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杏楼。
“许冥渊”端坐于靠椅之上,手中捏着瓷杯,放在唇边,意犹未尽的品尝着。
雅里,谭空鸣一袭黑衣长袍,他低垂着头,使人看不清他面上的情绪。
“空鸣,若是徒弟不听话,该如何处置?”
“许冥渊”手指轻点,漫不经心的问着,那姿态慵懒,却让人胆战心惊。
谭空鸣缓缓抬头,他看着“许冥渊”,曼声道:“属下遵从主子的意愿处置。”
“许冥渊”闻言,唇边勾起一抹满意的笑:“好。”他将茶杯搁在桌上,伸出修长白皙的食指,轻敲着扶手,“你先出去,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谭空鸣恭敬颔首:“是。”
说完,转身离开房间。
“您真打算将那些人都给招揽到麾下吗?”
门外突然响起谭空鸣的询问声。
“许冥渊”抬眸望去,只见门缝中透进一丝光亮,一张俊逸儒雅的脸赫然映入眼帘,他的眸子幽深,像是一潭死水,看不出其中的波澜和情绪。
“嗯。”
“许冥渊”颔首:“你不觉得他们都是好苗子吗?若是不好好培养,将来对我们有损伤。况且,我也打算让那些人成为我许家的暗桩。”
“暗桩?”谭空鸣微眯双目,似乎想到了什么,沉声问道:“主子是打算培养暗卫?”
“许冥渊”挑眉,没有否认,“暗卫是许家的杀手锏。不过,我打算用这些人做试验,看看他们是否能够达成我的期望。”
“这样太冒险了。”
谭空鸣丢下这句后,便转身离去。
“许冥渊”微微颔首,没有说话。
谭空鸣走后不久,一个人从房梁上飘了下来。
他穿着黑色斗篷,将头罩在兜帽中,看不清模样。
他径直走到“许冥渊”身前,单膝跪地:“主上。”
“查的怎么样了?”
“主子所交代的任务,属下已经全部办妥。主子请看。”他从袖中取出一个锦盒,递给了“许冥渊”。
“许冥渊”接过锦盒,随手放在了桌上,他打开一看,里面躺着一个白玉瓶。
他将那药瓶拿在手里把玩了会,然后收入纳戒,“派人继续盯着赤缆。”
“是。”
黑衣人退下后,“许冥渊”起身踱步至窗口,眺望远方的夜景。
“主上,这件事还需不需要禀报太后。”
一道略带沙哑的声音从“许冥渊”背后传来,那道身影隐藏在阴影中,让人难以窥探他的相貌。
“不需要。”
“主上为何不告诉太后您中毒了?”
“许冥渊”转身看向那黑衣人,薄唇勾勒出一抹冰冷弧度:“你认为现在说了,她就会重新考虑让我继续影藏身份回朝听政么?”
那人摇了摇头,道:“属下不懂,主上是想利用太后,让她重拾信心吗?”
“许冥渊”反问:“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那人顿时沉默下来。
主子说得没错,他的确猜不到,也无法猜测到。
“下去吧。”“许冥渊”挥了挥手,示意那人退下,他则坐在椅上,看着窗外的风景,陷入了沉思。
***
翌日,红杏楼。
谭空鸣坐在大厅中,喝着茶,看着窗外的风景,等候着“许冥渊”的归来。
“许冥渊”回来了。
一袭玄色长衫,墨发高束,气宇轩昂,一张英俊的脸,棱角分明,宛若刀削般精致,让人移不开视线。
“主上。”
谭空鸣起身,迎了上去。
“许冥渊”扫了他一眼,淡漠的神色没有丝毫变化:“今天我不在,你要替我好好看着那几个人。”
“是。”
谭空鸣恭敬应声。
“许冥渊”点点头,抬腿往内堂走去,“我累了,先睡了。”
“面具摘了吧,你这样遮掩,太费神了。”谭空鸣低声道。
“许冥渊”脚步一顿,他侧目望着谭空鸣,墨色瞳孔中闪烁着幽暗的光芒,他嘴角微扬,“你知道我是谁了。”
“呵,一直都知道。”谭空鸣嗤笑了一声,“许冥渊死了好多年了,我亲手埋葬的,结果近日又出现个许冥渊,这我不得不怀疑,但经过这几日的观察,我发现你是许丞相的儿子,当今有罪在身的裕亲王周锶纤。”
“许冥渊”没有回答,继续迈开脚步。
“周锶纤,我不管你的计划,但是你最好记住自己的身份!”谭空鸣提醒着他。
“许冥渊”停下脚步,没有回头,而是语调淡漠的道:“放心,我比谁都清楚我自己的位置。”
“你是裕亲王,戴着那个东西,实在是碍事。”
“许冥渊”停下脚步,他侧身看了谭空鸣一眼,道:“这个世上,能知道我是谁的,只怕只有你而已。”
“那是自然。”谭空鸣笑得邪魅。
“那我就摘掉了。”
“许冥渊”抬起右手,将面具慢条斯理的摘了下来。
“好看吗?”裕亲王扬起下巴,嘴角噙着一抹邪魅的笑。
谭空鸣仔细打量了他片刻,道:“嗯,比以前更帅了。”
裕亲王没有搭话,只是莞尔一笑,转移话题道:“谭咏麟是你的谁?想你们的年龄也不符,他定不是你的儿子。”
“他是兄长的儿子。”谭空鸣实话实说,对此,他没有丝毫隐瞒。
当年他的兄长偷情,与一个外族女子生下了谭咏麟,但没有能力抚养谭咏麟,只好放在他这个连毛都没长齐的弟弟谭空鸣膝下。
“你竟早就发现毒医不对劲,为何不杀了我?”裕亲王倏地凑近,双手被在后面,“或者揭穿我,让我的真面目彻底暴露在昔日的兄弟面前?”
