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家里离开，林臻并没有直接去医院，而是把车开去了一家五金店。

大大小小的铲子锄头小锄头小翘头小刀买了好几把，直让老板打趣的问她这是要准备去野营还是去除草。

把这些东西准备好，林臻才开车到城里的家。

坐在沙发上，她开始叫白佑，“你把我传送到之前标记的那头鲸鱼的位置吧！”

白佑：“……你要去清理藤壶？”

林臻点头。

她没时间在等系统慢慢接收任务了，本来除了系统任务外，她还可以从网上帮网友找丢失的宠物赚功德值，可似乎好多网友都知道了她爸出事的事儿，打开视频号下面的私信和评论全是关心问候的，根本没有人拿这些事来打扰她。

没奈何，两条路全都行不通，她只能主动出击了，于是把目光落在了那头曾经让她铩羽而归的座头鲸身上。

她记得之前给动物除蜱虫时，得到的功德值数目都不小，她总结了一下，发现这种动物因自身原因求助所给的功德值要远比因为受到人类伤害而求助的动物所给的功德值要高。

所以，她有种感觉，如果她能成功帮这头鲸鱼清理干净它身上那让它饱受痛苦折磨的藤壶，那么它给出的功德值肯定也不会太低，最少能让她离目标更近一步。

“可是…你行吗？”白佑还没忘记她上次那不适的剧烈反应。

林臻知道他在担忧啥。

“我上次是没有准备，突然受到冲击，现在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而且，我之前不是也看过应对这种问题的书籍了嘛，所以我觉得我现在没问题。”她颇为自信的说。

白佑对此却并不乐观，“有的恐惧是可以克服的，有的恐惧是刻在骨子里的。”

他亲眼见过她惧高，也理解她惧高的原因，因为一但从高空跌下去，就会粉身碎骨。

但后来经过几次锻炼，她的惧高情绪就有所缓解。

可是她对于密焦事物的恐惧，却比惧高要严重的多，并且严格说起来，那些密集事物对她并没有威胁性，可她还是恐惧，那就说明这种恐惧要比那种会带来实质伤害的恐惧难以征服的多。

林臻听了后沉默好一会儿，才轻声道，“白佑，还有什么能比失去亲人更让人恐惧呢！”

白佑就知道她是打定主意要去做这件事了。

“好，如果你感到不适随时告诉我，我会马上将你传送回来。”

