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
滴答。
段醉书缓缓睁开眼睛，白光刺入眼睛，眼皮剧烈地抖了两下。
入目是一片晃眼的水晶寝殿，翡翠桌上摆着香气四溢的饭菜，几只水母燃灯而立。透过晶莹剔透的墙壁能看见外面游动的彩色鱼群。
段醉书揉了下发痛的脑袋。
海妖王出现在海上之后，不过片刻他就莫名其妙晕了过去，彼时风沙都还尚未褪-去，视野不清，只记得那抹银白色的鱼尾。
正想弄清楚自己此刻的处境，水晶殿的一侧墙壁忽然泛起粼粼水波，一尾红色鲤鱼从这水波中缓缓游进来，而后化为人形，成了一个穿红衣的少年，鬓角生着两片金色的鱼鳞。
“哇，你醒啦？”少年将药放在床头，眉眼弯弯，“我叫元宝，是殿下吩咐来照顾你的。”
段醉书看着碗中绿莹莹的“药”，没喝，露出一个无懈可击的笑，“元宝小公子，这是哪里？殿下又是什么人？”
“这里？当然是海底王宫城的水晶寝殿了。”元宝疑惑道：“殿下是你的夫君呀！你在海上不是应该见过了吗？”
“夫君？！”段醉书如遭晴天霹雳。
元宝点头，“水晶寝殿就是用来安置殿下的仙侣的。”
“那以往的祭品呢，全成了他的后宫佳人？”
“只有好看的才能成为我们殿下的仙侣，不好看的那七个已经被安排去打杂了。自殿下成为首领以来，你是唯一一个住进这里的人呢。嘿嘿，我也跟着沾了光，能进来一饱眼福。”元宝摸了摸玛瑙的床沿，艳羡不已。
段醉书直呼完了。
他千算万算，被吃掉、被毁灭都想好了出路，却万万没想到这海妖王竟是给自己抢媳妇儿回家。
他检查了一下自身衣着，一番摸索之后，眉头皱得更深。
“我玉佩呢？”
“什么玉佩？”
“一枚青色的玉佩，上面刻着我的名字。”他走下床，四处翻箱倒柜。
那里面养的可是段小泽的魂魄，绝对不能出一点差池！
元宝跟在身后，道：“哦！那枚玉佩我见过的，被殿下拿走了。”
段醉书直起身，神色严肃，“他拿我玉佩做什么？”
“殿下说那枚玉佩很有灵气，说不定可以帮助他恢……”话未说完，元宝连忙捂住自己的嘴。
段醉书沉默地盯着他。
元宝为难地眨了下眼睛，“我不能说。不过，我可以带你去找殿下要回来！如果殿下不肯，我可以帮你求求情！”
段醉书揣摩他说辞的可信度，问：“帮我，就不怕你家殿下为难你？”
“那枚玉佩对你来说很重要吧。”元宝摸摸鼻头，叹息道：“我娘亲去世的时候也给我留下了一枚玉佩，可惜我没本事，被别人抢走了，现在还心痛。”
他走到床边端来药，举到段醉书面前，“不过，你得先喝了这碗药。这是殿下给我的任务，我一定要完成！”
段醉书盯着眼前粘稠的绿色液体，犹豫片刻，还是举起来一饮而尽。
“好了。”他将碗倒过来以示一干二净，催促道：“赶紧带我去见你家殿下。”
元宝纠正道：“是你家夫君！”
海底王宫城，正殿。
将整座海底王宫城说成是水晶的缔造毫不为过，见了正殿的闪耀与华丽之后，段醉书意识到寝殿不过是冰山一角。别说脚下踩的地板了，就是随便掰下一个桌子角都够他这辈子吃喝不愁。
哪怕是在上仙界，他也只在偶尔几处见过这般豪华的阵仗。
元宝带着他在殿内走了一圈，别说人了，连个影子也看不见。
元宝挠挠头，“奇怪，人都到哪里去了。”
话音未落，一阵通报传进来——
“殿下到——”
“九足王到——”
段醉书上前两步，却被元宝一个大力猛扯回来，磕磕绊绊地拐进了大殿一棵硕大艳丽的珊瑚后。
元宝捂住他的嘴，“嘘，别出声，混蛋来了。”
他们这边刚藏好，两条一黑一白的大水蛇从外面蜿蜒而入，蛇信子颤动在空气中，仿佛探路的使者。
紧接着，一抹白色身影飞快掠了进来。那速度太快，段醉书只闻到了来自海水的清爽气息。
主座上，海洋王已经坐好。
白色长发如瀑，上半身赤-裸，肩宽腰窄，流畅的人鱼线一览无余，每一块肌肉都昭示着蓬勃的力量。银白色的鱼尾自由晃动。
他单手支着下巴，漫不经心地瞧着底下的人，头上立着两个漂亮的、鹿一般的角。