“我说,不舍得,你信么?”谭空鸣眼眸微垂,看着自己的鞋尖,声音平静如水。
他并非滥情之人,更不屑于杀害兄弟,可是如果那个人真的动了杀念,他也会毫不犹豫的斩草除根,绝不留下祸患。
裕亲王愣住了,许久才回过神,笑了。
“不舍得?哈哈......”裕亲王俯身靠近他的耳畔,低声说道:“空鸣哥哥,可我舍得杀你。”
说罢,他眼睛微眯,手不由自主的握住他那散在身前的一小簇墨发,放在手中把玩。
他的声音,低沉磁性,像极了一匹桀骜不驯的野兽,充满威胁。
“这些年,你对我很照顾。”
“我想,你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一直在我身边,对不对?”
谭空鸣:“郯儿,其实......”
“你别说话,我只是想跟你聊天而已。”
裕亲王打断了他的话,他抬起手指,轻轻摩挲着他的眉眼、鼻梁、唇瓣......最后,停留在了他的下颚处。
他抬手挑起了谭空鸣的下颚,迫使谭空鸣与他四目相对,嘴角勾着一抹邪笑:“空鸣哥哥,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找你来吗?”
谭空鸣看着他,没有说话。
“空鸣哥哥你都三十多了,为何还不娶妻?”裕亲王呢喃着:“当年许冥渊给你下的毒,我不是从他徒儿那拿了解药,帮你解了吗?”
“既如此,为何你还不娶妻生子?”
裕亲王絮絮叨叨的说着,似乎是在跟他诉苦一般。
“空鸣哥哥,我是不是很可怜,我是不是被他们抛弃了,被他们遗忘了。”
“空鸣哥哥,我好嫉妒他啊……不像我,我只有你。”
“如果我也会撒娇,讨人喜的话,是不是就会有人爱我呀?”
......
谭空鸣静静地站在原地,听他说完了这一番话,他才抬起手,将他推离开,道:“你别在这里说胡话了,快回你的金陵。”
裕亲王见他态度强硬,也就不再坚持,转身欲走。
谭空鸣:“我送你出去。”
“空鸣哥哥,你是不是恨我?”
谭空鸣:“不,你想多了。”
“不恨我为何要救我?”
谭空鸣:“你我相识一场,我怎会真的对你下手?”
“你真的会放弃这次机会吗?”裕亲王盯着他的眼睛,问。
谭空鸣沉默半响,道:“这个世上,没有任何人值得我为他们付出,我不会为了一个人去做无谓的牺牲,所以我的选择,你也必须明白。”
“我不要明白,我……要空鸣哥哥。”裕亲王几近无声的呢喃着。
“他待你很好,你为何不随了他的意?你不是还想借他之手杀了我么?”
谭空鸣蹙眉,看着裕亲王。
小时候,他们在他遇到危险时,总会挺身而出,可是他不懂,他们明明是兄弟,为何却要彼此争斗。
“他待我好?他待我好,我怎会落到如今这副田地,空鸣哥哥,难道你不觉得他对我很残忍吗?”
裕亲王的表情突然变得狰狞起来。
“他喜欢的,从来不是我这个狡诈阴险的裕亲王,而是喜欢郯儿。”
“空鸣哥哥,带我走好不好,”裕亲王拉住他的手,“郯儿不要皇权了,郯儿也不要太后死了,郯儿……也不对他们下死手了。”
“我要你,我只要你,你带我走,好不好?”
“你很会伪装。”谭空鸣看着被拉住的手,低声道:“还成功骗过了他们所有人,把他们骗的团团转。”
“我只要你,我只要你,你带我走吧,带我走。”裕亲王抓住他的手腕,不肯松开,眼神充斥着渴望,“我只要你。”
谭空鸣问:“你真的不需要皇权?”
裕亲王回道:“是。”
“如果我说不呢?”