“谢谢你白佑。”林臻真心说道。

话音落下没几息，她就感觉自己身处在晃动的水流中，而不远处，一座微凸出水面的黑色小山正在慢慢游动着。

林臻呼口气，慢慢朝它游过去。

书上说了，克服恐惧的最好办法是循序渐进，所以她不打算一开始就潜到水下去清理它腹部的密集藤壶，而是准备从它的嘴背少量处开始。

“鲸鲸啊，我是来帮你清醒藤壶的，所以你不要翻水，不要乱动好不好？”她一边不停的喃喃念叨着，一边靠近它。

大概是听懂了她的安抚，也大概是还记得她，或者是它本身就有灵性，知道她是来帮助它的，所以它果然乖乖停留在了海面上等待她的靠近。

林臻爬到它的背上，它的背因为相对光滑，所以藤壶并不多，只有小块的小范围密集。

林臻看着，身上的汗毛虽然根根竖起，但不适感不算强烈，还在可以忍受的范围之内。

她再次深吸口气，掏出从五金店买的锰钢的小铲子，对着它背上的藤壶铲下去。

小铲子和煎饼摊上的铲子形状一样，但材质是老板推荐的锰钢的，所以要比煎饼摊上的铲子结实坚硬的多，一下铲下去，寄生在它背上的藤壶就被铲了下去，掉入水中被海水带走。

不过有的地方不适合用小铲子，就只能徒手生掰硬抠。

随着小片的藤壶被清理干净，林臻莫名的有股舒适感，感觉身上的痒意和鸡皮疙瘩都消了许多，于是拿着小铲子转战另一处沙场。

很快，背部的藤壶就被她清理了个干净，她来到它的头嘴处。

“你可千万不要随意长嘴把我吞下去啊！”林臻喃喃着游过去。

它头上和嘴巴因为皮肤褶皱，所以附着的藤壶可比背上多多了，林臻倒下去的汗毛再次一根根立了起来，喉头的不适也跟着加剧了许多。

她闭上眼使劲攥了几下手扭了扭脖子，试图挣脱掉那种强烈的束缚感。

“你还好吗？”白佑出声。

“…还可以。”林臻调整自己的呼吸，强迫自己的思绪转到其他事情上去。

比如害她爸车祸重伤的那几个人渣。

要不是她手里头功德值紧张，她绝不会只给他们用了真话术，怎么也要让他们做几次噩梦！

真是便宜他们了。

果然，愤怒克恐惧。

她把手下的藤壶当成这些人一样，用力铲下去。

看着它们大片大片的脱落，失去依附，沉入海底，她心里舒爽极了。

等把它的头眼处清理干净，林臻不由伸手摸了摸它的大头。

虽然藤壶已经被清理过了，但触感并不十分光滑，林臻有些忧心，即便这次的藤壶被她清理干净了，但可以想像，过一段时间，肯定又会有一大片藤壶重新寄生在它身上，只要它活着，就永远无法真正摆脱它们。

她看向鲸鱼的眼睛，奇怪的是它的身体够大，嘴巴也够大，但是它的眼睛却没有多么的巨大吓人，相反看起来还颇有些纯良温顺，看着就一副好脾气的模样。

林臻又轻轻拍了拍它，安抚了几句，然后才深吸口气，鼓起勇气游向她的腹部。

大片的密集藤壶映入眼帘，因为是活体，且处在水中，好多藤壶都伸出了须蔓，视觉上的恶心不适感瞬间加倍，林臻不受控制的干呕起来，同时感觉嘴唇和脸部开始刺痒发麻肿胀，全身上下像是被一万只蚂蚁叮咬一样，无比瘙痒难耐，她几乎本能的想要抓挠尖叫。

“林臻？”

“没、没事！”喉咙被挤压，她不只发不出声音而且连呼吸也开始变得困难。

“我带你离开吧，别逞强。”白佑沉声说道。

林臻无力的摆摆手。

就此离开功亏一篑不说，传送和气泡术花去的功德值也白费了。

她闭上眼睛，试图不让这些恶心的画面进入脑子里，可因为闭着眼睛，想像的画面反而更直观，那些密集的画面像是藤壶寄生鲸鱼一样深深扎根进她的脑子里。

肢体也开始变得麻木僵硬。

“林臻！林臻！”

林臻张大嘴巴，感谢气泡术可以让她在水中正常呼吸。

听着白佑有些发急的呼唤声，她微微清醒了一些，强迫自己不把注意力落到大面积藤壶身上，而是凑近鲸鱼，只关注一点，然后举起有些发麻发胀的手，对着眼前的藤壶狠狠铲下去。

藤壶脱落，她的呼吸也松畅了一分。

她不敢耽搁，也不去思考，把自己变成一个没有意识的机器一样，一点一点的向前推进。

海水虽然给了她浮力，但倒仰的姿势并不舒服，加上还要用力，所以腹部的藤壶清除起来，速度要比骑坐在背部慢得多。

一个个藤壶从鲸鱼的皮肤上脱落，在海水中晃晃悠悠的沉下。

腹部、鳍部、尾部……她不放过鲸鱼身上寄生的每一个藤壶。

终于，所有藤壶都把她荡除干净。

林臻高兴的简直想仰天长笑，可被压制的不适感开始反扑，她的身体似乎变成了别人的，不受她控制，她想发出声音都难。

眼前的画面变得扭曲模糊。

……

走路趔趄打晃，说话含糊不清流口水，这对一个意识清醒自尊要强的男人来说，简直是毁灭性的打击。

他已经六十多岁了，身体再无复原的可能，活着不仅拖累女儿，自己也十分的折磨痛苦，如果他意识不清，尚且还能残喘一段时日，可偏偏残败的外壳里，他的意识无比的清醒，这感觉太让人绝望了。

