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玉家大院内,正厅一早被挤满了人。
上到玉家老爷、夫人、各嫡系公子,叔伯亲属以及其各路子女,下到各位主子的丫鬟、仆从、小主子的嬷嬷奶娘,齐聚此间,简直比过年还热闹。
当朝首辅——玉修,性情内敛,也速喜全家团聚,但是看到此情景,还是皱起了眉头。
“成儿一向好清静,你招罗这么多人过来干吗?”
夫人面露无奈:“不是我张罗的啊,叔叔姨娘们听到了消息,自行过来的。我总不能闭门谢客吧。”
老爷仍是担心:“万一成儿不悦,可如何是好?”
“大哥总是不悦,父亲担心什么呢。”
玉清,千里迢迢去了北固,却被揍了一顿还只待了半天的玉家小公子,此刻颇为记仇地插话道。
老爷立刻威严喝道:“不可背后议论大哥。”
玉清立刻撇撇嘴,低了低头:“是,父亲。”
夫人扶了扶今晨精心梳的飘天随云髻,略显紧张问向一旁的侍女:“可曾有乱?”
“不曾,夫人。”
正说话间,门口便传来了脚步声。
喧闹的正厅立刻安静了下来,众人眼睛齐齐转向了门外。
玉成在前,着银白色常服、头戴玉冠、脸色沉静、宛若仙人;景荣微微靠后,穿一身淡绿色裙装、肤白胜雪、乌黑的秀发只梳了个极为简单的发髻,偏偏显得面若桃花、眼若秋水,她像是未曾料到有这么多人,微愣了瞬间,然后立刻对着这所有人莞尔一笑。
单从容貌看,两个人当真是般配极了。
不过玉成在,在做的所有人都不敢放肆。
玉成微微弯腰施礼:“父母、母亲安好,儿子已经归来。也给各位叔叔婶婶小姑请安。”
“快起、快起。”众人立刻喊道。
老爷、夫人赶忙从主位上迎了过来。
玉成顺过身后人肩膀,只对着父母说:“父亲、母亲,这是景荣。”
景荣脸上浮出了红晕,但仍是大大方方施礼问好:“拜见老爷、夫人。愿老爷夫人身体康健、万事顺心。”
自打两人进来后,夫人眼睛就没离开过景荣,景荣这副模样,哪个温柔的夫人会不喜欢。
她几乎是笑眯了眼,牵过景荣的手:“快快起来,我算是明白成儿为何久久不归了,当真是个讨喜的小姑娘。来,我带你认识认识家里的亲眷。”
老爷也笑道:“别拘束,就当在自己家一样。”
“是,谢谢老爷、夫人。”景荣柔声应好,随后又朝着玉成眨了眨眼。
意思很明确。
居然这么简单的吗?
真的一点不难为我吗?
玉成笑了笑,示意她跟着母亲走就行。
这来一路上,景荣算是紧张透了。
她问玉成:“若是你父母,问我读过什么书,该怎么办?”
毕竟她只读过小话本啊!
“你不是昨晚已经在书房记了些书名了吗,那些够了,报书名就行。”
“若你父母问我家族亲人怎么办?他们信我的假身份了吗?”
为了产生不必要的麻烦,玉成对外一律说景荣是在北固偶遇的孤女。
“父母若私下问你,可如实回答,毕竟他们也知道实情;若有人旁敲侧击,景景一向聪明绝顶,发挥你最大的优势就行。”
“什么啊?”
“瞎编。”
“哈哈哈哈。”
景荣原本真的烦恼,硬生生被这个人几句话弄得啼笑皆非,连紧张都散去了片刻。
等到夫人带着景荣走动了半个时辰,和一圈什么二婶婶、三婶婶、五叔、三姑打过照面后,被一群到她腰处的小孩围着打量,抱过两个尚未满周岁的小娃娃,又见过了玉成的两位亲弟弟,景荣当真意识到了,什么叫大家族啊!
如果玉成长在这里,大概确实不会是现在这样的冷静性格。
水洲仰慕玉成的贵女如过江之鲫,但玉成从前可从未有过亲近的女子,这位又是他指明的未来妻子,首辅和夫人看起来对这位又非常亲近,故几乎所有人都非常好奇这未来的玉家主母。
再加上这来自偏远地区的女子年纪虽小,但巧笑如嫣、灵气十足,异常讨人喜欢,故大家更加围着景荣了。
玉成倒落了点清静。只分了点余光到景荣那里,余下时间和父亲坐在一起,慢慢聊着在北固的一路见闻。
他在前几天,便将小空子的事情合盘托出,书信告诉了父亲。父亲自然又惊又喜,未曾料到长公主仍有一脉,更未曾料到这人还能够回到草原。
本想详细问个清楚,但是此处人多,老二和老三又在近旁,玉修知道不宜多言,只含糊道:“难怪你小叔去了那边。”
“是啊,小叔实在心诚。”
“他看着可还好?”
“老了很多,平日里醉在了酒里,喜欢孤身一人。”
“可是小叔的拳脚功夫当真是厉害呢。”玉清插道,还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仿佛那痛仍在。
“小叔潇洒于天地中,又以此伴身,自然是厉害的。”久未说话的二弟玉勉,也说了句话。
玉成顺势也看了他一眼,见人似乎又清减了点,问道:“玉勉怎么又清瘦了?”