“那我会毁了他,”裕亲王眼眸里闪烁着嗜血和疯狂:“空鸣哥哥,这个人对你来说,很重要吗?你愿意为他牺牲,却不愿意为我做点什么吗?”
“他死了。”谭空鸣轻描淡写的说道:“设计谋害柳师弟、赤鸢和赤缆明明是亲兄弟,你却让他们反目成仇。你的兄长很爱她,可你非要带着个面具,化成丞相的模样,在他身边煽风点火,让她死于非命中。”
“你是不是认为,只要你做的干净,就不会有人怀疑你了?”
裕亲王勾唇浅笑,声音沙哑而又低沉:“空鸣哥哥,我不怕怀疑。我实话与你说吧,郯儿打算在今晚逼宫。”
“何许他不会救周婧的。沈鹤因为季须也同样不能及时赶来,大哥还在回来的路上,我派赤缆从中插了一脚,他应该不会在段时间内赶回京城。御林军统领是何许的人,他们亦是如此。”
今夜,没人能救得了太后与周婧。
“你看你,总是这样。”谭空鸣唉声叹气,“你这么聪明,怎么总是做一些幼稚的事情呢?”
“幼稚?”裕亲王道:“我就要你陪着我,不好么?”
“……”谭空鸣明显一顿,他的手指渐渐蜷缩,收紧。
裕亲王看着他的动作,心下一片冷笑,脸上的笑容却越发灿烂。
谭空鸣深吸口气,压抑着心底的怒气,道:“好。”
裕亲王闻言,笑得更加猖獗了,“空鸣哥哥,那你陪我去一趟后院,好吗?”
“......好。”谭空鸣的眼中,掠过一丝复杂的光芒。
“空鸣哥哥,我们走吧,去后院里赏花。”
谭空鸣点了点头,缓声道:“好。”
......
两个人在后院里逛了一圈,一直到天色渐暗,裕亲王依旧没有离去,谭空鸣不知道他要做什么,索性没有再去管他了。
“3——2——1。”裕亲王勾唇浅笑,“杀。”
音落,皇宫的方向传来兵器交接的声音,紧接着,便是一片哀嚎惨叫,还有哭喊求饶的声音,整个皇宫陷入了一种极度恐惧的状态,仿佛末日降临。
裕亲王站在原地,静观其变,嘴角挂着嗜血的弧度。
雪夜的冷风,将他的衣袂吹得猎猎作响,他的眼底,满是疯狂的笑意。
“空鸣哥哥,我赢了哦。”
“嗯。”
谭空鸣转身准备离开,裕亲王却突然拦住他,笑道:“你还没告诉我,你是不是喜欢我呢?”
“嗯。”
裕亲王闻言,脸上笑意越浓,“那你愿意陪我一辈子么?”
“罢了,”谭空鸣眼眸低垂,伸手握住他的肩膀,“我不想骗你,你已经违背了你自己的心。我不想再给自己留任何希望,我会忘记你,我会陪你一起上路。”
“空鸣哥哥。”
裕亲王话未说完,便感觉喉咙处一凉,一柄寒剑刺进了他的胸膛,鲜血四溅,溅到他的脸上,染红了他的眼睛。
“你......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里不好了,你为什么要杀我?你......你这个混蛋......”
“我说过,我不会再爱你,”谭空鸣拔剑抽出,鲜血四射,溅在他洁白的袍袖上,“你的死是你咎由自取。”
裕亲王倒下的瞬间,双眼圆睁,似乎是不甘心的样子。
雪落,血液染红了大地。
谭空鸣看着躺在雪中的男人,眼神空洞而绝望。
......
“我杀了我的心上人,”谭空鸣轻抿薄唇,低声自语:“他死在我的面前,我竟无法恨他,甚至觉得,我欠了他的。”
“我该怎么办?我不想看见他的尸体......我......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他的脑海里闪过无数画面,最后定格在了一幕。
“我......”
他抬头看着天空,天空飘着细雨,他却感受不到雨水的温暖,他的心也跟着冷透了。
......
不——不能在为他伤心,要尽快赶去皇宫。
即使来不及,也不能让皇位没了继承人,不能辜负……毒医的期望。
谭空鸣心下一横,拔腿便往皇宫的方向而去。
他的眼泪顺着脸颊而下,湿漉漉的。
他的心,仿佛被掏空了一般,痛苦到了极致,却没有办法流露出一丁点的伤心。
“啊!”
他突然大吼一声,仰头望天。
一阵狂风呼啸而过,吹乱了他的发,他的衣服,也吹散了他身上那件白色绣金纹锦袍的袍摆,也吹乱了他的长发,他那双黑亮深邃的双眼,被遮掩了一半,让人看不清他眼睛里的颜色。
......
他不敢用袖子擦拭,只是一味的奔跑着。
他的脚步凌乱不堪,心跳也快的惊人,几乎要蹦出嗓子眼,可他却顾不上疼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