他想到了自杀。

可他不能死在家里。

他怕以后妻女触景伤情，也怕在家里出了事影响房价，母女两人会受到左右邻居的嫌弃白眼。

所以他不能在家里自杀。

终于在某一天，女儿带着妻子去医院复查腿部情况的时候，他独自一人艰难的出了家门。

在距离小区不远的一处护城河里投了水。

*

丈夫自杀的打击和自己身体的残破，让秦玉梅一夜白头，瞬间衰老。

她一个人坐在屋子里，一坐就是一整天，电视里轮番上演的悲欢离合喧嚣吵闹，衬得她越发孤寂苍凉。

她看着自己的女儿被分手，既要忙于工作回家还要强颜欢笑的照顾她，年纪轻轻额间就有了皱不开的竖纹。

她心疼，却又觉得有心无力。

恩爱丈夫的突然离世不仅带走了她的心神，更让她的身体像江河流水一样，每况愈下。

她开始变得不想动，也不想说话，她慢慢迷糊，她逐渐嗜睡，她不断忘事，她常常会无意识中唤丈夫的名字，半天得不到回应才反应过来，丈夫已经去了。

终于有一天，她坐在沙发上睡着，再也没有醒过来。

＊

短短半年间失去父母双亲，她从一个受尽宠爱还不曾彻底长大的女孩子，一夜之间变成了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儿。

分手的前男友去而复返表面上关爱体贴，实际上却只是想吃绝户。

她痛斥拒绝，换来对方母亲恼羞成怒的四处散播谣言，败坏她的名声，言她刑克双亲，孤独终老。

她把父母带回了老家，因父亲以前玩笑时曾经说过，希望百年后可以魂归老家，那里青山绿水，不像城市里紧促压抑，连坟墓都要和人比邻而居。

把母亲与父亲合葬以后，她独自一个坐在老家的院子里发呆。

院子因太长时间无人打理而长满了杂草。

她想起小时候，父母曾笑称，等哪天他们退休，她又结婚了，他们两口子就搬回老家居住，老家环境宜人，最适合养老。

她那时还小，看不上不甚便利的农村，哼哼着拒绝，要求爸爸妈妈要一直陪着她。

眼泪一颗颗滚下来，视线模糊之际，她看到眼前一抹白影闪过。

她抬手抹去眼泪，发现那是一只通体雪白的小动物。

它身体细而瘦长，头上顶着两只小小的可爱的半圆耳朵，小小的黑眼珠镶嵌在雪白的脸上，显得更加的闪亮有光泽，红褐色的鼻子两旁均匀的分布着比脸还长的白色胡须，支棱棱的分外可爱。

它用后腿站立在那里，两个小小的前爪乖乖抬起贴服在身体上，那模样简直像个人一样。

她仔细打量着它，半晌，终于确定了眼前这只雪白的小动物应该是只黄鼠狼。

她恍惚想起小时候，奶奶给她讲过的鬼怪神话故事。

奶奶说，黄鼠狼是五仙之一，民间流传着百年黄千年黑万年白的说法，活了一万年的黄鼠狼才会变成白色，而这时候的它已经得道成精，道行高深，法力无边。

林臻看着它，它也不曾移开视线。

她忽然开口，“听说…你擅惑人心，制造幻境，让人产生幻觉，是真的吗？”

它没有回答。

她自嘲轻笑，也许它只是个普通的有些呆的小动物而已。

可看着它的一动不动似有灵性的身影，她还是忍不住轻喃道，“如果，你真的会蛊惑人心制造幻境……那、能为我造一个吗？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我都愿意...”

眼泪模糊中，她仿似听见一声沉沉叹息，白影消失在她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