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电脑屏幕上的那句话，宋朗愣住了。

“如果宋教授真像你说的德艺双馨，又怎么会被这区区的流言伤害到？”

怎么回事？他刚才那句话的意图有那么明显吗？他自觉已经说得够中立、够八卦了。两相和的态度，不像是为了哗众而造谣中伤，反倒像是对老爷子充满了敌意。

宋朗抽了根烟叼在嘴里。他急急忙忙地跑回来，本来是怕有人故意中伤老爷子，怕老爷子知道了流言的内容气坏身子。哪知道扑了个空，老爷子去临市开会了。他这才有了闲心，登录J大的BBS，找流言的始作俑者套套话。

德艺双馨。宋朗吐出一口烟圈，又看了看电脑屏幕。这词，可比他用的“德高望重”要好。老爷子在J大，甚至是整个学术圈，也确实当得起“德艺双馨”四个字。年近六十的宋明德，在J大的女粉丝，可比他这个当年的校草多多了。只是在两相和这里，反讽的意味就快突破电脑屏幕迎面拂上了。老爷子不会真的经受不住诱惑，做了不该做的事吧？

想到此处，宋朗很快又摇了摇头。别人不了解，他还能不清楚？“蒲草韧如丝，磐石无转移。”说的就是老爷子对老妈的感情。老妈走了五年，给老爷子上门说续弦对象的人没有一千也有上百。老爷子二话不说全都拒绝了。不但如此，老妈的生日、两人的结婚纪念日，老头子没有一回忘记过。

这个两相和到底是谁？别是为了学术上的争议，而故意抹黑老爷子吧？宋朗将烟头在烟灰缸里掐灭，劈里啪啦打了一行字。

“见面聊聊？”

三十分钟过去了，对话框静默得仿佛是电脑死机了一般。宋朗又点进那篇帖子浏览了一遍。跟帖的数量还在不断地上升，风向却已经开始有了微妙的变化。尤其是在一个叫“不离”的人下面的回复。各种揣测和打探，“宋院长搞的那名女学生是10级的？”

10级？老爷子在10年收过女学生吗？就算收过女学生，又能证明什么！宋朗突然恼怒了起来。声誉对于一位学者来说，太重要了！老爷子清清白白了大半辈子，总不能让流言给毁了。这些人，吃瓜不嫌事大，唯恐天下不乱！却根本没想过自己的一点点猜测和妄想就能将捕风捉影的事搞得满城风雨。到时候就算查清楚了是假的，但被泼过墨的白纸还能雪白如初么？

熟读过史书的宋朗，深知“人言可畏”四个字，不由得对整件事的罪魁祸首“两相和”不忿了起来。他找到两相和一开始的留言，敲下了自己的回复。

“如果无凭无据的听说就能拿来中伤一位无辜学者的话，你的键盘或许已经主宰了你的大脑！”

下午三点三十分，蒋和在校门口，从老师的手里牵过了蒋一一和冯宝宝的小手。蒋一一看见蒋和倒是很高兴，叽里呱啦地向他表述着今天在学校里学到的东西。冯宝宝却不开心了。

“奶奶怎么没来？”肩膀上的书包好沉！回家要走好长一段路。和哥哥连蒋一一的书包都不帮忙背，肯定也不会帮自己背。冯宝宝左右打探了一下，没发现自家奶奶的身影，失望地撅起了嘴巴。

“奶奶拜托我来接你。你要跟我走吗？”蒋和蹲下身，帮蒋一一把歪掉的领子整理了一下，又侧过身用询问的眼神看着满脸不高兴的冯宝宝。

冯宝宝心虚地看了看他的裤子。好像换了一条。上午那条是雪白的，现在这条没有那么白，有一点点像妈妈买的雪糕的颜色。

“跟……跟你走的。”冯宝宝想起她跟蒋一一告状，说他舅舅是坏人时，蒋一一生气的表情，心里又害怕了起来。她要是闹脾气的话，和哥哥肯定不会迁就她。蒋一一也不会帮她。奶奶不在，她才是那个没人疼的小可怜！

