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随手创造出来的“物品”。
是替身,亦是人偶。
那样的“东西”,真的有“心”吗……
我,配吗?
“斯卡拉姆齐大人,今早收到了来自至冬的重要信件,请问您要过目吗?”
蓝发少年淡淡撇了一眼站在门口、恭恭敬敬捧着手中银色信封的年轻女性。
想也知道这封信的主人是谁。
除了至冬国至高无上的女皇陛下,还没有人敢随意使用这样的信件来恶作剧。
斯卡拉姆齐摁着鼻梁,疲惫的招了招手。
“放着,我还没可悲到需要有人替我审阅属于我自己的东西,放着就赶快滚……还有。”
面无表情的抽走后,似欲言又止的停顿了一下,破空声突然传来,眼前的愚人众参赞几乎是下意识蹙起眉头,用手抓住了向自己袭来的“凶器”。
只见她定睛一看,愣神了片刻。
那是一袋外观有些褪色的小麻袋,里头隐隐约约传来的声响似乎是她心中所想的某种东西。
几乎是高兴的快疯掉了,叶卡捷琳娜兴奋的向着散兵行了一礼,大声的说道。
“散兵大人真是慷慨……下属一定会让大家今晚高高兴兴吃上一顿大餐的!这份恩情下属没齿难忘!”
别扭的转过头去,斯卡拉姆齐瞪着窗外几只叽叽喳喳的小团雀,冷冷的笑了一声。
“……我才不需要你们记着,与其把这种啰哩八嗦的事情记得清清楚楚,倒不如去记住“璃月七星”的各项事务。”
这么多个月下来早已习惯眼前这位执行官大人心口不一的态度,叶卡捷琳娜乖乖点了点头,再次向散兵致谢后,便像个孩子一样蹦蹦跳跳的跑掉了。
斯卡拉姆齐双手环胸,淡然的瞄了一眼还冒着热气的茶杯—那是因为自己过来临时被提拔为参赞的叶卡捷琳娜特地选的茶叶,据说曾经还为了争这一包茶差点跟人打了起来。
一想到那个活泼的女孩在自己刚来的时候像个小炮弹,缠着他说这个东西对身体好这个东西特别稀有,塞给他一堆奇奇怪怪的见面礼不说。
……还强迫他天天喝热茶,真的是不想活了。
所幸这样的日子下来,早已习惯有个人在一旁对自己的唠叨,那是一种在担任执行官时从未有过的体验。
毕竟很多人一见到自己的身份,不是吓得六神无主就是差点魂归地脉。
而且——
这家伙做起事情来勉强还算靠谱。
望着桌面被仔细分类的文件,散兵满意的勾起唇角,缓缓阖上双眼。
阳光洒落在眼睑上,散发着暖暖的温度。
微风轻轻吹过,带来了些许的清新花香。
在迷糊之际,他似乎回到了那个一样有着微凉的风吹拂而过的海边,以及那一声声几尽模糊的笑声的地方。
倾奇者哥哥———您回来啦!
啊啊,原来是小倾奇者呢。听说丹羽那孩子为了帮你准备了一顿很丰盛的菜肴,正在灶台上卖力着呢,老婆子我啊,身上也没有什么,今天难得是你一年一度来到我们这小村子的纪念日,这发绳呀,是我那老家伙年轻时从城中特地买来,花了好几夜编织好后,找了个名匠烧制琉璃珠,串在上面的,虽然破旧了些,到底也是个有价值的好东西,你可别嫌弃呀。
唉唉,倾奇者先生。您到底是怎么办到的呀,这字我写了二百遍了都没有您的好看……呜我要是有您一半,也不至于整天被知奈嫌弃了……
倾奇,你怎么哭着呢?快跟在下说说,到底谁欺负你了!就算不是什么大家族出身,在下丹羽可是有着“一心三传”大名的人,你等着,等等在下把那个不知好歹的混蛋整治一番,你可千万别难过了呀。
“丹羽……”
褐发少年脸上尚还流淌着汗水,只见他柔柔笑着,向眼前不知为何满脸愧疚、低垂着头的蓝发少年,温和的问道。
“怎么啦?肚子不舒服吗?”
