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着除夕，瑶光殿的小丫鬟早上挂上了灯笼，午间主子去了保和殿那边，她们倒是得了清闲，聚在卧房里打上几圈叶子牌。
平日里喧闹的瑶光殿中一时间空落落的，竟是没什么人。
卫明月顶着一身珠钗首饰端坐了一天，此刻趁着其他人不注意倒是自己先回了瑶光殿，卸下头上的六支赤金莲花钗和凤冠发饰。
乌黑秀丽的长发垂在胸前，又随手编成一个松散的辫子，耳后别上一个银鱼发饰。华丽的宫装脱下，再换上轻便的浅绿色锦服。
坐在正殿里吃了些葡萄和桃酥，却怎么也不见楚尧过来。
他不会不来吧？
不，不会，她说的是课业有不懂的地方要请教他，他一向尽职尽责，没有理由不来。
虽是这样想着却还是提了裙摆，跑到瑶光殿的外院门口探出半边身子一看。
笔直的宫道上还残留了半夜落得雪，白茫茫地一片，只挂了两串吹得摇摇晃晃的灯笼，四处显得空荡荡的。
哪里见什么人影，他不会是真不来吧。
“殿下在找什么？”清冷的声音自身后突然响起，惊得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卫明月退了一步，听着声音熟悉才转过身来，看着院子里的人，才抚了抚胸脯缓了一口气，说道：“你怎么来了也不进殿。”
“殿中无人，我进去多有不妥，还是在外面说比较好。”楚尧从殿前的桃花树下走过来，淡淡笑道。
寒风吹过，殿前桃花枝上的雪吹得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就要砸到地上，落下一地雪白。
卫明月敛了眉，一脸无辜：“正殿本来就是待客的，又不是让你去我的寝殿，有什么不妥的。
“瑶光殿现下无人，我若冒然进去，怕生了闲言碎语，有损殿下清誉。”
卫明月小声嘀咕：“我不在乎。”
寒风吹过，卷起满地的落叶，发出“簌簌”地响声，又轻飘飘落下来。
“殿下说什么？”楚尧有些听不清。
“没什么。”
楚尧看她拢起轻薄的锦服，冻得搓了搓手，想起前不久她才患了风寒，还是抬眼说道：“殿下，要不我们去书厅？”
“嗯，好吧。”
书厅位于瑶光殿西侧，一进了屋，挡上风，便涌上几分暖意，楚尧走到案旁，正见案边摞了好几本琴谱，而中间独独放了一本翻旧了的红书。
楚尧拿起放在案中间那本有些艳红的旧书，粗粝的封皮上面是几个笔墨有些晕开的大字。
春闱猎艳史。
“不要翻！”
卫明月刚去拿了桃酥进来，就见楚尧手中拿了个艳红的本子。
那是？
她昨儿看的话本子！！！
卫明月脸上一慌，还离得老远就蹭地一下跑过来，手忙脚乱地抢过来，急忙塞到书箱底下。
天呐，这书看完没收吗？怎么还在这儿。
卫明月摸了摸头，咬唇辩解：“是小蝉一贯喜欢这些话本子，这丫头看完也不知道收好。”
“嗯，我知道。”楚尧却是淡然一笑。
“那殿下的功课又是哪些地方不解？”
嗯？哪些不解？
这几日除夕哪有好好看书，前几日就光看了几个话本子，若说那话本之上倒是多有不解之处。
话本里的状元郎与俏寡妇一夜缠绵，究竟是怎么个颠鸾倒凤法儿？
“咳……”楚尧看着她低头盯着一盘桃酥，面色发红，忍不住清咳一声。
“我…不懂的地方可多了……你等我找找。”
卫明月回过神来，赶紧从旁边的书架上随手抽出一本，盯着书，皱着眉翻开几页。
这怎么办，这书根本就没看过，怎么也说不出什么见解来，若是胡说八道他不会生气吧。
卫明月眉头微蹙，却也想不出什么好问题。
罢了，破罐子破摔好了，干脆直接随便问他两句，思及此连连抬了书坐到楚尧身旁。
“君子不侵侮，不好狎。修身践言，谓之善行。行修言道，礼之质也。这句何意？”卫明月连忙指着书问道。
楚尧瞥了她一眼，无奈一笑：“君子不侵犯侮慢，不轻佻亲狎。修养身心，实践所言，叫作善行。行为有修养，说话合于道理，这是礼的本质。”
“殿下清楚了？还有其他要问的吗？”楚尧偏过头看着她的脸问道。
“嗯……”卫明月对上他的眼，被他看得心头一慌，赶紧低下头翻书，不敢再看他。
楚尧看着一本《礼经》被眼前人翻来翻去，来来回回翻了好几遍她却似未察觉到一般，或许她根本就不是想让问他辅导功课……
