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过后，自此事件已然告捷，许未何也派人还了那天煞的引血珠。

但奇怪的是，下属说韩昭卧病在床，连吃膳食，都需人照顾。

许未何生性多疑，认为韩昭是在演苦肉计，好让江湖其他势力自投罗网。

前夕夜里，许未何趁着夜黑风高，率领着几人前去万兽山敛尸。

然而，半路碰见鬼鬼祟祟的医师谢天佑，似乎再与什么人商谈议事。

从装扮上来看，那人好像是某个大家族的人，他的身高约长七尺，掌中捏着玉佩时不时的把玩。

许未何怀疑那人是截了启宸便消失的无影无踪的谭咏麟。

直至对谢天佑的身份产生疑虑后，便很少让人把他放进内殿。

但，明面上的客套还得讲，毕竟，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但若他谢天佑也是执意要伤害他身边的人的话，那他绝不会姑息。

所谓留虎为患，谢天佑似乎从未与他说过自己的身份，每当提起时，也只是只言片语。

那晚夜色朦胧，除了安葬尸体的路上遭人偷袭外，一切都挺安静且又寻常。

许未何把他师兄与戚落言的尸身葬在了紫竹苑的后院。

哪紫竹苑是他师傅与师兄一起建起来的，他从小没有听说过师兄的来历。

这人仿佛是从天而降，没有一点预兆。

他师傅收养他时，也从未与他说过，他还有个素未谋面的师兄。

直到那年，年关将至，他那个面慈心善的师傅牵着一个约莫八九岁孩童的手进了后苑。

许未何在见到司锦承的那一刻，才知道，原来他还有个师兄，而他自己却是师弟。

自他被师傅收养后，便是在这金陵城里的紫竹苑里磕磕碰碰的长大。

然而，他生活了数十年的紫竹苑里，却安葬了一个又一个故人。

前有他“师傅”，后有被贺冠清殃及到的冥苑，然后，便是他师兄司锦承和戚落言。

这好像是一个圈，他们在这个圈里长大，待到秋花飘落，春暖花开时，他们才知道，他们早就离开了这个圈子。

许未何望向司锦承的棺木，心头涌现出一股悲哀和凄凉感。

“司锦承，从小到大......什么事情都是我和你一起扛的，为何这次你偏偏不让？”

他喃喃自语。

“小公子。”

秋花凋零的后苑，蓦然响起一道清冷而又淡漠的声音。

旋即，便是剑的出鞘声。

他周边的众侍卫见人缓缓靠近，便在来者靠近前，拔出了剑。

许未何静默片刻，怔怔的看着那个刻着“司锦承之墓”的墓碑，缓了口气后，转身看向哪位换他“小公子”的男子。

乍一看，是连岳。

只见，连岳一身狼狈，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足矣显示他这几天的经历是如何惊险。

许未何问道：“怎么是你？”

连岳脸色有些苍白，但依旧不难看出其俊美的容貌。

“我来替主子守灵，小公子不用管。”

连岳声音平静，但许未何听的出来，他声音里压抑着的痛苦和挣扎。

许未何眸色黯淡无光，嘴唇未抿，沉默不语，他只是静静的审视着一步步靠近的连岳。

司锦承的属下都挺忠臣的，包括眼前这位连岳。

连岳拖着身体，他的步履蹒跚，但每走一步，都能感觉到脚底传来的剧烈疼痛，可连岳仍然咬牙坚持着。

周边的侍卫见许未何没有阻止，便纷纷收起了剑刃，一同让开了路，自觉退到了暗处。

连岳咬紧牙关，额角渗出细密的汗水，可见，其痛苦程度。

片刻后，他的脚步停在司锦承的墓碑前，微微躬了躬身，似乎是想给司锦承行礼，但终究是没能抬起手来，只得弯腰作揖。

许未何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

“主子一生不欠任何人，唯欠您。”

“小公子可知，这一路能安然无恙的抵达京城，并又从京城来这金陵，我想，其中危险小公子不知，但是，我们这些做属下的，都是看在眼里。”

连岳除去办正事外，平时话鲜少，然而，此时就像开了闸的洪水一般，滔滔不绝，他的声音虽低沉，但字句铿锵，每一个字都重重敲击在许未何的心上。

许未何垂下眼睑，掩饰住了眸底的复杂情绪，他的手握紧成拳，似乎极力忍耐着什么。

“我从来没有怪过他。”许未何反驳道：“我只是恨他。”