斯卡拉姆齐不禁喷笑出来,眼泪从眼眶中一不小心跌落下来。
他吸了吸鼻子,向着身形开始模糊的少年挤出一丝笑容,像往常一样吐槽着说道。
“你觉得有可能吗?笨—蛋—”
丹羽哈哈大笑着,爽朗的拨开额前一撮红色发丝,呼出一口气。
“哎呀还好还好,美惠乃婆婆说你虽然和人类有些不同,但还是有很多要注意的?我还以为你真的出了什么事呢。”
笑容渐渐的收起,斯卡拉姆齐直直望着丹羽,湿润发红的眼眶中隐隐散发着期待,他慢慢伸出手,握着丹羽粗糙布满茧的双手。
“……你会恨我吗?”
丹羽茫然的眨了眨眼,啊了一声。
“我恨你做什么啊?恨你被桂木先生带来踏鞴砂时差点生吞了我的鸡吗?”
感受着双颊尴尬的发烫,斯卡拉姆齐气急败坏的大声抱怨。
“喂!就说那是个意外——怎么这么多年还没翻篇啊!”
“……是啊,好多年了呢。散兵。”
斯卡拉姆齐瞪大双眼。
他愣愣望着眼前满脸笑意,眼中却是浓厚悲伤的褐发少年。
只见丹羽不舍的摸了摸他的头顶,几不可微的叹息。
“我不在乎你到底拥有什么样的名字、有着什么身份,不管你是否真的是雷神大人打造出来的高贵存在——既然你选择了踏鞴砂,那就表示你其实更期待的,是成为“你”。”
“人偶也好、倾奇者也好、斯卡拉姆齐也好、散兵也罢……”
“你永远都是我们,桂木先生、御舆长正大姐、美惠乃婆婆、宫崎大哥,我们大家最棒的朋友。”
丹羽缓缓起身,向着他挥出了一拳,停落在斯卡拉姆齐的眼前,爽朗的笑着说道。
“去努力追寻吧,我们会在这里,等你的归来。”
“……我的,挚友呀。”
人偶从未拥有名字。
他是许多愿望而诞生的同位体。
神明望着初生的人偶流下的晶莹泪水,沉默不语。
他自诞生之初,只能透过被层层覆盖的精美的雕花窗棂,望着那颗火红的枫叶,在冬季枯萎,在春分时节,冒出新鲜稚嫩的枝桠。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他被随意安置在借景之馆内,在这华美的牢狱里,从最初的迷惘,到悲伤,最后,他终于不再拥有任何情绪。
就像“她”曾经期望的完美人偶。
但再也挽留不了那冰冷眼神对自己的驻足了。
讽刺的是,教会他所有一切,包含知识和语言、生活技巧的人,并不是那个创造出他的“母亲”。
依稀记得,他尚懵懂,对一切所有的事物感到新鲜与好奇,向着在篝火前打着呵欠的桂木问道。
“母亲是什么呀?”
桂木苦恼的抓了抓凌乱的头发,沉吟片刻,拿起地上还尚未烤熟的鱼儿,指着它说道。
“母亲啊,就是诞生出生命的“存在”。就好比我手上这条鱼—所有生命都不会无缘无故被凭空创造,他们都会在人们期待和幸福的结晶下,去创造一个更美丽的生命,这就是“母亲”。”
少年抱着双膝,落寞的低垂着头,眼中泛着泪光,双手紧紧握着掌心的金色羽毛,神情明显失落。
“……那我也有吗?”
桂木沉默的撇了一眼身旁静静躺着的武士刀,用力揉了揉像是要哭出来的蓝发少年,笑着说道。
“嘿,你看我现在带着你,教会了你这么多,就算你找不到亲生母亲又何妨?”
