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萧韶和合作的教授竟然聊了快两小时，而且聊完之后萧韶难得没有出现感觉心脏被掏空的空虚感，反而觉得轻松了不少。

之前萧韶每次见合作者都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仿佛分分钟都有人说“你昨天干什么去了？”“怎么进展这么慢？” 萧韶一听到“How is it going” “最近怎么样”就头大。尤其是这个会讨论的是他们两个实验室新雇的程序员暑假的工作。怎么说呢，萧韶觉得其实自己水平并没有这个程序员高到哪里去，自己只是一个无情制造源数据的机器。之前每次和这个程序员一起开会，萧韶就觉得自己特别像穿着洋装刚进城的山匪，或者是下身穿着睡裤上面却穿着正儿八经程序员标配文化衫开着摄像头开会的人——更精简地说，就像是推销其实自己也不信的保险的卖保险的人。PhD期间，别的不一定学到了，但画饼能力是有目共睹地提高。

上次那个好多合作者散伙前的会，好几个明明刚丢了工作的程序员，表示自己不要钱也会继续帮助这个项目的，这个项目是他们人生参与过的最有趣最有意义的项目。那是的，萧韶的老板说这个项目能solve the brain。萧韶也是这么给他们洗脑的。最后大家都很感动，分布于好几个不同国家的合作者们依依不舍地对着摄像头告别。萧韶做贼心虚的愧疚之心越也到达了顶峰，仿佛再在这个会里面坚持几分钟她所有的元神就会消散一样。

这次会议之前，他们拉锯了一个月终于把这个程序员从前中间商那里抢过来（也不知道为什么程序员还能被一个公司雇佣，然后被另一个公司签约当临时工）。理应是皆大欢喜的，萧韶一颗心放下之余，却又旋即被同样的“做贼心虚”的阴影追着裹挟了。“这回不知道又要糟践老板多少钱了” 萧韶想到。

合作者叫东篱。

萧韶和东篱先update了一下早上老板开的一个grant撰写的会议的进展，简而言之就是老板很生气，他甚至说“这个grant我自己写一两天也能写完，你们如果不写和我说一声”。这……

东篱笑了出来：“你需要多些positive thinking，我最近在看一本书叫positive thinking，下次送给你”

萧韶有点小小的惊讶，想着：唉不是Bible吗？因为东篱上次把他叫到一个活动，她本来以为是要讨论学术的，结果是一个传教活动。男女教徒还分桌坐。萧韶在听了大家是怎么发现主，怎么追随主的故事之后，找了个借口就走了。所以萧韶听到东篱和她推荐的书竟然是毫无宗教色彩的心理学著作，还是有点意外的。

东篱：“你看我为了招这个程序员的事情，整一个月没事就去学院秘书门口溜达一圈，就当运动了，也烦的呀”

萧韶想了想，那是的，换她的话肯定更烦。她光是在email thread里一言不发地围观都觉得麻烦。

萧韶在切换屏幕的时候，喵了一眼Google calendar，看到老板正在和一位叫丽萨的华尔街大佬meet。丽萨和她丈夫捐赠了一整个科研机构，和普通有钱人不一样的是，她还隔几周就和老板一起讨论学术，一起看最近产生的data，毕竟人家丈夫还是买买提校友，想来是接受过非常高等的科学教育的。萧韶和东篱说，“老板现在正在和金主妈妈开会呢，金主妈妈来找他讨论学术。”

东篱又笑了，“Positive thinking! 你想人家金主妈妈花了30million才换来和你老板讨论学术的机会，你却能有同样的机会，不是应该备感荣幸吗”

萧韶想了想，这个逻辑确实没有问题啊。

然后他们开始讨论grant怎么写，萧韶说现在的问题是用户没有办法很好地debug，如果有问题，得叫上一个程序员，噼里啪啦打完一串代码，才能筛出问题出在哪一步。

东篱又笑了，说：“这有个专门的学科叫工程设计和优化，所有由复杂的步骤组成的工业流程中都有这个需求的”。

萧韶之前从来没想过这一层，她每天烦死的步骤却也是工业界的常态，这一下子让这些烦死人的步骤变得合理化了。东篱的这个思路，非常高。萧韶暗自佩服，姜还是老的辣。

萧韶说能不能让使用者以自然语言和模型沟通需要生成的debug用的图呢？东篱一下子来了劲儿，开始接着展开，在share的google doc里边说边敲了一长串的计划。萧韶的思绪仿佛中了什么“信息熵超过一定阈值思绪自动走散”的封印一样的，又开始不自觉地走散。东篱还在展示别人做类似项目的paper，以及讲他想之后申请一个相关的grant。

东篱说“你很有想法啊 而且你的想法很好”

“啊？” 萧韶自从PhD以来就没有收到过什么非美国人的表扬，这还是四年来头一回。老板有的时候会表扬，但萧韶已经分不清是来自美国人的客套，还是老板那天自己心情好。所以那些都不作数。

这时候东篱打开了一个youtube视频，萧韶提了一嘴：“我最近戒了看剧，下了个blocker，什么b站，youtube都看不了了”。

东篱说“那你要不看看这个” 说着就打开了一个视频，通过屏幕共享的方式给她看。

这个纪录片叫social media，讲了各种社交软件的推荐算法在怎样捕捉着我们的注意力，让我们感知到一个并不是那么真实的世界。而在这种状态下成长的孩子们会格外焦虑。

“这说的不就是我吗” 萧韶感叹。

萧韶人生前20年从来没感受过那种刻骨铭心的焦虑。你说考试紧张吧，紧张，焦虑吗？并不。因为萧韶总是能把这种紧张化为斗志。在一串雷厉风行的行动中，并不是很焦虑。

东篱还很贴心地发给她这个视频vimeo的链接，因为vimeo不在她的自律软件的黑名单里。

总之，整个会一半打岔聊天，一半聊学术，都风和日丽地结束了。

晚上，东篱还在slack上给她加油打气。同样地，这次没有提圣经。

萧韶想，为什么东篱给予了这么多的鼓励，如果只是她帮他申请到了一大笔grant，也没必要对她这么好。

作者有话要说：呃为什么写着写着有点想哭，一定是因为来大姨妈第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