肥牛打电话过来的时候，小花刚睡着不久。宋朗跟做贼似地，踮着脚走到阳台上接电话。

“袁老师的房子找到下家了。你那个小美人儿真要把钱都捐出去啊？”

袁老师生前立了遗嘱。他把自己一生的积蓄，六十七万全部捐给了青少年儿童基金会，又把那套四十平的房子留给了蒋和。

“人家有名有姓，姓蒋名和。而且，性别为男。”宋朗一本正经地控诉“小美人儿”这个称呼。

“啧啧啧，你人追到手了吗，这就护起来了？”肥牛对于他的假正经很是鄙视。

“迟早是我的人！”

这边宋朗说的斩钉截铁，那边肥牛并不买单。

“上回还说我得叫人狼嫂了，这次咋一本正经让我喊人名字？说明你这就是没谱！”

宋朗被他这么一怼，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被呛着。

他冷哼一声，“我俩都同住一个屋檐下了，你说有谱没谱？让你叫人名字是因为你那个称呼太猥琐了，配不上我家小和。”

“你说什么！”肥牛“嗷”一嗓子，震得宋朗的耳膜“嗡嗡”的。

“你俩同居了？真追到手啦？”

宋朗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觉得又挺又直刚刚好，怕它长长了影响自己的颜值，于是咳嗽一声，老实交代了事情的真相。

“我说狼啊，你平时的杀伐果断都哪儿去了？追个人而已，你就直接搂住他告诉他想泡他能咋滴？”肥牛颇有点恨铁不成钢地感叹。

“你当是泡方便面？”宋朗觉得就这件事，他没法和肥牛沟通。蒋和于他，不只是想谈一段恋爱这么简单。他想要的，更多。

“不是！那人家到现在还不知道你喜欢他呗？”

“不知道啊。”

“那人知道你喜欢男的不？”

“也不知道。”

两个问题回答下来，连宋朗都开始唾弃自己了。好像确实有点磨叽了。

“那你是想等人家爱上你之后主动来追你？他要是个直的呢？”肥牛被他连续两个不知道烧得心头火起。

“那不可能！”宋朗干脆利落地否决。但肥牛的质疑倒是提醒了他。蒋和对于感情，显然是迟钝的。他不能指望一个连自己的性向都还没发现的人能敏锐地发现他对他的心怀“不轨”。匆匆和肥牛又聊了几句之后，宋朗挂断电话，寻到了蒋一一的房门外。

“袁老师的房子找到买家了。”宋朗跟在蒋和身后，眼睁睁看着他先是伸出手去想按墙上顶灯的开关，然后又硬生生拐了个弯，开了一旁的落地台灯。

“那……那太好了。”蒋和故意坐在了灯光昏暗的一角。当他把手摁上左心房的时候，很清楚地听到身后那人一声轻笑。不用照镜子，他也知道，自己的脸，又红了。

宋朗大方地靠着落地台灯光线最充足的那一头坐下，微微眯了眯眼。托大了！台灯的光线虽然柔和，但要从亮处往暗处看，却生生刺得眼睛好像笼了层纱，成了个睁眼瞎。

“房子最终的成交价是三百五十万。我想，房子是袁老师特地留给你傍身的，真的要卖了全部捐掉？”看不清对方的表情，宋朗便索性专注于自己的表演。这个问题即使不问，他也知道蒋和的答案。

“老师是担心我一个人带着一一不容易。但我能养活我自己，也能带好蒋一一。而且，那套房子，我受之有愧。不如卖了，以老师的名义捐给更有需要的孩子们。”

那人坐在光晕里专注地看着他，随着自己的陈述，眼底的眸色愈渐深沉。蒋和读不懂其中含义，只觉得再要盯着看，自己整个人都要被吸进去了。他偏了偏头，想将视线转移到自己放在膝头的手上，可忍不住又想掀开眼帘去看一看。就在他跟自己摸不清理不明的欲望作斗争的时候，他又听见那人说，“有件事，我不想瞒你。我和袁老师一样，喜欢男人，你不介意吧？”

什么！蒋和震惊地看向那人。喜欢男人？宋朗也是同性恋？他瞬间想到了袁老师独自承受了四十年的痛苦和遗憾，那宋朗会不会也和老师一样，经历着世人的白眼，还迫不得已和自己的爱人分开？袁老师的故事给他的震撼太大。第一次知道同性恋、接触同性恋，便是这样无奈又悲伤的沉重，以至于蒋和的第一反应就是，同性恋都是悲苦的。他们不得世人的理解，只能孤独地行走于人世。所以在知道像宋朗这样温柔又自信的人竟然也是同性恋之后，疼惜和惊讶便立刻地锁住了他所有的思维。