楚尧问她：“殿下可是没有要问的了？”
“有，你等一下，不要走！”
卫明月皱着眉赶紧翻了书，一个着急把书“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赶紧蹲下去捡却见一只纤长白皙的手抢先拿了起来。
“我没有说要走，除夕宴至少还有两个时辰方散，我回去也没有什么事干，可以陪殿下多待一会儿。若是殿下不想看书，那就不看了。”
楚尧说完却是心下一惊，陪她…这话说得颇为不妥当，以后切勿不可再说如此孟浪之言。
只是……她好像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相反看起来还有几分开心。
“那你等着，我去拿个好东西再进来。”
卫明月得了这话，赶紧把《礼经》塞了回去，赶紧把一个箭步跑了出去，又抱了一壶酒进来，拍了拍酒壶眉飞色舞地放到楚尧面前的桌案。
“殿下，这是？”楚尧不解地看了看卫明月。
“这是我珍藏已久的秋露白。”卫明月坐在一旁，望着他眉眼含笑，一双凤眼却没有丝毫凌厉，似是映满了灿烂的星辰，一闪一闪的像是浸了水的琥珀珠子。
还未等楚尧晃过神来就已经看她满满斟上两杯酒，酒香浓郁，似是醉人心弦，清澈地酒面映出她姣好的面庞。
一双玉手把酒递到他面前，杯中的影子立马换了一人，映上自己的面庞，显得有几分微红悸动。
“我…”楚尧踌躇了半天，看着她期盼的眼，吞吞吐吐道：“谢殿下赐酒。”
楚尧接过这秋露白便一饮而尽，还未咽下去便是一阵轻咳，白皙的脸色染上薄红，修长的指节紧紧扣住案角，过了几分才停了下来。
“楚尧，你是不会喝酒么？”卫明月凝了眉望着他。
“没有，我会喝，刚才只是喝的急了些，殿下不用担心。”
“那好喝吗？你喜欢吗？”
她明明性子天真浪漫，却生得媚态横生，一张脸上沾了一抹薄红，独添几分艳色。声音明明清透如水，却是让人平白生出几分旖旎。
楚尧看着她的脸，‘不喜欢’三个字却是梗在喉咙处怎么也说不出口，尽管心中早已百转千回，几番争战，盯着她半晌，却不得不泄了气，无奈地说道：“喜欢。”
喜欢……
“那可真是太好了！这是我亲手酿的酒，我还酿了其他酒，你要不要也尝尝？”
卫明月高兴地拍了手，满眼都是掩盖不住的笑意。
看他点了头，又去抱了一壶若华，一壶桃花醉，满满斟上一杯来。
又是这个眼神。
让他怎么拒绝。
“好喝…”楚尧接过来将刚满上的若华酒喝完，脸颊已是红透了半边，眸光已有几分涣散迷离。
“那你再尝一尝我酿的桃花醉好不好？”
“好。”
第三罐桃花醉打开，便溢出满室的桃花香，让人心神迷醉。
“殿下的桃花香……真好闻。”
卫明月抱着酒壶坐在案前，看他已经有些迷离之态，醉得迷糊。
尽是比她的酒量还差。
想着却是又满满倒了一杯，引诱道：“那等桃花开了，你等我去看桃花好不好？”
楚尧眨了眨眼，有些头疼，却还是笑着接了她的话。
“当然。”
“不许反悔哦！”
“不会。”
卫明月坐到他身前，一手拿了杯盏，一手杵在他的腿边。冰凉的指腹贴上他的嘴唇，却是染上一丝热意。
心口似是被烫了一下，很烫很烫。
手上的杯盏有几分晃动，却是被他一把握住手腕：“殿下，不要乱动。”
卫明月不自觉地咬了咬唇，将杯中桃花酿尽数喂到他的嘴里，只留下一星半点晶莹地沾在唇上，透出一抹润泽的红。
“好喝吗？”
卫明月看着他的唇莫名发慌，心脏似是不听话一般砰砰跳个不停。
她分明一直在喂他酒，自己滴酒未沾，怎么也有几分迷迷离离。
昨儿看的那本春闱猎艳上话本子里的内容尽数浮到眼前，那美状元与俏寡妇喝了三盅梅子酒，俏寡妇立马软卧在怀，波光流转，任这状元郎尝尝这唇上梅香是何种滋味。
到底是什么滋味？
楚尧望着眼前人，却有着模糊，朦朦胧胧似有些看不清，只是这身影实在熟悉地很：“殿下何故离我这般远？让人看不清。”
卫明月把他跌跌撞撞地扶到可以休息的矮榻上躺下，趴到他身上，温热的呼吸交缠在一起，还能闻到淡淡的桃花香气。
将唇贴到他的耳侧，温热的气息让人有些痒，“那我离得再近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