多情的眼睛，俊朗的面庞，段醉书忽然认可了路上元宝跟他说的那句“我们殿下可是四海八荒一顶一的美男子”！
紧接着，一个穿墨蓝色衣袍的男子走了进来，相貌虽平平，但身材健硕威武，看起来颇有气势。
海妖王挥了挥手，两条大蛇恭敬点头，而后缓缓盘在了殿内左右两根柱子上。
墨蓝色衣服的男人盯着海妖王身下的王座，眯了眯眼。
“再盯着我们殿下看，把你的眼珠子给挖出来！”元宝愤愤道：“那个穿蓝色衣服的是只章鱼怪，只因比普通的章鱼多了一条腿，自封为九足王，恨不得向全天下广而告之。”
大殿内，几只化为人形的小鱼精怪鱼贯而入，摆好茶盏点心。
海妖王：“命人新做了一批荷上露，尝尝。”
“都是老熟人，吃茶就不必了。”九足王推开桌上的茶盏，拍了两下手掌，“听闻你昨天新带了一个祭品回来，我正好问问，往年这七个你怎么处理？”
拍掌声落，一大群人乌泱泱地压着七个杂役涌进了大殿。
每个杂役的眉心都印着一个银白色的贝壳印记，暗示着他们的祭品身份。他们手脚被捆绑，嘴巴被堵上，狼狈不已，呜呜咽咽。
段醉书悄声问：“你家殿下，呃……我是说我家夫君，与这位九足王关系如何？”
元宝冷哼一声，“死章鱼怪给我们殿下提鞋都不配。”
又道：“殿下是八年前才接任海妖王的。上一任海妖王是这章鱼怪的父亲，按理说这王位本应该由他继承，但我们殿下厉害呀，老海妖王决定把王位传给殿下。自那之后，章鱼怪便自立门户去了，表面装的和气，实际一肚子坏水儿！”
“寻澈。”九足王当着一众下属的面直呼大名，道：“我父亲在位时，每一个祭品都剖心灭尸，用于筑基、炼丹、提高妖力，这才能低于外族的入侵。你呢，一个个当菩萨似的供起来，干点杂活就完了？”
剖心灭尸。
段醉书下意识捂住自己的心口。
但是大殿主座上的人并没有回应这个问题，反而端茶品鉴起来，神态悠然。
九足王皱眉，道：“寻澈，我在跟你说话。”
海妖王吹开茶沫，浅尝一口，对身侧的侍从吩咐：“青定，这茶不错，你一会儿给水晶寝殿送一份去。”
“是，殿下。”
海妖王满意地点点头。
九足王坐在客椅上，死死捏住把手，风暴在一双阴沉的眼睛里飞速酝酿。
瞥见桌上的茶点，状似无意，实则有意地推了一把手，制造出一些惹人注意的动静。
然而海妖王依旧只同侍从说话，没分来半个眼神。
一个丫鬟上前收拾残局，道：“九足王君，来了水晶宫便有水晶宫的规矩。在这里，海妖王就是海妖王，且是唯一一个，没有直呼其尊名的道理。”
说完，带着收拾好的东西默默退下了。
沉默在水晶大殿里弥漫，带着剑拔弩张的敌意。
九足王深深地盯着主座上的人，握紧了拳头又缓缓松开。吐出一口气，咬牙道：“殿下。”
海妖王转头看向他，笑眯眯道：“嗯？可是在叫我？”
九足王面露一丝狰狞，狠狠揪住一个杂役的头发，质问：“为什么不将这些祭品剖心炼丹，我父亲的规矩你全忘了吗？”
“规矩都是自己定给自己的。老君王喜欢剖心，我就喜欢打个印记让他们干杂活，有什么问题吗？”
“哈哈！没有问题，你是王当然你说了算！”九足王冷笑一声，“但是作为赤海的子民我要提醒你，你作为君王，没了祭品提升妖力，拿什么保卫海族？”
“哦？你倒是说说，这八年来我输了几次？”
九足王微愣。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在他的印象中，寻澈确实从未输过。
于是他换了个说辞，“这就是你停滞不前的理由？”他忽然意味深长，“还是说，你不想杀人，想做个仁慈的君主了？”
“仁慈？”海妖王一双漂亮的凤眼射出锐利的光。
九足王摊开双手，“真是没想到，你在经历了那些之后还愿意做一位仁慈的君主。也是，毕竟——”他似笑非笑，“你向来懂得以德报怨。”
海妖王盯着眼前的人，忽然，五指微微松开，手中的茶盏砰然坠地，发出一声清脆的悲鸣。
九足王：“可惜了，这可是上好的荷上露。”
