穴，耳边嗡嗡的，脑子里闪过无数片段。

余光中，一条陡峭的山坡闯入眼眶。

段醉书喃喃：“好像从山崖上摔下来了。”

好像刚进天囚谷就遇到了妖怪？还有黑雾。他们被妖怪追杀，逼下了悬崖。

应当是这样，段醉书心想。

但却串不起来，像被浆糊黏住了一般，转不动。

众人互相扶持着站了起来。

旁边就是一条溪水，大家互相清洗着身上的肮脏和伤口，好在都是皮外伤。

一个何首堂弟子忽然惊叫，“有人被冲走了！”

众人一惊。

循声望去，只见两个尸体在下游漂浮，看身形，应该是七八岁大的孩童。

这里怎么会有孩子呢？段醉书心中惶惶不安，总觉得忘了什么。一切看起来荒诞又怪异，但又好像顺理成章。

段醉书草草抹了把脸上的水，道：“走，过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