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景荣出来见三公主时,她似乎还能感受到那五指的奇怪触感。
“你脸怎么这么红?”
“啊,有点热。”景荣回过神来,不好意思笑笑,“让公主久等了,真是抱歉。”
公主撅起来嘴,是够久的,她等到日头都高升了。
“公主皮肤真好,红妆上的也好看。水洲的女子,都是这样的吗?”
看在你夸我的份上,我便原谅你吧!
公主露出了笑颜,便由着这个话头,说起了水洲。
风清气朗、一碧万顷的天空、婉转娇嫩的女儿家、繁忙灵活的商贩,听着公主的描述,连景荣都多了丝神往。
那个时候她还不知道,她很快便能亲自去看一看了。
公主仍在叨叨个不停。
景荣试图问道:“那,公主又是如何来的呢?”
“坐水船啊。”
“水船又是如何做的,又是怎么到北固的呢?”
灵汐正在一旁倒茶,听到这话立刻注意听了起来。
聊起这个公主更骄傲了,细细将来自己的一路奇遇,哪个码头涨水,哪个码头收钱,哪个县城官兵苛刻,哪种方式能混进城里,都悉数说了出来。
听得景荣一愣一愣的,对她的勇气和智谋赞不绝口。
公主笑得嘴都要咧开了。
与此同时,城外荒草原。
“小空子,这个踢脚不错!力度很准!”玉扬如今不再是原来的乞丐打扮,倒是正常了一点,头发也干净了点,看起来确实像个正儿八经的师傅了。
小空子挠了挠头,傻笑着,继续将飞来的蹴鞠向空中踢去。
过了一会,玉扬看了一眼时辰,说道:“好了,别练了。该去学草原话了!”
小空子便立刻从马驹上跳了下来。
自打他们开始授课后,小空子就开始学起了草原话,玉扬让他瞒着景荣,他也当真没说。
问他为什么不说,他也只是挠挠头,说景景没问我啊。
很多时候,玉扬都搞不清楚,这人是真傻,还是在装傻。
比如此刻,他又开始了每日一问:“为什么不见你和景荣那小丫头多说话了?”
小空子摇摇头:“她生病了,需要休息。而且玉哥总在她身边。”
“玉成在便在呗,你俩说你俩话啊。”
“景景不想我多说话。”小空子高高大大的,比他还要高半个头,此刻垂着脑袋,看着有些丧气。
玉扬看不得他这样,立刻拍拍肩膀安慰道:“那就不跟她说话!跟师傅说话就行!”
“那不行的,她也不让我多跟你说话。但是要我多跟师傅你学本领。”
“……”
玉扬吃了一鳖后,放他去跟等在一旁的语言先生学习。
小空子虽然人脑筋直了点,但可能正因为如此,各项东西学得都很快,尤其是语言,已经会一些基础对话了,连那先生都说他天赋惊人。
到底是她和草原人的孩子。
玉扬盯着他的后背,眼光暗幽幽。
再这么下去,玉成的设想未必不能成真。
只是,玉成这么磨蹭,到底是在干什么呢?
不可能真的是为了景荣那个小丫头不下强手送小空子回去吧?
突然,他那灵敏异常的耳朵听到了什么,有一股似乎很是强烈的,风?
他疑惑回了回头,转头看到了一团劈天盖地的黄沙,从远方袭来。
那黄沙卷成一团团,速度极大,瞬间盖过了不远处的尼姑庵,那本新建的墙壁立刻染得灰蒙蒙一片。
“这是,沙尘暴?”玉扬反应了过来,急忙冲着小空子喊道,“小空子,你俩趴到地上去!快!抓住对方!”
一时狂风乱作,几个人的衣襟头发都被狂乱吹飞了起来。
先生是玉成从外地调过来的,没见过这阵仗,小空子倒是极为淡定,干脆将人压在了自己身上,他说:“没事,先生,闭上嘴,嘴巴就不会吃灰了。”
那尘暴很快就席卷了他们,然后威力丝毫不减,向着北固城奔涌而去。
几个人很快就从沙坑里爬了起来,满头满脸满身的全是沙子。先生颤抖着手,有些不明白这到底是什么;小空子最看得开,还颇为熟练地倒了倒靴子里的半桶沙。
只见玉扬抹了把黑脸,吐出了一口黄土,愤愤道:“呸!这是什么破地方!”