“恨也好，不恨也罢，一切都随着他的人埋进了土里。”连岳声音淡漠，仿佛是在说一件云淡风轻的事：“小公子的仇人，其实主子已经查出来了，只是主子怕您一时接受不了，便从没向您透露过一丝消息。”

“相反，所有知道这个消息的人，都开不了口。”

许未何没有震惊，他只是沉默不语，良久后，他缓缓抬眸，看向连岳。

连岳像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回望他，两人四目相交。

“连岳，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许未何问。

连岳，表情有些僵硬。

“柳南歌死了，是属下找上韩昭，让其一同送他斌天。与柳南歌打斗时，韩昭不幸中了招，已是命不久矣。”连岳顿了顿，还是没有丝毫隐瞒：“韩昭之死是我之过错，小公子不防杀了我，为韩昭报仇。除了这，便没有其他抉择，何况，这还是万全之策。”

许未何闻言，身.体猛地一僵，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他的瞳孔中带着审视，被许未何这般盯着，连岳面上还是十分镇定，没有露出丝毫慌乱。

“小公子不必试探，”连岳抬眸直视他，薄唇轻启：“属下句句属实。”

许未何见状，嗤笑一声。

难怪......

许未何突然想到，那日还引血珠的人回来时，说韩昭卧病在床，连这么重要的一枚引血珠，也是由右御史接手的。

他起先还不信，误以为是韩昭的苦肉计，可此时仔细想来，却完全不像。

“是谭空鸣么？”许未何敛容问道。

江湖之中也只有他会使双刃剑。

除了他我也想不出是谁了......

许未何想。

“小公子为何会觉得是谭空鸣？”连岳摇头叹息：“谭空鸣虽说狡猾多端，势力也不容小觑，但，谭空鸣十五年前并没有内力，后来，合丰派举行比武之时，锋芒毕露，他那好像是一夜之间有的内力。”

“据暗线说，他好像是得了高人想住，在一夜之间，便有了内力，还会使双刃剑。”

许未何眉头紧锁，一把揪住他的衣襟，咬牙切齿的道：“不是他，还能是谁？你告诉我，还能是谁？”

连岳眉峰轻蹙，他不敢再对上他的目光。

许未何松了手，往后退了几步，他的神色恍惚不稳，似乎是在极力克制自己。

他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又看了一眼坟冢，最后，将视线投向连岳。

连岳迎上他的目光，坚定道：“是您师傅——许冥渊。”

“不可能！”许未何脸色巨变，他摇头道：“不可能，不可能！若是他，又岂会收养我？还费劲心思去教导.....连岳，你在骗我，是么？”

“不要被他慈爱的面容欺骗。况且，毒医大人为何能在江湖中立足，那是因为他也会使双刃剑。”

会使——双刃剑？

许未何踉跄了几步。

他死都不愿意相信，连岳的话竟然是真的。

他师傅不可能是那样的人。

他的师傅，曾经是江湖上最负盛名的毒医，若他是当年那场浩劫的始作俑者......

若真是他的话，那么，他师傅在那时的出现，便是最好的解释。

毕竟，灭门不是小事，就算许冥渊当时得知消息，也不可能在第二天及时找到自己并且收养于膝下。

许未何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过激动，他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一张脸更是惨白，身上冒着冷汗。

“我想您一定有诸多疑惑，但不管怎么说，这是事实。您有想过么？当时世子妃为何会这么快消除对您身份上的怀疑，难道不是毒医从中作梗？还有，毒医为何知道您就是何许？”

连岳顿了顿，又继续道：“就算说是见过，但他怎么能这般确定您还活着。小公子，知人知面不知心，您还是三思而后行。”

“——这世上的人有很多都在演戏，就算是亲近至极的人，也有可能会欺骗你。"

这是他师——哦不，是毒医亲口告诉他的话。

许未何身形晃了晃，险些摔倒在地。

“不要盲目去相信一个无缘无故对你好的人，哪怕那人真的是你最信任的人，但这些都是有阴谋在身的。”连岳道。

他知道，如今的许未何，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被主子宠坏了的纨绔，他的性子在军营里走一遭后，便越发沉稳，也越发谨慎小心。

