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和前脚刚走，警车便忽闪着警灯呼啸而至。围观的群众还没散去，一见警车过来，原本打算离开的人也停住了脚步。

赵小贝攥紧了手里的手机，期待地看着从车上下来的中年胖警察。

“是谁报的警？”中年胖警察皱着眉头环视了一圈在场的人，随即把目光锁定在赵小贝和花店老板娘两人身上。

“我！”赵小贝挺起胸膛走上前。

“怎么回事？”警察上下打量她一番，声音和缓了不少。

“她！”赵小贝转身指了指缩在后面的老板娘，“恶意欺骗消费者！我跟她订购了她店里图片上的花篮，她却偷工减料还以次充好。我们私下协商好多次，我要求她偿还差价，她不肯！根据新消法，我今天要求她三倍价格赔偿！”

警察听完，脸上的肥肉微微抖了抖，叹一口气道：“这种情况可以打315投诉，或者向消费者协会投诉。为什么要报警？”

花店老板娘原本还缩在后面装可怜，一听这话，立刻来劲了。

“警察同志！你可别听她瞎说啊！她签收了我的花篮，还拿去用了。完了又到我店里来要求我退款！我让她把花篮退回来，她又说没有，只让我退钱。天下哪有这样的事！她这是讹诈！”

“那花是我代我们全班同学来订了送老师的。教师节就那么一天，你们还比预定时间晚了两个小时才送到。你觉得我还有时间拎着花篮回来让你们重新扎吗？”赵小贝毫不示弱地还击。

两个人顿时又叽叽喳喳地吵了起来。双方各执一词、互不相让，嚷得那位警察头疼不已。

“都给我停！”警察扯起喉咙喊了一声。

赵小贝率先安静了下来。花店老板娘还想再说些什么，瞅了瞅警察的脸色，也住了口。

警察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他一天不知道要处理多少件这样的纠纷案，只要不是打架斗殴，都以息事宁人的原则处理。

“她刚才陈述的，你以次充好、偷工减料这件事，承不承认？”他板起脸，严肃地看着花店老板娘。

“哎？你不是说这种事你们警察不管的吗？”花店老板娘一惊，刚要否认，却被警察的表情被镇住了，只讷讷地应道：“教师节那天单子太多，我们忙不过来。玫瑰花不够，一时没办法，只能用其它花材代替一下。”

“这么说，你承认了？”警察沉声追问。

“我……我也没不认啊！我让她拿花篮来退款，是她不愿意啊！”花店老板娘眼珠子一转，委屈巴巴地说。

赵小贝一听又急了，正要开口反驳，却听警察又说道：“人家那个花篮是提前订购，并和你预约好了时间要准时送达的吧？”

“是……是！可那天我们店实在太忙，我……”

“既然她提前跟你预约了，能不能准时送达，应该是你店主根据自己的接单量来权衡的。做不到，就不应该答应她，对不对？”

警察的思路很清晰，花店老板娘无从反驳，只得又短促地“嗯”了一声。

“你以次充好，人家要求你补差价也是合理的。你为什么非要人家将已经送出去的花篮再拿回来，全额退款呢？这一点我不是很明白。你能不能给我解释一下？”警察问出了围观群众的心声。

花店老板娘愣了愣，随即腿一软，就往地上一坐，拍着自己的大腿哭喊道：“哎哟喂！这年头做点小本生意可太难了！连警察都帮着欺负我们这些一年到头也挣不了几个钱的小老板呐！这还咋活啊！”

那中年警察许是没想到她会来这么一手，肥胖的脸上面皮抖了又抖，最终绷成一块绣娘手中被箍紧了的绣布，光滑紧实。

“污蔑公务人员，你是想进局子里去呆两天是吧？”他冷着脸低喝一声。像花店老板娘这种泼皮赖户他见得多了，但凡是你的气势比她低一分，她立马就能将你顶进污水缸里染个一身黑。

花店老板娘一听他动了真怒，立刻偃旗息鼓，抽抽嗒嗒地从围兜里掏出一叠纸巾来抹鼻涕。

“我们小本经营的，哪里经得起这样的敲诈？她要是对我们的鲜花不满意，干嘛签收？你就这周边的商店打听打听，哪有顾客买了东西回去用完了，再掉转头来跟店家再要求赔钱的？原物退还，我们一份不收全价退还，这才是规矩！要是我们家的客人个个都像她这样，我们喝西北风去？”

被她这么连鼻涕带眼泪的一顿哭诉，围观群众里有人跟着连连点头，觉得老板娘说得也不是全无道理。

“小姑娘，花都送人了，算了吧。”

“就是呀！下次不要到她家来买就好了。”

“人家做生意也不容易的。”

人群里劝和的声音一句一句地冒了出来，劝的都是让赵小贝就此收手。赵小贝瞅了眼低着头用纸巾掩着嘴偷笑的老板娘，又看了看面无表情却站在一旁不说话的警察，一时之间气得都不知道怎么反驳了。

“做生意不容易就应该诚信经营。她偷工减料以次充好，还误了客人的时间，为什么要客人让步？因为她误了客人的时间，导致客人没有时间更换花束，才不得已将那篮鲜花送了出去。客人并没让老板娘承担因为鲜花不新鲜而引起的后果，只是让她补偿差价。老板娘并没有因此产生损失，怎么就要去喝西北风了？”蒋和鹤立鸡群地站在人群后，朗声质问，一张俊脸冷得能掉下冰渣子来。

