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境。
围帐里,永安抬起指尖,指腹指着图纸中央处。图纸中央,郝然便是倭国与大周的边境交界处。
他注视良久,对着“倭国”那两个鲜红的大字,画了个圈,复而轻点,片刻,抬眼看向帐子里诸位将军,微抿薄唇,轻启道:“这里,不能失手。”
“若是此地失手,将会给周边的百姓带来灾难。”
何况现在移民来不及,本王不可能因小失大。
其中一人皱眉道:“王爷,边境局势愈发紧张,将士们吃不饱穿不暖的,唯恐失地。”
“本王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永安王截了当,为了周边的百姓,他不得不得不放下狠话:“哪怕是堵上性命,也得给我守住。”
“刘将军的话不无道理。王爷,您近日才因信封的事,方赶回的边境,您有所不知,这鬼天气它邪乎的很。”
祁副将转头望向帐外,顾盼间清眸流转,余光瞥见一道身躯瘦小,面色苍白的少年。
他错愣,忽的心下一紧,唉声叹道:“王爷,你可知,我们这啊......年纪最小的也才十四,平日里大家伙都照顾得紧,没少让他受苦。”
“是啊是啊,那小子可懂事了。”
刘将军附和道。
懂事的让人莫名有些心疼。
永安王眉心紧蹙。
最小的才十四?
先帝当时不是有明确规定么?未满十六,不得上阵杀敌。
永安王顺着视线望去,骤然瞳孔剧缩,面颊阴沉。
这群人没了何许的管制后,既然还做出无视军规的举动。
当真是无法无天了。
“参军的规矩......”
永安王训斥的话语,还未宣之于口,便被祁副将打断,“王爷不知,这小子无家可归,只能来参军,当时他报出年龄时,本将军却是不敢收,但那只那小子是个打硬仗的好手。”
“加之,他还有军功在身,本将军也不好再推脱,只能先让他做些后勤工作。”
后勤工作,这是军中的大忌。
军队需要补给,军粮,以及各种生活物资,甚至是军械,而军人,便是负责维持补给,提供后勤,保证整个部队的战斗力。
“本将军以为,这样已经够了,谁知道那小子竟是连夜从边塞跑到了这里!”
永安王眉心皱的更深。
祁副将继续说道:“这小子,自己找地方躲避风雪,又怕冷,就把被褥裹身上了,冻死他也活该!”
祁副将骂骂咧咧,眼底却透着怜惜。
“可是......”
永安王还想说话,祁副将忙又接着道:“王爷,我知您心软,我也知道军令如山,军规如海。”
刘将军眸子里闪过一丝精光,借此机会触及永安王的心,“王爷可以让其余兄弟先试探着接触,若是他能够通过考验,自然就留在军营,若是连考验都过不了,便是不能。”
祁副将话音刚落,众人俱是附和点头。
祁副将继续道:“再则说,这小子早已家破人亡,若是不让他留在军营,只怕将来他自个也不好照顾自己。”
永安王眸子沉静。
军队,本就是强者为尊的地方,他们也不是没想到这一层。
但......
这小子,不会有问题吧?
永安王盯着那幅简易图纸看了半晌,终是将心中的疑虑憋了回去。
祁将军见时机成熟,便试探性的询问道:“王爷......要不让那小子先进来暖和暖和?免得......”
永安王闻言,心下越发烦躁。
他抬脚便往帐篷走去,祁副将忙问道:“王爷,您这是要去哪?”
“去找人。”
永安王淡淡丢下三个字,头也没回的离开了营帐。
祁副将等人见状,面露忧色。
永安王虽然年少成名,可是性子却是古怪的紧。
这些年来,从未参与过除军事意外的政事,更别提贪图权利这些令人迷失自我的东西了。
然而,他们担心永安王一怒之下,会将那小子打发去京城做官,或者将人挖去做影卫。
这事,在他们的何将军还在位时,是常见的事情。
虽然但是,做影卫的待遇是极好的,可是那小子明确与他们说过,不想做影卫,更不想做官,亦不想踏足京城半步。
见人身影愈发消失,众将军还是摸不着头脑,永安王却只留给他们一句话,“方才的事情,本王不想再重复第二遍,望诸位将军,能在明日午时三刻前,给出本王一个满意的答复。”
闻此,祁副将等人面面相觑。
永安王离去时,身影挺拔如松柏,步伐沉稳,可那背影看似稳健,却又透着几分萧条和寂寥。
祁副将心下隐约升腾起某种猜测,又有些不太肯定。
......
永安王回了自己的营帐内,立即吩咐道:“去查一下,那小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遵旨。”
侍卫应了声,退了出去。
营帐里陷入短暂的寂静,只余下呼吸声。
永安王站在案桌前,望着那一行字,久久不曾开口。
他一直以为自己足够冷酷无情,但如今,看到这些字时,竟有些动容。
他伸手拿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茶水滚烫,他却觉得凉爽。
他放下茶杯,又取过笔,蘸了蘸墨汁。
......