“他们会利用你，你会失去一切，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

“这就叫做‘自毁前程’。”

许未何怔愣的站在那儿，许久都不能回神。

他一直认为，师傅不会伤害自己。

他甚至还想方设法去找寻过师傅。

但是，他失败了。

他的师傅，早在很多年前就已经不知所踪了，如今江湖上再无他的半点消息。

他想过很多种结果，却独独没有想过会是这种。

他师傅......竟然是那样的人。

那么，他当初为何要救他？

“小公子好好休息。”连岳叹息，缓缓起身，道：“若是小公子日后要替韩昭报仇，尽管来找万兽山属下。”

连岳说罢，又如之前一般，拖着狼狈的身躯，离开了。

等他离开后，许未何才缓缓抬眸，望着墓碑。

他眼眶微红，泪珠顺着他的脸颊滚落。

他一遍遍的告诫自己，不要被这件事影响，不能被影响......

他深吸一口气，伸手抹掉眼角的湿润，然后，他转身，看着蓦然出现的侍卫，微微颔首，旋即，带着侍卫们离开了紫竹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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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丰派，议事厅。

合丰派纵然是江湖里有头有尾的势力，派来自然不小，只是这弯弯绕绕的地形，很容易被迷路或者走错。

现如今，因为派主柳南歌已经遇刺身亡，派里反倒没有及时安葬，而是内部争端不休。

谭咏麟作为其中一员，也自是贪恋这个位置。

眼下正打算与柳南歌的妹妹柳涵诺撺掇权利，瓦解柳南歌在合丰派的势力。

只是柳涵诺没有作出明面上的打算。

表面功夫却还是有，只见，柳涵诺在他兄长的棺木前，披麻戴孝，绝美的面庞上，眼泪也是情不自禁的流了下来。

以至于在场的众人不得不叹。

柳涵诺与他已故的兄长情深义重。

直至今日流程已过，众人纷纷散去，柳涵诺便露出了真面目。

谭咏麟在书房里看书卷看的流连忘返，即便连书房里来人了，也没有察觉。

去掉披麻戴孝的服装后，柳涵诺便身穿淡绿色的长裙，袖口上绣着淡蓝色的牡丹，银丝线勾出了几片祥云，下摆密麻麻一排蓝色的海水云图，胸.前是宽片淡黄色锦缎裹胸，身子轻轻转动长裙散开，举手投足如风拂扬柳般婀娜多姿。

柳涵诺见状，不禁低咳了两声，这才唤回沉迷于书海的谭咏麟。

谭咏麟回神后，也只是淡淡的撇了她一眼，搁下书卷后，方道：“柳姑娘不好好为派主守灵就罢，怎的跑到我这个小小的书房来？”

柳涵诺掩唇低笑一声，此时的她完全不像是一个死了亲人该有的神态，而是锋芒毕露，丝毫不避讳。

“逢场作戏的小把戏罢了，竟然要铲除他在合丰派的势力，那便要先从根本上处置。”

柳涵诺声音淡漠而又清冷，绝美的面庞上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算计与势在必得。

她这番话，摆明了不想和谭咏麟多说一丝废话，开口便是直奔主题。

谭咏麟深知，便收起玩味的心思，他眉梢一挑，反驳道：“要在你兄长的葬礼上来个杀鸡儆猴么？”

他话说的云淡风轻，仿佛这世间没有什么事能阻挡他前进的脚步。

她的长发如瀑布般垂至腰间，黑亮如鸦羽，微微泛着丝丝银光。

她的眉眼间流露出一股温柔的气息，让人不禁心生怜爱之情。

很难想象，她竟然是一位野心家。

“何必搞得那般血腥，”她眸色微敛，手垂在半空中，抚了抚衣袖，方道：“谭公子只需收买人心即可。”

“收买人心？”谭咏麟冲她微微一笑，眼里的笑意久久不逝，分明暗含着难以描摹的无限柔情，说出的话却如活阎王般：“还不如让人拔了他们的舌，让他们再也开不了口，直至血流尽，不明不白的死了，才是最好。”

“毕竟，只有死人，才不会乱嚼舌根。”

柳涵诺眼中闪过一丝惊诧，她没有想到，一向看似翩翩公子的谭咏麟，居然也有这等手段！

她不由得感叹，这人果然是不简单啊。

谭咏麟说到此处，顿了顿，方又道：“不知柳姑娘对这一条怎么看？”