“一杯破茶罢了，我都用它招待你了，本也不指着是什么好东西。”海妖王擦擦手指上的茶渍，道。
“你！”
“茶如此，人也一样。”海妖王露出一个笑，“不过几条命罢了，你若是喜欢，我送你就是了。”
就在所有人思考这话究竟是何意的时候，海妖王用行动给他们作了解答。
仅仅一瞬之间，他从主座闪到七个杂役面前，对着其中一个的天灵盖一掌劈下去！那人甚至来不及哀嚎，便没了任何声息。
段醉书瞳孔骤然放大，身体下意识想冲出去。但是刚迈一步就停住了——现在的他哪里是海妖王的对手，出去不就是送死吗？
杀完一个，便是第二个……喝口水的功夫，七个人全部倒在了地上。
段醉书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看着这些人一个个倒在自己眼前。
连九足王也一时呆愣。
“如何？”海妖王笑着，风吹起他的长发，宛如玉面罗刹，透着不怒自威的压迫。
果然，九足王的刁难并未停止，“这才七个，还有一个祭品你又当如何？”
“这个么。”海妖王漫不经心地答，说话间，双眸却锁定了段醉书他们所在的珊瑚树。
元宝：“糟了，你快跑！”
然而来不及了，一条长长的鱼尾环住段醉书的腰，将他整个人带了过去。
两个人的体型差距不容小觑，他背靠海妖王的怀抱，对方一手掐住他的脖子，一手轻柔地抚摸他的面庞。
脖颈处全是温热的吐息，“他和那七个可不一样。”
段醉书用力挣扎，凶狠地瞪着对方。
然而九足王这次却没有立马质问，反而比之前怔愣的时间都要长。他仿佛被段醉书的迷住了——脆弱的、漂亮的、挣扎的猎物。
海妖王似笑非笑，盯着九足王问：“你在想什么？”
“不要杀他！”九足王连忙道：“你若是不看重祭品，将他送给我。”
海妖王笑了一声，很冷，令人毛骨悚然。
附在段醉书耳边轻声道：“怎么办呢，有人要带你走。”
段醉书感觉那股圈禁自己的力量更紧了。
下一刻，他左肩的衣服被人扒开，海妖王看向九足王：“或许你该看看这个。”
九足王看到的第一眼就愣住了，和其他祭品的贝壳标记不一样，那是锁骨上一枚独一无二的鳞片标记，表示眼前这个人已经被海妖王彻底占有。
九足王不甘心，还想凑前，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扇开，鱼尾耳光清脆地抽在他脸上，打得他双颊红肿。
电光火石间，几根银针凭空飞来，刺入他的双眼！
“啊！！——”
两方势力拔刀相向。
就在这一片混乱中，段醉书看到了自己的玉佩——正藏在海妖王臀部的鳞片下！
海妖王重新坐回王座，怀里圈着段醉书。
“瞎个几天而已，死不了。九足章鱼，我纵容你的放肆是看在老君王的面子上，可你若是得寸进尺，那也就怪不了我了。”他笑吟吟的，问一个瞎子：“看清了吗——他是我的人。”
“来雪，去墨，送客。”
两条大蛇转动起来，从高柱盘旋而下，爬行到九足王面前，半截蛇身直立起来，蛇头微低。
“我的眼睛！我的眼睛啊啊啊啊！！”九足王双手在空中乱抓。
这是一场野兽与野兽之间的搏斗，除了鲜血，虚与委蛇的假笑和突如其来的偷袭更加令人恐惧。
而九足王不是海妖王的对手，这一点毋庸置疑。这条人鱼像一团迷雾，根本琢磨不清，你永远不知道他下一步会做什么。
两条大蛇送走了九足王，而在两王对垒的时间里，段醉书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手摸到了玉佩的位置。
就在指尖触碰到玉佩的一瞬间，一只大手将他的手腕擒住。
“想摸哪里？”蛊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海妖王牵着段醉书的手放到自己胸膛的肌肉上，恬不知耻，“鳞片有什么好摸，不如我们从这里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