时辰一晃即逝。
很快便到了午膳时间,永安王却还未动筷,只是静静站在窗前,望着外面的风景出神。
“王爷。”
随着低沉的声音落幕,扶姿那皙白修长的指腹捻着帐而入。
永安王寻声望去,只见风尘仆仆的扶姿衣着上满是风雪,长长的睫毛出还隐隐约约夹缠着一缕细微的雪花。
“如何?”
扶姿垂首顿足,“禁卫军造反,陛下与皇后娘娘不见踪影,使得太后掌握大周政权,且,太后在朝中的各方势力也逐渐崛起。”
永安王目光一凛,“先帝在世时,已经对太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她依旧得寸进尺。”
扶姿道:“臣卑职以为,王爷还需多留心。”
永安王轻叹一声。
太后,一向不是个省油的灯。
“本王心在朝廷,身却在边境,纵使京内局势如何,也始终会有人来处置。”永安王眸子一凛,“眼下只需守好边境,莫让奸佞之辈趁虚而入。祁将军他们心切,这事你我二人知晓便可,切勿外传。”
扶姿颔首,“是。”
两人皆沉默了下来。
永安王转身走到椅子旁坐下,端起茶杯喝了口热茶。
“阿九,”永安王偏头看向他,“你有没有什么打算?”
扶姿闻言,心下一惊,“王爷何出此言?”
永安王笑笑,“祁将军是个不错的将领,也难怪他会对何许如此忠诚。”
扶姿垂眸。
他自是知晓永安王这话的意思。
永安王这话,分明就是在暗示他,若他真的想要做什么事情,他这个永安王府的大总管,可以帮助他,而且还能得到不少的好处。
可是,扶姿却是清楚地知道,他不会做出伤害永安王的事情来。
他对永安王忠心耿耿,是因为永安王的恩德,但却绝非他所谓的利益驱使,而是......
他爱着这个人。
“扶姿愚钝,实在听不懂王爷的意思,还请王爷赐教。”
永安王笑了笑,“你是我最信任的人,你的话,我自当谨慎听之。”
扶姿心头一跳,不由低下头去。
永安王看着他,唇角微勾,眸中带着几分促狭,“你若是不愿做本王的影卫,便去他的军营做军师吧。”
扶姿猛地抬起头来,一张脸瞬间涨红,“王爷这是在侮辱扶姿么!”
永安王挑了挑眉,语气里带着几分戏谑,“我并未说什么啊。”
扶姿:“那王爷为何要驱赶卑职?”
永安王:“......”
本王是在征询他的意思,怎么反倒被他倒打一耙。
他无奈地摇摇头,“罢了,不说了,吩咐人去准备午膳吧。”
扶姿见永安王不欲多谈,便没有追问,躬身退下。
永安王目送他远去,又将注意力重新回到案桌上。
“政变多端,恐怕会引起民愤。”他喃喃自语,“这样一来,岂不是要牵连更多百姓么?”
他与周灏游不是嗜杀之人,他心知,想必自己,周灏游才是不喜欢拖累无辜。
永安王将手边的纸收起,起身走到床榻边。
这是一个单独隔出的房间,房中陈设简洁干净,只一张简易木板床。
床榻上铺着软绵的棉絮,被褥整齐,床沿上还放着两个枕头。
永安王掀起被褥,躺了上去。
被褥上的味道,似乎带了几丝温暖的香气。
不多时,扶姿衔着身后端着菜盘的众人入帐,将食盒放在床头柜上。
“王爷,饭菜已经备妥,还请王爷早点用餐。”
永安王嗯了一声,从被褥中钻了出来。
“你们也都下去吧,本王一会儿就吃。”
“是。”
众人应声退下,临走时,还特地把门给关上。
扶姿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下,将饭菜摆在桌子上。
“王爷,请用膳。”
永安王嗯了一声,走到桌边,拈起筷子开始用膳。
扶姿在他对面坐下,默默吃饭。
两人默契地谁也不提刚刚的话题。
饭毕,扶姿伺候永安王洗漱完毕,又将他服侍睡下。
扶姿替永安王盖好薄被,正欲退下,忽然听永安王唤了他一声。
“扶姿。”
扶姿回过身来。
“你跟在我身边多年,功劳卓著,我想,你该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永安王淡声说道,语气里听不出情绪。
扶姿一怔,“王爷......为何不适当倚靠.......”
“罢了,你早些休息。”
永安王眸色微沉,打断他,挥手示意他退下。
扶姿应了一声,垂眸离开。
待扶姿的脚步声消失在房门外,永安王缓缓睁开双眸。
“我能倚靠谁,我身后无一人。”
永安王自嘲地勾起唇角。
他看向帐外,眼神幽深如渊。
“他们,是否还在埋怨?”
永安王在心底默默念叨着,一字一句,仿佛要刻进骨髓。
这一夜,不仅扶姿辗转反侧,永安王亦是久久难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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