她闻言，唇边的笑意愈浓。

柳涵诺道：“谭公子说的极是。”

再谭咏麟看来，她这话似乎有点勉强。

“是么......？”

他笑的张狂而恣意，眼睛里似乎藏匿着无数条毒蛇，令人胆颤心惊。

“这种办法虽然粗暴残忍，但却是唯一能够让人痛快的方式。”谭咏麟看着她，眼神变得幽深，“若是柳姑娘不愿尝试，那便不用试，反正，在下也乐得清静。”

“那日所谈之事，我可以帮你。”

柳涵诺的语调依旧平淡，只是这一次，她的声音更加的冰冷了。

谭咏麟嘴角噙着浅笑，并未答话，亦不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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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涵诺离开之后，谭咏麟缓缓离椅，去往房间，只见，一进房门，榻上便有一位风尘仆仆的男子被人绑的结结实实。

那人便是——启宸。

“怕了么？”谭咏麟缓缓开口道：“欸——忘了启大哥最不喜这般残暴之人的。”

他面色故作忧伤，仿佛受尽委屈，可怜的很。

启宸却有些动容。

谭咏麟看准时机，继续道：“我知晓你武艺高强，所以，这次你就乖乖听我差遣吧。”

说完，他朝身旁的一名黑衣人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将一包药粉撒在启宸身上。

启宸顿时觉得体.内.燥.热起来，整个身体都开始变得虚软，他想要运功逼出体外，奈何身上一点力量都提不起来。

谭咏麟看见启宸眼中涌动着的愤怒和不甘，便道：“你且放心，这些药不会伤害你的性命，顶多只能让你昏睡几天罢了。”

“不过，这几天之内，你若是想要醒过来的话，那就必须要吃一种药物。”

“这药名叫‘情花醉’，它的味道很香甜，但若是闻得多了的话，就会让人浑身酥麻，如痴如醉。”

“若不是这样，你又怎么会在我面前失态呢？”

“卑鄙！”

他嘶哑着嗓音，说出这两个字，眼睛却已经慢慢阖上。

谭咏麟却不为所动，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后，转身，缓步走出屋子，并命黑衣人关上了房门。

待屋外再度寂静后，启宸终究没能支撑住，彻底晕了过去。

谭咏麟面容上才显出一丝慌乱，他像是发了疯般冲向启宸，拦腰抱住启宸时，顺带解了绑住他的绳子。

谭咏麟将下巴搁在他的肩上，温热的气息洒在他的脖颈处，昏睡中的启宸却感受不到。

他昏迷不醒，谭咏麟也只是抱着他取暖。

凛冬将要来临，谭咏麟畏寒，近几月，也常常抱着他取暖。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忽地听见怀中传来轻微的呼吸声。

谭咏麟一愣，忙推开启宸，却见他双眼紧闭，脸颊红润，呼吸均匀。

他松了口气，将他轻轻放在床.上，盖好薄毯，方坐回了案桌前。

他端着茶盏抿了口热茶，眼眸深邃，不知在想着些什么。

过了良久，谭咏麟才起身出门，吩咐门外的侍卫：“送他回净清宫。”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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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丰派现如今不是是非之地，他不敢将启宸扯进来。

他怕他护不住那人。

谭咏麟抬头望天，心中倍感凄凉。

一切都与哪位神秘的占卜师预料的一样。

谭咏麟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一名老者的面容与话语。

“——求而不得乃是常态。”

“公子，爱而不得，便不要强求，否则，会适得其反。”

“你若是执念太深，那么，你注定是孤独一生。”

他的十指向掌心蜷缩，奋力攥紧拳头，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胸膛中翻滚着强烈的怒意，还夹杂着一丝难以遏制的恐惧，两者几乎是同时涌动而来，令他猝不及防，手足无措。

他想要逃避这种痛苦，却又不肯离开。

谭咏麟仰头看着蔚蓝的天，他忽而笑了，笑得癫狂又诡异，眼里充满着阴戾。

他忽而抬手，狠狠拍了自己的额头一下。

“该死！”

说罢，谭咏麟闭上眼睛，任凭自己沉浸在无边的黑暗里，无论怎样挣扎，都是徒劳无功，甚至于越陷越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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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PS：早安呀各位。

终于五十章了……也二十万字了……

好累【搓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