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10月30日

叶进山一大早就来了医院，给尹霜和阳敏带了早饭。

“老师，叔叔，那我就先回家一趟。”尹霜背上包。

“尹霜，你妈妈。”

尹霜回头，“老师，我记得。我会让她来见你的。”

四十多分钟的城乡公交，尹霜看着不远处的山头，他大概还要再翻两座山。

上午十点

云树在院子里正晾床单，就看见门口杵着一个男人。她一边扭头看来人，一边往屋里走。

看了一会，她突然朝人冲过去，“霜！尹霜！”

尹霜已经七八个月没回来了，云树根本没想到他会回来。

她从来没见过他穿正装的样子，一时没认出。

“妈妈。”尹霜抱住她。

云树一抹脸上的水，“真的是你。”她后退几步，尹霜的样子让她红了眼眶。

“尹霜，真好看。”云树抓紧他的手臂，她的儿子真的走出去了。

“霜，喝水吗，饿不饿，我，我去买菜！”云树的脸因为激动而发红。

“我不饿，你先别忙活了。”

“老师生病了，很严重，我请假回来的。”尹霜安抚地摸摸云树的脊背。

云树呆住，“阳老师怎么了？”

“胰腺癌晚期。”一夜无眠，尹霜眼下染上乌青。

“老师想见你，妈妈，你明天和我一起去看老师吧。”

云树不知所措，只是急忙点头。

“还有要晒的吗？”尹霜拿起桶里的被套。

“不要不要，不要你干，你给我。”云树一把拽过被套，“你歇会。”

尹霜从包里拿出杯子倒了杯水，给云树也倒了一杯。

云树脑子发蒙，又开心又难受，她忍不住偷瞄倒水的尹霜。

她的儿子长成了这样一个挺拔的男人，还去到了很远的地方。一点不像她能养出来的。

真是上天厚爱，她儿子不像她，更不像尹增发。

下午

尹霜换掉了家里烧掉的灯泡，和云树去镇上买东西。

他原想换掉身上的衣服，云树不让他换，拽着衣角不停道，“真好看，别换。”

去镇上的时候，云树一直拉着尹霜的手臂。

村里的人看到两人纷纷侧目，“尹霜？”

“这是尹霜吗？”

“不是在上学吗，怎么回来了？”

“还真是挺像个玩意的。”

“谁知道是不是像他爸一样犯事被开除了呢。”

...

云树低着头，尹霜面色如常。

五点多的时候，尹霜去小学门口接尹雪。他们镇上在他小时候没小学，后来政府修了路也修了学校。上学的路短了不少。

尹雪一蹦一跳地跑到校门。

“雪儿。”尹霜挥挥手。

尹雪愣了一会，随后尖叫着跑向他，“大哥！！”

尹霜抱起她，“你长高了。”

尹雪眼睛瞪得大大的，不可置信地盯着他，摸摸他的外套和衬衫。

尹霜微笑，“领带在我口袋里，要摸摸看吗？”

尹雪抱紧他的脖颈，附在他耳边，“大哥，这样子很好看。”

两人回家后，尹霜上哪尹雪都跟着，她傻乎乎地笑。

云树在做饭，尹雪拿了课本跑向尹霜，死活要给他讲故事。

尹霜将她抱腿上，“雪儿，你认字吗？”

尹雪鼓起嘴巴，“认识！老师带我们读过的！”

“大哥你听我讲。”尹雪哼哼唧唧。

“讲吧。”

尹雪短短的手指着书，“...就这样生活了一车子...“

尹霜敲了敲书本，“就这样生活了一辈子。”

尹雪又跟着念了一遍。

“给了她一个勿..”尹雪一本正经。

尹霜看向书本，“给了她一个温暖的吻。”

“雪儿，你上课不会在睡觉吧。”尹霜感到好笑，尹雪认识勿字让他开眼。

吃饭时，尹雪问云树，“妈妈，爸爸今晚又不回来吃饭吗？”

云树看了眼尹霜，小心翼翼道，“你吃你的，一会要凉了。”

吃完饭，尹雪拖尹霜去院子里看月亮，看着看着在尹霜怀里就睡着了。

尹霜正要将尹雪抱回房间，尹增发醉醺醺地出现在门口。

云树的心提了起来，尹霜将尹雪交给她。

“妈妈，你带尹雪回去睡觉。”

“门关上，别出来。”黑色的正装透出威压感，云树只得先回了屋。

尹霜重新坐回走廊下的椅子，双手交叉放在膝上，平静地注视东倒西歪的尹增发。

“云树，云树，人呢！”尹增发一脚踢开挡路的小马扎。

“你给老...”朗月高悬，尹增发清楚地看到走廊下的那人。

黑正装，白衬衫，白色皮面的板鞋，简单整齐，一个黑色保温杯放在他腿边。

尹增发清醒了几分，他没醉得太过头。

“尹霜？”