沙尘暴到了焦府院子里的时候,可把身娇体弱的公主吓坏了。
即使是训练有素的影卫,也不曾见过这些。不过灵汐反应飞快,一个转身便全力护住了景荣。可怜了三公主,先是诧异这些是什么,然后便被沙子浇了个底朝天。
从头到脚,满身全是黄土和泥沙。
只能看见一双满是震惊的大眼睛。
“呸!咳!呸!”她被呛到了,连吐好几口。
刚刚那一瞬间,灵汐向下严严实实护住了景荣的头,所以至少两个人的脸都没事,但是身上也都被泡在了土里。
原本整齐干净的小院子里也被扫得一塌糊涂,石桌上的茶杯、小食,早已不见踪影;旁边的青葱绿树,也折下了数个枝桠,零零散散落在院子里。
沙尘暴风卷之后,灵汐赶紧直了身,拍打着景荣衣服上的泥沙。
“没事,我没事,你快去看看公主。”她小声说道。
公主此时灰头土脸、狼狈极了,但还是忍不住嚎道:“你真好……”
说话间,玉成也快速走了出来。他刚刚在室内,此刻衣裳整齐,干净清爽,完全没有受到这沙尘暴的影响。
“景景,你有没有事?”
“没事,”景荣连忙答道,“灵汐挡在我面前了!”
玉成来得很快,见人除了脸,身上均污秽不堪,一身青衣直接成了灰衣,还是皱起了眉头。
干脆一附身直接抱起了她,然后对着灵汐吩咐道:“去给三公主拿点水来净个脸,换一身衣服。”
“你也去换一身衣服灵汐!”景荣在一旁补充道。
灵汐正在略显手忙脚乱地给三公主擦脸,听到这话立刻对景荣笑笑,眼睛里多了点真诚。
回到内屋里的景荣,站在榻子前,笑着问玉成:“你们这些水洲来的,是不是从没有见过这样的沙尘暴?”
“是啊。”
她想着三公主那张嘴惊慌的模样,便觉得好笑,心下还真有些心疼那个傻公主:“可算是吓坏三公主了,倒也难为她了,估计今后再不想来这了。”
“那再好不过,省得她一天天的在这,吵死了。等会你也别出去了,我让人赶她走。”
她极少看到玉成如此幼稚的模样,不由笑了起来。然后又饶有兴致谈起北固:
“北固的夏天时常这样,从前我拘在那间屋子里的时候,还会很好奇,那究竟是什么东西。也正是因为这样的天气,北固的楼窗户都很小,地上也总是灰扑扑的,大部分人的脸色也是焦黄焦黄、面如土色。”
玉成给她挑了一套柔粉色的连襟裙,慢慢给她换上:“怎么感觉景景一点都不讨厌这里呢。”
她耸耸肩:“我是习惯了。”
那旧衣服刚被脱下,便落了一地的灰尘,都弄脏了那原本干净亮堂的地。
玉成突然正色道:“跟我回水洲吧,你不必在这里受苦。”
她几乎是习惯性地开口:“我母亲……”
玉成替她套上内裙:“若你真的想要让你母亲堕胎,这段时间最好不要在北固,夫人自然也不会怀疑是你下的手。虽说你们是至亲血肉,但是这种事情,实在太过伤感情,还是别让夫人知道得好。”
其实他说得对。
但是。
她犹豫道:“成哥哥是要回水洲了吗?”
“是,”玉成静静坦白道,“原本我只打算在北固待上一个月,未曾想会遇到你。府里事多,家里的书信也总有催促,我总在北固多有不便。”
“那,那小空子呢?我若跟你走,小空子怎么办?”
玉成给她系上腰带,轻轻道:“小空子如今有了师傅,边疆天地辽阔,其实更有助于他恢复。”
景荣几乎是顿住了呼吸。
半晌,她又问道:“那我还能回来吗?母亲流产,我想回来照顾。”
“当然可以,”玉成深深看了她一眼,温柔地顺了顺她额前的碎发,“不过你目前伤未大好,等到完全好了,自然哪里都可以去。”
景荣略仰着头,露出了一个感动的微笑:“成哥哥,待我真好。”
两个人伴着一地黄沙,又动情亲吻了起来。
当夜,小空子已然沉沉进入梦乡时,突然感觉到了有人在摇着他。
他迷迷糊糊醒了,却看见一身黑衣的景荣正蹲在他床边。
!
景荣飞速捂住了他的嘴巴,又对他眨了三下眼睛,示意他不能说话,紧接着,景荣做着口型:
断气、凝神、跟我出去。
小的时候,景荣曾教过他断气的本领,说是一旦学会了断气,步履会变得格外轻盈、任何擅长听音的人也都不会听到任何动静。
他有些蒙,不清楚现在是什么情况,但还是完全照做了。
换上景荣递给他的一身黑衣后,两个人又戴上黑色头罩和口巾,完全融入了这无边的寂静黑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