“你介意吗？”宋朗又问了一遍。他斜倚在沙发扶手上，眼里的光华敛去，嘴角微抿。

蒋和连忙摇头，“不介意。”不仅不介意，还挺心疼的！只是这句话他说不出口。

宋朗今晚的明知故问，终于得到了自己想象中的答案。隐藏在平静表面下的紧张豁然退去。僵硬的肌肉，靠着沙发扶手一寸一寸放松。雀跃的喜意渐渐在心头漫开，最终在嘴角翘起一个大大的弧度。

“那你有喜欢的人吗？”也许是那人重新焕发了光彩的笑容太耀眼了，蒋和情不自禁地问道。他想起来，这人在搬进来之前曾询问过他对房客有没有什么同住的要求，其中有一条，就是能不能带男女朋友回来。他当时还不知道男人和男人也可以在一起，所以自动忽略了那个“男”字。现在看来，否认人了女朋友的宋朗，或许是有男朋友的。

宋朗大约是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愣了愣，继而站起身，走到蒋和身边距离半米远的地方坐下，盯着他的眼睛点点头，“有！”

有那么一瞬间，蒋和很想站起身来就走。原先想要深入了解这个人的欲望也顿时烟消云散。他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明明说过不介意对方喜欢男人的。现在朋友有了喜欢的对象，无论怎么样，都应该说声恭喜吧？可他说不出口。

“哦。”蒋和淡淡地应了一声，站起身，“时间不早了，如果没有别的事，我还有作业要赶。”

宋朗看着他离开的侧影，是真的傻了眼。剧情根本没按照他设想地走。当他深情款款地说出“有”字的时候，这人怎么着也该问一声“是谁”吧？再不济，是不是也得追问一句“你们在一起了吗”，怎么就直接“哦”了呢？他还以为蒋和终于开窍了，竟然会在他出柜以后问他有没有喜欢的人。今晚气氛正好，他还想只要蒋和顺口那么一问，他就握住人家的手，乘势告白。可这人不给他一丁点反应的机会，就这么走了。宋朗扶额，一时也分辨不清蒋和这是害羞遁走呢，还是没兴趣了解后文赶作业去了。索性已经坦陈了自己的性向。既然知道了他喜欢的是男人，小白兔再迟钝，也不至于将他那些亲密举动都当作是朋友之间的亲热了吧？

等事儿成了，他得好好谢谢肥牛。如果不是肥牛的提醒，只怕他这柜门还得在蒋和面前关那么一阵呢。宋朗搓搓手，站起身关了那盏落地灯，施施然地回了自己房间。他决定，从明天开始，要让心间流淌的爱意，都化作暧昧的蛛丝，密密实实地将蒋和包裹其中，以便促进他爱情的小芽早日开花结果。

蒋和回到书房，扫了眼作业清单，打开笔记本电脑，想用作业平息一下心头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但没敲两行字，宋朗轻点着头说“有”的样子便浮现在了脑子里。可能是想起了喜欢的人，那人的眼神亮得灼人，嘴角眉梢都挂着醉人的温柔。人人人！他喜欢的人是谁？蒋和不耐烦地合上电脑，走到窗口，看着外面深沉夜色里依然热闹的万家灯火，突然就明白了徘徊在他心头萦绕不去的那点不舒服是什么。是失落！原来宋朗有喜欢的人啊，他想。

可是朋友有喜欢的人不是很正常么？我为什么要失落？蒋和又困惑了起来。他从没为情情爱爱的事伤过神，如今却像钻研学习一般非要想出个子丑寅卯来。可感情这种东西，不像数学有公式可以套用，有逻辑可以推理。他想了半天，想得脑子都糊了，最终得到了一个自认为正确的解释。他的失落，应该是源于自己的小气。就像当初为了蒋一一寻求宋朗的帮助假扮家长一事而伤心一样，他原以为好不容易得到的珍贵的友情，原来并不完全属于他。他的朋友，迟早会离开他，奔赴真正属于的那个人的怀抱。

蒋和深深地检讨了自己这种孩子气的占有欲，又有点后悔刚才不应该一走了之，起码，应该向宋朗说一声恭喜。他打开书房门，向客厅的方向张望，那里漆黑一片。看来，宋朗已经回房了。

算了，等下次有机会，再向宋朗说声恭喜吧。这位被J大金融学院院长宋明德教授十分看好的金融未来之星，颇有点颓丧地回到电脑桌前坐下，握着宋朗之前送来的蜂蜜水杯慢慢摩挲。他甚至忘了一开始对宋朗是同性恋的震惊和怜惜，也没有去想宋朗和他喜欢的人是不是已经顺利地在一起了，满脑子都是该怎么向宋朗送上自己真挚的祝福，以显示他这个朋友的真诚。同性恋已经那么孤独了，他想让宋朗至少感受到他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