众人纷纷回头，又被他周身冰冷的气势所迫，给他让出了一条道。

“蒋和！”赵小贝眼珠子一亮，兴奋地叫了一声，然后又羞红了脸看着那人长腿一迈，走到了自己的面前。

“你不是回去上课了吗？”她眼波流转地看着他，原本在图书馆里被拒绝的气恼全部忘到了九霄云外，只剩下满心的感动和欣喜。

蒋和没理她，只是瞟了一眼还坐在地上扮可怜的老板娘，又转过头看着那名中年胖警察，开口说道：“我同学报警，是因为之前和老板娘就赔偿事宜发生纠纷，老板娘意图抢夺她手里的手机。希望您能秉公处理。”他走到半途不放心，又折回来，站在人群外听了半天，终于搞懂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眼看着老板娘凭着出色的演技和颠倒黑白的口才，即将扭转战局，这才出声站了出来。他在一旁看得明白，这位警察经验丰富，却根本不想在这种鸡毛蒜皮的事上花力气。也不管谁有理谁没理，只要一方愿意退让能让事态平息，他就能结案走人了。蒋和把抢手机的事一说，本意就是告诉他，如果不公平处理的话，两方或许还会发生更为激烈的争执。

果然，中年警察脸上的神色变了。

“我抢她手机？我抢她手机做什么！还不是因为她对着我拍！”花店老板娘一听，马上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拔高了嗓门尖锐地反驳，和之前可怜兮兮的模样判若两人。

蒋和皱起眉头后退一步，他可以跟人讲理，却并不习惯和人争吵。

“呸！你抢我手机是怕我手机里的对比图被大家看到！因为你来抢我的手机，我才把你的恶行拍下来的！”赵小贝往他面前一挡，叉着腰怒骂了回去。

眼看着两人又要发起一轮新的争吵，中年警察揉了揉眉心，作了个停止的手势。

“这位小兄弟说得有道理。这个小姑娘要求的差价是多少？”

“八十！但是我今天改主意了，我要求她三倍的价格赔我！那个花篮我买了三百五十块。她得赔我一千零五十！”赵小贝气汹汹地瞪着老板娘。

老板娘捂着胸口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张口就要大骂。

“补差价吧。”蒋和抢在她前面冷冷地说了一声。

赵小贝听见他的声音，气势一收，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乖乖地应了一声，“好！”

蒋和不明白她什么意思，但实在无心再和花店老板娘这样的人纠扯不清。他已经迟到二十分钟了，侯春梅估计又得找他谈话。

十分钟后，赵小贝拿着花店老板娘心不甘情不愿补偿给她的八十块钱，跟在蒋和身后往学校赶。

“蒋和！你走慢点，我赶不上你了。”

前面那个人腿比她长一大截，她只能小跑着跟上。和蒋和的速度并未因她的请求而有所减慢。她停下脚步，泪水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我知道！你肯定是嫌我多事，为了几十块钱非要去找那个老板娘理论对不对？可你不知道，因为那个花篮，我被同学们在背地里嘲笑了多少回。还有人专门在之乎上开了帖子暗讽我拿回扣。我不愿意顶这个黑锅！凭什么别人的错要我来承担啊！”她冲着蒋和的背影哭喊。孤身一人和花店老板娘争吵的时候，都不觉得委屈。可看着蒋和挺拔清瘦的背影，被同学误解、孤立的滋味一下涌上心头。当初买花的任务是她自告奋勇一力承担下来的。找了这家不靠谱的花店，确实是她的责任。侯老师接过那个堪比清明节上坟用的花篮时，脸上硬装的笑容令她难堪得想要挖个地洞钻进去。她也很自责很难受，可她怎么会知道学校旁边的花店会做出这么龌龊的事来？她明明也是受害者，同学们为什么要把气全都撒到她的身上？

蒋和的脚步顿住了。教师节送花的事，他只参与了均摊，其余的事情一概不知。自从上次赵小贝把他一个人艾特出来要求他支付花资后，他每天睡前都会特地去班级群里看一看，以防又错过了什么不该错过的消息。可教师节过后，班级群里除了交流作业的信息外，再无其它了。加上袁老师身故，他更没心情去留意班级里氛围的变化。经赵小贝这么一喊，他才明白上午那三个女生说的帖子是怎么一回事。

“我没有嫌弃你，只是真的很想赶回去上课而已。”他抬起手腕，再次示意时间的紧张。

“对不起！”身后的人又传来一句诚恳的道歉，蒋和不解地回过身来看她。

“我听信了别人的话，加上你……你在图书馆里拒绝了我，所以跟同学们说了你不少坏话。”赵小贝的圆脸红得都要滴下血来了，“我太幼稚了，曾经想在班级里孤立你。我……我向你道歉！你能原谅我吗？”那次班级群里特地把蒋和艾特出来，就是她故意的。她想让蒋和当众出丑。

蒋和无所谓地点点头，“我没放在心上。快走吧。”

赵小贝闻言，咧嘴一笑，再次小跑步跟上。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声汽车喇叭声。

“嘿！”那个中年胖警察摇下车窗冲蒋和喊：“还记得我吗？我就说你眼熟，没想到都成大人了！小伙子可以！加油！”喊完，又竖了个大拇指，然后不等蒋和回答便呼啸而去。

“你认识他？”赵小贝凑上来好奇地问。

蒋和迷茫地摇了摇头，电光火石间，想起四年前医院太平间里那两名陪着他认尸的警察。其中那个年纪大一点的，劝他放弃看蒋梅的那个，眉眼和今天这个中年胖警察很像。只是四年时间，竟然已经从油条变成包子了。难怪他没认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