“在我看来,就算没有也没关系——因为你将会是“我们”最重要的家人。”
就像桂木所说。
繁忙的、喧闹的踏鞴砂,承载着他一生最幸福的回忆。在那里,他短暂地成为人类、成为一个,几尽完整的普通人。
初来之际,在好奇的居民询问下,桂木掩盖了他在借景之馆的真相,在美惠乃婆婆的一声叹息下,为着眼前孤独寂寞的少年取了一个名字。
倾奇者。
它多指衣着鲜丽,行为特别的人。
但再怎么与众不同,它也象征着一个属于“人”的身份,只要是人,那就是踏鞴砂的一分子。
居民们教他读书写字,教他生火做饭,作为“一心三传”的丹羽传授他锻造技巧,扬言他可是自己一生最重要的挚友。
他们曾在庆典的夜晚中一同高歌载酒,也曾在名刀落成时为此难得的时刻共同为着彼此献上欢庆之舞。
那夜,衣?翩翩,鼓声错落,在火光的照耀下,人们的欢笑不觉于耳。
蓝发少年起舞时飞扬轻盈,如振翅的蝴蝶,也彷若飘逸的洁白羽毛。
美丽的令人难以忘怀。
而终结了这样平静生活的转折点,翻阅稻妻所有历史典籍,却发现早已被人刻意掩盖。
彷佛不那么重要一般,它沉睡在了踏鞴砂美丽的落日下、藏匿在层层堆叠的海砂中。
也被他铭刻在空洞的胸口上。
就在这美丽的小村庄迎来了一个他国来客,似乎有什么变的不对劲了。
丹羽开始不在回到他们曾经的家中,而是终日在外头兴建的那几座大炉附近忙碌。
而那个自称“埃舍尔”的男人,倒是天天变着花样频频跑到家中来找倾奇者作客。
困扰的倾奇者苦恼的左思右想后,望着眼前笑咪咪不发一语,像是要一如往常一般喝个茶就走人的埃舍尔,无奈叹息。
“不知这位?”
“我的名字叫埃舍尔。”埃舍尔优雅端起桌上的茶杯,撇了一眼倾奇者身后探头探脑的孩子们,摩挲着下巴。“真是神奇,你作为“特别的存在”,却宁可选择和人类一起蹉跎光阴吗?”
倾奇者双眸微眯,放在桌下的手微微篡紧。
“?你到底是谁?”
摊开双手,埃舍尔笑嘻嘻的说道。
“不过是一个枫丹的机械师罢了,倾奇者先生。”
就在他转身离去时,埃舍尔突然转过头去,慢悠悠的说道。
“啊——对了。我似乎忘了跟你提醒……”
“这几天千万别出海,毕竟,有些不太好的事,恐怕正要发生了呢。”
倾奇者猛的起身,正要追上他询问,诡异的强风突然吹过,让他难以睁眼,在他总算看清眼前景象的时候,那人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
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般,心中的警铃大作。
“丹羽——丹羽!”
“有人、有人看见丹羽去哪了吗?丹羽——”
倾奇者在空无一人的踏鞴砂街道上不断奔跑,就在他心里惶恐的不自觉停下脚步的同时,他看到了一个苍老的背影,正遥遥望着湛蓝的海面。
倾奇者缓缓放慢步伐,他气喘吁吁的站在美惠乃婆婆的背后,嘶哑的嗓音颤抖的问道。
“婆婆……您怎么在这里?宫崎先生和桂木先生呢?对了,不知道您有没有看到丹羽,他———”
“小倾奇。”美惠乃缓缓转过头去,逆着夕阳余晖的光,脸上皱纹里头,是那浓重的悲伤。
“桂木那个傻孩子……不会回来了。”
倾奇者愣了一会儿,慢慢低下头望去,看着婆婆手中熟悉的平安结——那是桂木一直别在武士刀刀柄上的,据传闻是美惠乃婆婆为了一头热想要完成武士梦浪迹天涯的儿子,亲手编织一个晚上才弄好的重要护身符。
然而现在,这个染血破碎的平安结,却回到了它最初的原点。
支撑不住的双膝落在海滩上,泪珠滚滚落下,模糊了倾奇者的双眼。
“不、不可能的……”
他虚弱的反驳声被拍打的浪花打散,碎裂在风中。
……不,还有一个方法。