冯宝宝撇着嘴跟在蒋一一的身后，随着蒋和一起往家走。书包真的好沉！她的肩膀痛死啦！为什么蒋一一还能走得那么欢快？泪水慢慢在眼眶里蔓延，冯宝宝忍不住抽嗒了起来。

“为什么哭？”头顶上方突然传来和哥哥冰冰凉的声音。冯宝宝吓得连鼻涕都忘了吸。

“脏死了！”蒋一一从裤兜里掏出自己的格子手帕递给了冯宝宝，“快擦擦。”

这要是搁平常，冯宝宝要开心死了。蒋一一可宝贝他的格子手帕了。他说那是他舅舅给他做的，从来只给人看不给人碰。可现在，冯宝宝可开心不起来。凶巴巴的和哥哥还挡在她的面前问她话呢。她担心万一自己说错了话，和哥哥又要凶她。

见冯宝宝接过他的手帕却不动弹，蒋一一又从她手里把手帕拽回来，帮她擦起了鼻涕。

“舅舅，书包太重，宝宝一定是背不动才哭的。”蒋一一边说边小心翼翼捏着擦过冯宝宝鼻涕的手帕翻了一个面，又仔细地叠好后放回了自己的小口袋里。

“不要随便揣测别人的想法。”蒋和眼里带着柔光，声音却依然很严肃。

“哦！”蒋一一有些委屈。冯宝宝的书包都快从肩膀上滑下来了。这个娇气包一定是嫌弃书包压着自己的肩膀，所以才哭的。舅舅怎么不相信他呢？

“宝宝，自己的事情要自己说出来。”蒋和蹲下身认真地看着冯宝宝。

刚享受过蒋一一贴心服务的冯宝宝，心情好了不少。恰逢阳光透过梧桐叶的缝隙洒在蒋和的微微上扬的脸上，竟让年幼的宝宝有了温柔的错觉。

“书包，肩膀痛痛！”冯宝宝一时忘形，撒起了娇。

然后，在蒋一一震惊的目光中，蒋和二话不说摘下冯宝宝肩膀上的书包拎在手里往前走了。

冯宝宝则完全呆滞当场。

“你们两个，还不快点走？”距离他们已经五百米远的蒋和，回过身来清清冷冷地喊了一声。

蒋一一和冯宝宝连忙迈开小短腿跟上去。

“一一，你的书包不沉吗？”冯宝宝觑了一眼蒋一一，讨好地问道。

蒋一一没回答她。怎么可能不沉呢？都是一样多的书，一样多的本子。舅舅为什么帮冯宝宝背书包，却不帮我背？难道舅舅真的不爱我？聪明的蒋一一对于舅舅只是有一点点严厉的想法第一次产生了严重的怀疑。也许徐小胖说的是真的。自己是丧门星，不仅克死了妈妈，还克死了外公外婆。舅舅是没有办法才带着自己过日子的。

“一一啊，今天的鱼不好吃吗？这可是胡奶奶专门给你做的。”

餐桌上，胡婶担心地看着闷声不吭捧着小碗数米粒的蒋一一。这孩子太不对劲了。自打回来以后就没说过话。那么大一条清蒸石斑鱼摆在他面前，他连筷子都没伸一下。这是在学校受欺负了？