尹霜没说话，尹增发盯死尹霜，打量他的每一寸皮肤。

他从未见过穿着正装的尹霜，这样的尹霜映衬着他像鬼一样。

他看了看自己，起球起得不成样子的袖口，一个裤腿长，一个裤腿卷到膝盖，全是褶皱灰尘的旧皮鞋。

尹增发眨了眨眼睛，看向那个保温杯。

黑色的保温杯上篆刻着烫金大字，“中央大学，中国·北京”。

北京，从前他想着在昆明闯一闯之后就北上去看看上海，看看首都。

那时他还是人。

他终是没去到北京上海，但是，他这个儿子，可是飞到北京的小凤凰。

往事刺激的尹增发双眼发红，

“哟，这不是我那能死了的儿子嘛。”尹增发走近尹霜。

“你哑巴了？中央大学就这么教你的？”

尹增发瞧着尹霜仍然平静的双眼，他可没忘记尹霜十四五岁时掐着他的后颈，要把他从崖山上推下去，那时尹霜也是这么安静。

小小年纪就是个疯子。

他是怕尹霜的。

但今夜的尹霜翻起了他深埋心底的难过，汹涌的嫉妒吵得他头疼欲裂，酒气上头，尹增发一把掐住尹霜的脖颈。

两人摔倒在地上，尹增发浮肿的眼里满是红血丝，他用力踹翻那个保温杯。

“尹霜，你好本事。现在连家里的杯子都不愿用了。”

“中央大学，他们知道你什么出身吗，你以为他们真看得起你吗？”尹增发满是泥土的指甲嵌入尹霜的皮肤。

尹霜眼前阵阵发黑，他扣住尹增发的手，并未推开他。

尹增发不向他妈和尹雪动手，尹霜就不会对他动手。

“尹霜！”

“你想爬出去吗？”

“你以为你爬得出去吗？！“尹增发发狂，酒壮人胆，他的手不断收紧。

尹霜的窒息感越来越重，他的大脑混沌。

也是这样的月夜，他在学校的图书馆门口听到往来的学生谈论未来的规划。

是美国还是英国留读硕士读博士。

是去联合国难民署实习还是去WPP的总部实习。

是继续深造实现更大人生价值，还是停下来gap环游世界叩问自己究竟是谁。

...

恍惚中，尹霜几乎以为大家都在追求怎么自我实现，一眼看过去，无人为生活挣扎，无人被苦难压垮。

眼前越来越白，尹雪给他讲故事的样子一闪而过。尹霜用力掰开尹增发经脉暴起的手。

尹增发松开尹霜，朝着保温杯走去。他抓起保温杯用力砸向地面，杯盖四分五裂。

“尹霜，你配吗！”他气到跳脚，保温杯成了他眼里最可恨的东西。

尹增发捡起瓶身，烫金大字刺激他的眼球。

他将瓶子砸向尹霜，尹霜躲避不及，血顺着额角往下淌。

尹霜摸到杯子，瓶身被砸得坑坑洼洼，他将杯子放到一旁。

血从下颌处滴落，染上尹霜的白衬衫，红梅开在胸口。他抬眸看着尹增发，他总是被一遍遍提醒，尹增发会毁掉所有美好的东西。

尹增发像野兽一样闻着血腥而来，他再次掐住尹霜。

“尹霜，你跑不掉。你是我的种，淌着我的血。”

“你看着吧，你以后也会变成我这样！”

地上的土混着血沾在尹霜左脸上，“就是因为你是这种人，像鬼一样出现在别人的生命里，毁掉所有。”

“我才绝对不会让我自己变成你这种人。”尹霜直直看向尹增发的眼底，一字一句。

尹增发面容愈发扭曲。

尹霜头上的血还在淌，他头偏着，血漫进左眼里又流出，如一道血泪。

尹增发看着尹霜被血和土染脏的面容，狰狞笑道，“尹霜，你现在也像鬼了。”

“我从来都不是鬼，从来都不像鬼。”

“我一直都是人，一直都像个人那样活着，”窒息感再次袭来，尹霜艰难开口。

眼前发白的世界里，阳敏的声音缥缈，

“尹霜，要像个人那样活着，把自己当人，把值得的人当人看。”

想到阳敏，尹霜的左眼滑落一行真正的血泪。

“尹霜，当年就应该弄死你的。你怎么不去死？！”尹增发陷入彻底癫狂。

尹霜不打算再和他纠缠，双手制住他。

他大口喘气，“我会死的，因为你这种人根本不配有后代。”

“我会带你一起上路的，爸爸。”

作者有话要说：2023/1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