像是下定决心了般,他咬着牙,将脸上的泪水擦拭干净。
凝重的脸色望向另一处座落在远处、高耸的华丽建筑——
天守阁,他曾经“诞生”的地方。
握着手中的金色羽毛,脆弱无助的人偶少年不惧艰险,在暴雨中乘着破旧的木船,来到了稻妻城,硬闯入那层层守卫看护的神圣殿堂。
却不知曾经的那个人早已不再是原本的模样。
冰冷完美的人偶沉着的坚守“创造主”的指令,拒绝了倾奇者的哀求。
绝望的少年只能转而求助鸣神大社的巫女—八重神子。
双方只来得及匆匆见上一面,碍于要辅佐永恒的守护者这份重责,理解到此事的问题后,她郑重的承诺将会马上待人处理此事。
绝望的倾奇者等待了半日,终是没有任何结果。
……他以为自己至少还算特别。
但可惜,似乎是想多了。
倾奇者自嘲的在心底笑着,落寞的回到了踏鞴砂。
最终,他筋疲力尽的渡着船,来到了人们口中的“大炉”之地,追寻挚友未果,悲伤离去。
只是他不知道,那个爱笑的少年,早已死在了那场“意外”之中。
而远道而来的幕府军困惑的望着眼前村庄一派融洽的景象,感到茫然。
只听到那个自称埃舍尔的枫丹机械师说,最高负责人丹羽自知失职携家人畏罪潜逃,倾奇者代替丹羽进入核心区,关闭了大炉。
八重神子听闻这样的结局,黯然望着掌心那片金色羽毛,独自叹息,她扬起手,差人将那片羽毛交还给原来的主人,便转身离去。
直到某一天的清晨,蓝发少年在稻妻海边某处的小屋里遇到一名年幼的男孩。
天生体弱多病的他静静坐在屋檐下,脸上沾满尘土,细瘦的身躯处处透着不健康的苍白。
蓝发少年胸口莫名一阵绞痛。
像是某些不言而喻的陌生情感再次被唤醒,他温柔的蹲下身,打来了一盆清水,仔细为男孩擦拭脸上的沙尘,将手中的瓜果放在了他的掌心。
只要等到他的父母回来就好,倾奇者心中叹息着,告诫自己。
然而一连数日,孩子的父母都没回来。
后来在某日为了采购民生用品来到城内的倾奇者,向路人打听后才知道,那对夫妻一开始也是踏鞴砂的工人。
原先有着幸福和乐的家庭,但后来夫妻相继患上重病后,便带着孩子搬到了稻妻城附近的沿海一带。
得知了男孩不幸的经历,倾奇者暗暗叹息。
他带着幼小的男孩学习许多知识,为他打理生活的许多事情,就像曾经的桂木先生一样,耐心教导男孩写下自己的名字。
他就像许多新手父母一样,从一开始的慌乱无措,到后来却越来越上手。
甚至,还带着男孩偷偷摸摸回到了借景之馆。
他想,是时候和过去的自己告别了。
他鼓起勇气,转身离去。
男孩问他。
你会想回到“家”吗?
倾奇者目光茫然。
那个地方,也算家吗?
也许,踏鞴砂算。
但不会是这里。
就在他安顿好男孩后,以为自己能永远的陪着他,直到他安稳长大,经历许多事情,一同渡过难关,能相伴于月光下漫步于海边,悄声对着彼此透露许多秘密。
那将会是多么美好的未来。
然而一夜过后,脆弱的男孩依旧还是倒在血泊。
像是绽放的牡丹,静悄悄的,在那个满载“回忆”的地方,沉睡的脸庞带着微笑,然而声声的呼唤,早已无法让男孩像每一天的早晨一样,一如往常的回应。
他低头望去,望着那鲜红的血迹,像极了枫叶,也像极了烈火。
再一次的,他失去了自己最重要的“家人”和“朋友”。
像是心痛到麻木了,他抬起手,取下了门口的斗笠,戴在头上。
转身离去的背影,是被烈火吞噬的小屋。
也是他抛弃的那颗“初心”。
人偶不再试图成为人类。
至冬的冰雪会为他取得完美无瑕的复仇。
残酷的实验不曾击败他。
绝望的深渊不曾摧毁他。
唯有那颗破碎的心……以真心换取真心的那天,或许,那个始终认为自己早已无心的人偶少年,会再次找到被他舍弃的“初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