老二玉勉长得和玉成其实有几分相像,只是太单薄了,他笑了笑:“多谢大哥关怀。夏天太热,我吃得少了点。”
玉清立刻回道:“水洲一点也不热的!二哥,你是未曾去过北固,简直跟火炉一般,我都不知道大哥怎么能在那里待了那么长时间。”
玉勉仍挂着笑,只是看些有点僵硬:“大哥习武,小弟你又身子骨健壮,自然不怕热。”
“真的,二哥,你就是矫枉过正了,母亲也是,天天给你送冰,多热热、多在外面走走,身体自然就好了。”
玉成坐在最上首,扫着这两个弟弟,喝了一句:“玉清不许胡说八道。”
又说,“玉勉,沈神医随我一起回来了,明日让他来给你把脉看看。”
玉清闭上了嘴,玉勉淡笑道:“多谢大哥。”
正说话间,藏锋进来了。
还是景荣先看到的他,在人群中对着玉成的方向指了指。
藏锋向她点了点头,然后立刻朝着玉成而去,附在那人耳边轻轻耳语一番。
“公子,皇上急召您入宫。大皇子行事不端,被御林军抓个正着,扣在了宫里。”
“何事不端?”
“与新入宫的贵人行苟且之事。”藏锋声音更轻了。
这个大皇子……
当真败事有余。
不过玉成神色依旧平静,他放下了茶杯,抬眼对上了父亲的目光,问道:“宫里出了事,父亲可要同我一起去?”
“不必,你去吧,早点回来。”玉修摆了摆手。
“行。”
他一起身,两个弟弟立刻跟着起身目送他走。
临走前,他还是去看了眼景荣,跟母亲打了声招呼说先走,让她照顾景荣。
“你若累了,就让母亲给你收拾一间屋子休息。”看见景荣被众人围着说话不停实在辛苦,他留意说道。
周围那些个婆婆娘娘小孩,好奇八卦的眼光都快黏到他们两人身上了。
景荣赶紧睁大眼睛说:“我不累的。”
然后用眼神示意对方赶紧走,也不要摸她,更不要在人群前亲她。
玉成当真收回了手,随后便大步跨出了门。
今上高书之,有三位皇子。
大皇子、二皇子,都已经成年,分别由徐贵妃、淑贵妃所出。
小皇子前年刚生,母亲只是一个小小的贵人,两位贵妃都不将之放在眼里。
两位贵妃在后空宠爱不分上下,两位皇子在前朝也同样平分秋色。
大皇子勇猛、二皇子善智,是朝臣对两位皇子的共同评价。
然而其实大多数人非常清楚,勇猛等于鲁莽无脑,善智说的是阴毒算计。
两位皇子成年之后,身后的各自派系对于太子之位争夺得越发激烈。
今上、贵妃、两位皇子、包括父亲,几乎所有人都旁敲侧击打听他的倾向。
玉成每次都是含糊过去,心里却永远是冷哼一句。
这两位中若有任何一位接过了天下,太启朝大概真的是彻底走了下坡路。
太启朝的御书房中,一身单衣的大皇子跪倒在地,瑟瑟发抖。
皇上身着显赫的黄袍,端坐在龙椅之上,面色铁青着。
其余所有人都勾着脑袋,不敢呼吸一声,更不敢轻言一句话,生怕惹怒了暴怒中的天子。
直至玉成到了。
“爱卿,你可算归来了。”皇上抬起了眉。
“臣玉成,拜见皇上、拜见大皇子,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玉成虽未正式加官进爵,但是从数年前,便以重臣之身份、在遇特殊事件时入御书房议事,当今圣上,与他也是君臣相称。
“快快起来吧,”皇上立刻起身扶了他,看了眼身边的太监,“赐座。”
玉成坐下之后,皇上让大太监一字一句说出了发生的事情。
御林军今晨巡逻时,突然在后宫的屋顶上发现了一衣着不整男子,立刻有轻功卓越者,将人从上面抓了下来,结果未料到竟是大皇子。
大皇子被押到御书房后,向皇上坦白,是新入宫的肖贵人勾引的他。
他昨夜喝多了酒一直难以自持,犯下大错,哭着求皇上饶恕。
肖贵人,已于一个时辰前,乱棍打死于冷宫中,尸体扔在了乱葬岗。
玉成一直静静听着,直到被皇上问道:“爱卿觉得,朕该如何处置这该死的孽子?”
他扫过大皇子慌乱的脸庞,徐徐开口:“这是圣上家事,臣本不应开口。但是圣上家事即为天下事,为保皇家颜面,这事还是切勿声张的好。”
“是,否则,岂不是让天下人笑话。”皇上脸上,仍是铁青着的。
大皇子还是死死跪着,不敢多动一下。
皇上一步步走了过来,眼里快淬出了毒,狠狠将人踹翻在地上:“狗东西!快滚出去!”
大皇子被踢得一脸惶恐,旁边几个人手忙脚乱扶着,将人带了出去。
皇上的怒声回荡着:“革了大皇子一切称谓,关在皇子府,一步不准迈出;今日之事,若谁泄露了风声,朕必定亲自活剐了他!”
这位当今圣上性情一向温和,很少如此震怒,身后的侍女和太监都吓得瑟瑟发抖,连玉成都站了起来,劝慰道:“皇上息怒。”
等到皇上终于平静了下来,他又挥挥手屏退了一切内侍,偌大一个御书房,只剩下了他与玉成二人。
“爱卿,去北固到底所谓何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