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儿拿了件外衣给郑文远披上，提上灯笼，走在他前面带路。

凝霞苑内，一片漆黑，但二夫人的房间却还点着灯。

她还未入眠吗？

郑文远驻了脚步，毕竟已经许久未踏进凝霞苑，这一晃，大概有十年了吧。二夫人不常出苑，偶尔能在府内看见她清瘦的身影。

“老爷，要不我替您先去看看？与二夫人打一声招呼？”

郑文远没有回答，依旧站着，目光看向二夫人的房间。他虽然表面看上去很镇定，内心却有些害怕，有些慌张，不知这第一句话该如何开口。

“我们还是回去吧。你明日替我送些补药来就好。”郑文远说完，转身准备离开。

亦儿看老爷这个样子不禁笑了，原来害羞是不分年龄的，怂恿道：“老爷，您来都来了，就进去看看吧。莫不是您不好意思了？”

郑文远看着她这古灵精怪的样子，无奈地笑了笑，走了进去。这凝霞苑没有几件像样的家具，大晚上的甚至连个值夜的下人都没有。

不过院内却种了许多花花草草，想来是孙小茹空暇时栽种的。

郑文远在房门口站了一会儿，亦儿见他犹豫不决，想上前敲门，门正好开了，二夫人从房里走了出来。

看见郑文远站在门外，她身子一怔，手中的针线篮一时没拿稳，掉了下来。

郑老爷伸手捡起篮子，“晚上做针线对眼睛不好。”

二夫人接过篮子，点了点头，仍旧未回过神。

看来郑文远心里是有二夫人的，若能让他们重修于好，二日之后，郑岳被捕，也有个人能安慰一下二夫人。

“二夫人不请老爷进去坐坐吗？”

孙小茹听到亦儿的话，才回过神来，将郑文远请了进去，亦儿识相地关上门，走了出来。

坐在院子里，看着天上皎洁的明月，心里亮堂了几分。

“让你找琴谱，你倒管起人家的家事。”

一个声音响起，亦儿抬头看去，楚珩正坐在树上，玩玩皎月，清清公子，美不胜收。

亦儿笑问：“楚珩哥哥，你怎么来了？”

楚珩从树上跃下，“看你有没有偷懒。”

亦儿微微一笑，“我去给你沏茶。”

楚珩一把拉住她，“还真把自己当丫鬟了。”

亦儿只身进了郑府，为确保她的安危，楚珩派人紧紧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得知她在郑府受人欺负，他竟有一丝不忍。

没等亦儿反应过来，楚珩拉着她，跃上房顶，来到一间屋子前，门上挂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锁。

上次穆白偶然间提起，想来琴房看看，郑文远以房屋年久失修为由拒绝了，想来就是这儿。

“这里是琴房？”

楚珩微一点头。

“可这上了锁，我们进不去。”

“你退后些。”

亦儿往后退了几步，楚珩直接拿剑将锁劈开，亦儿略微吃惊，“你直接把锁毁了，那岂不是会被人发现。”

楚珩淡然一笑，推门走了进去。

屋内弥漫着一股味道，是许久未有人住的霉味，所有的家具都铺上了一层厚厚的灰，房内放着两架琴，墙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琴谱。

琴谱没什么特别的，大都是众所周知的那几首曲子，《广陵散》也写在上面。房内还有一张简易的床，几张桌子和凳子，极为简单。

亦儿好奇，“这琴房为何被封？”

“听说曾有一位琴师在此小住了一段时日，还教了郑岳琴法。”

亦儿心里疑惑，“可那日我问他，他说自己的琴艺是慢慢摸索出来的，没有人教过他。”

“许是那人身份神秘，不便透露，你找机会打探一下，看看是否有人知道当年待在琴房之人。”

亦儿点了点头，“不知他将绝世琴谱藏在了何处。”

“依你之见，他会放在哪儿？”

“他已经离家十多年，又逃得仓促，若他没有随身携带，那极有可能放在偏院？”

楚珩浅浅一笑，几日工夫，她分析起来倒有几分探员的样子。

“陆月已经带人搜查过偏院，没有发现。”

亦儿眼睛一亮，“这样的话，那琴谱极有可能在郑岳的身上。”

楚珩凑近亦儿，轻声在她耳边说道：“我需要你上演一出琴谱被盗的戏码，你扮作花无双，告诉郑岳琴谱被盗，引他去查看琴谱……”

亦儿略略吃惊，不过更多地是楚珩丝丝温热的气息在她的耳边萦绕。

她愣了好一会神，楚珩见她愣着没有回复，以为她害怕，“放心，我会暗中护你周全。”

她侧头对上楚珩的目光，想起那日在紫竹林，他用性命保护自己，“那日在紫竹林，你明明可以一个人安全撤离，为何要舍命护我？”

楚珩一愣，没有想到她会突然这么问，或许是他习惯了一个人争斗，可看见她回来的那一刻，他的心里又有一丝动容。

楚珩反问道：“那我让你先走，你又为何不离开？”

亦儿轻“啊”了一声，眨了眨眼，垂下眸子，她自是放心不下他，那他……

“我自是为了琴谱。”

“哦。”

亦儿心里有些小小的失落，在她的观念里，只有对彼此重要的人，才会为了对方，以性命相护。

大难临头各自飞的，大有人在。

“对了，两日后，大理寺就会派人来捉拿郑岳，我们找琴谱的时间不多了。”

“那你还有时间管人家夫妻之事？”

亦儿嘴巴微张，“那二夫人也是个可怜之人，若是郑岳被抓，她怕是不能接受。我就想着让她和郑文远重修于好，这样她今后也算有个依靠。”

“你倒是会替他人着想。”

亦儿轻叹一口气，“毕竟孤苦无依的日子，不是这么好过。还有家人在世，是多么庆幸，为何要因一些芥蒂和误会蹉跎美好岁月。一家人若能和和美美的过日子，这大概就是书里说的天伦之乐吧。”

楚珩沉默不语，因他也不知与家人一道是何种滋味。

亦儿拿出帕子，擦了擦琴上的灰，又擦了擦凳子，缓缓坐下，信手拔弹，从容典雅，抚起层层涟漪。音色犹如一汪清水，清澈透亮，又似这夜晚的清风，引人心中松弛而清新……

唯有琴意寄相思，希望能早日寻得琴谱，找到

楚珩淡淡看着她，浑然不知自己的双眸中多了几点温柔的星光。

一曲毕，亦儿起身，嫣然一笑，“好久没抚琴了。”

“你不怕把人招来？”

“琴房位置偏僻，不会有人上这儿来。”亦儿说完，笑了笑，“再说有楚珩哥哥在，我还怕什么呢。”

他的眼神恢复了一贯的清冷，“夜深了，早些回去休息。这是新的锁和钥匙，你或许会用得上。”

楚珩纵身一跃，渐渐消失在亦儿的视线中。他如这夜间明月一般清冷高贵，月亮尚有阴晴圆缺，自己于他不过是过客，待找到琴谱，他与自己之间便再无瓜葛了吧。

亦儿用新锁把门锁上，也再一次将自己的心锁上。收好了钥匙，回了玉树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