蒋一一瘪着小嘴不吭声。

“饭是用来吃，不是玩的。如果你不饿的话，把筷子放下，回家去！”蒋和对于蒋一一的行为有些生气。胡婶一大早就兴冲冲地买了鱼回来。这小子不仅不领情，还摆谱。

“小和，孩子还小。好好说话。”胡婶连忙打圆场。

“就因为小，所以更不能惯着。”蒋和的声音越发的严厉了起来。

胡婶的脑壳子又麻了一下。得！连带着自己也被说了。整个幸福里谁不知道她家宝宝就是被她惯成小公主的呀！

“哇！”蒋一一突然扔下手里的筷子大声哭了起来。

“哎哟！我的心肝宝贝怎么了？怎么好好地哭了呢。”胡婶心疼极了，连忙把蒋一一搂进怀里连声安慰。

哪知道这边蒋一一还没安慰好，那边冯宝宝又嚎啕了起来。这下胡婶一个头两个大。

“我的小祖宗，你跟着捣什么乱呀？”胡婶把冯宝宝一同搂进怀里。

“和哥哥坏蛋！呜呜！和哥哥欺负一一！哇哇！奶奶，打和哥哥！”冯宝宝上气不接下气地跟胡婶告状。

冯宝宝这么一闹，蒋一一哭得更伤心了。胡婶被他哭得心都揪到了一块儿。

蒋一一从小就很懂事，很少哭闹。大人让干嘛就干嘛。吃饭从来不用哄，睡觉也不用催。跟冯宝宝比起来，蒋一一就是天使宝宝。今天还是蒋一一第一次闹脾气呢。

“一一哎，小乖乖！咱不哭了。鱼不好吃咱就不吃了。下次奶奶给你做更好吃的！”胡婶不明所以地哄着。

“哇哇！我是丧门星！呜呜呜，舅舅不喜欢我！”蒋一一的控诉让蒋和一瞬间愣住了。

“谁跟你说的？”蒋和把蒋一一从胡婶怀里抱过来，放在自己腿上，压制着心头的怒火，严肃地问道。

蒋一一被他吓到了，打了个嗝没敢继续说话。

“徐小胖！今天中午吃饭的时候，我听见徐小胖这么骂一一啦！”冯宝宝举起小手打报告。

徐小胖？不就是三婆的孙子吗？这碎嘴婆子，什么话都敢往外说！还连带着自己的孙子也跟着一起碎嘴。胡婶气得不行，恨不得马上去找三婆理论。

“胡婶，我先带一一回去了。今天的晚饭谢谢你。”蒋和抱着蒋一一站起身，朝门外走去。

“哎？一一还没吃完呢！”看着蒋和头也不回的背影，胡婶暗自叹了口气。

回到自己家，蒋一一必恭必正地站在沙发旁，低着头等舅舅训话。芝麻在他身边打圈圈，喵喵叫着想要小主人陪它玩。

“为什么我去学校接你的时候你不说？”蒋和端着一小碗饺子从厨房间走出来。

蒋一一瞅了眼舅舅手里的饺子，有些后悔没吃着胡奶奶做得清蒸鱼了。

“说话！”蒋和将饺子放在一旁的茶几上，坐下身来盯着蒋一一开始问话。芝麻见小主人不搭理它，掉转头来往蒋和膝上一跳，盘在他的大腿上，两只乌溜溜的圆眼睛也同蒋和一样直瞪着蒋一一。

“你……你说过，别人说的不好听的都当是放屁。”蒋一一小手抠着自己的裤腿缝，小声地回答。

“那你又为什么在胡奶奶家哭闹？”

蒋和这么一问，蒋一一又委屈了。但他可不敢再哭了。

“你说过，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可是……你帮宝宝背书包了。”

蒋和差点被气乐了，这叫什么事？

“那是因为宝宝说了，她背不动。你不也帮她说话了么？”

“我的书包也很沉！和宝宝的一样沉。”蒋一一更不开心了。为什么冯宝宝一说背不动，舅舅就帮她拿书包了呢？

“那你背得动吗？”

蒋一一摇摇头，又点点头，“咬咬牙还是背得动的。”

“你既然背得动，又没有向我寻求帮助，我为什么要帮你背书包？”蒋和反问。

蒋一一被问住了。自己好像是没跟舅舅说过背不动书包哦。他想了想，又问道：“那我说了，你也会帮我背书包吗？”

蒋和看着他通红的眼睛，耳边又回响起刚刚在胡婶家蒋一一哭喊的话，点点头，“会！”

一个“会”字，蒋一一立马笑逐颜开，连早已经吃腻的速冻饺子都吃出了堪比胡奶奶牌清蒸石斑鱼的鲜美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