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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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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姝一时拿不定主意。

眼前的男人,并不像传闻中的恶鬼阎罗。

她止了言语,男人仍在打量她。

身后突然传来笑声。

“嗣哥,是不是汉人公主美貌惊人,看这么久?”

“你看到了?”

“没没没,嗣哥都没看,我怎么敢偷瞄。”都虞侯李澍闭上眼,却又偏过身,鸡贼地半睁开一只。还没瞧见什么,明姝突然感觉身体腾空,自己竟然被崔承嗣扛在了肩上。

鬓角珍珠钗落,玎玲环佩硌着他森寒浑厚的肩膀,胃都快被硌爆了。

难受得她想骂人。

李澍格外扫兴,“嗣哥,你也太不够意思了。一眼都不给。”

“匠气的花瓶,中看不中用。忙你的。”

崔承嗣支走李澍。

沉肃的声音,在明姝头顶闷闷盘旋。

不等明姝回神,又是一阵天旋地转,下一秒,她已经被他搡回了轿子里。

崔承嗣凝视她,忽然伸手扣住她半张脸,拇指贴紧她莹润欲滴的唇。明姝心中战栗,那手已经沿着她的唇往耳后方向用力地划去,粗粝的茧子宛如带倒钩的杂草,把一抹血迹划开。

随即他阴鸷地笑了下,声音又森又沉。

“废物。”

轿帘被他放了下来。

黑暗骤降,让闷热的轿子平添了丝浸骨的寒意。明姝这才揉了揉几乎被他蹭破皮的脸,心里缓缓产生个疑问。

他刚才说她……是废物?

旁边,大难不死的近侍嬷嬷、贴身侍婢都围拢过来,怯怯地对崔承嗣行礼。崔承嗣没有理睬,后退两步。

大家正猜测他要做什么,他突然一掌震向轿杆,将没入沙地的轿子拨正。始料不及的明姝再次狠狠撞向一侧轿壁,凤冠硌到脑袋。

毫无预兆,粗鲁、野蛮……

明姝:谢谢了。

果然是狗憎人嫌的罗刹恶鬼,不解半点风情,难怪那位公主哭着嚷着想退婚。

崔承嗣未睬明姝,吩咐了十个士兵,接替轿夫的工作。

汉人喜欢讲究无用的排场,他虽觉可笑,但这顶漂亮的花轿,格外衬里面倾国倾城的新娘。

唯一不好的,是她过于娇柔怯懦,仿佛被匪徒吓傻了,一团红柳缠着脚,就绊倒爬不起身。

废物。

崔承嗣又哂了句,休整好送亲队伍,策马在前,率队再次出发。

*

随明姝出嫁的使臣一人,贴身婢女一共六人,奶嬷嬷一人,首领太监和小太监二十五人,各地的厨子十五人,护卫五百人,嫁妆亦丰厚,用十七八錾金松木箱子装着,十几匹汗血马车拉着,浩浩荡荡的。

历经匪徒□□后,人死伤过半,贴身婢女只剩两个,太监五六个。嫁妆倒是一件没少。

匪徒的目的不是劫财。

紧赶慢赶,队伍终于在日落前,赶到廷州城外。风吹拂道路两旁的海子,送来凉爽潮湿的水汽,将众人的干渴疲惫一扫而空。

明姝掀起帘子,发现城外竟是客舍云集,城门洞开,夹道两侧乌泱泱的全是人。

崔承嗣的马才露个头,廷州刺史、附近大小官员,瀚海军中指挥使、虞侯、十将都纷纷迎上前。

行礼后,他们七嘴八舌,和崔承嗣聊着什么。

似乎在赞叹崔承嗣料事如神,率先去沙碛迎公主,不然后果不堪设想。后有个叫李澍的少年将军拆台,说崔承嗣只是懒得等,打算单骑接人完婚,李澍看不下去,才招呼二十几个兄弟在人屁股后面追。

众人不禁哄笑,逢凶化吉就好。

花轿被士兵们稳稳当当地抬入都护府,崔承嗣领了使臣的圣旨,再度掀起轿帘。

第二次见,他神色清凛凛的。满堂的瞩目,耳畔的欢声,好似和他没有半点关系。

他是求娶公主的人,却对婚事不上心,始终和明姝保持一步距离。

明姝以为寂寞戍边的将军,对女人该如虎狼见到猎物,迫不及待上嘴了。

何况,她云鬓花颜,天姿国色,方才宾客见着个个都眼发直,口发干。

这崔承嗣……

她正思索着,旁边搀着她行礼的雍容妇人忽然莞尔道——

“殿下,这是崔老太太。”

明姝回神,但见高堂主位坐着个满头银发衣着简朴的老太太。说话的,则是崔承嗣的干姨娘孙氏。

崔承嗣杀了老太太的孙子,老太太竟还愿喝崔承嗣敬的茶。这家子挺有意思。

明姝盈盈一笑,拜礼唤她“奶奶”,她却不应。

“老太太就这个脾气。”孙氏安抚明姝,小声道。

贵胄人家脾气臭,明姝笑也不真诚,倒不会怪罪。盏茶的功夫,便将此事抛掷脑后。

礼毕,崔承嗣在前面酬宾,孙氏和几个贴身婢女便引明姝前往布置一新的婚房。大抵是忌惮崔承嗣,府内安安静静,并不喜庆。

每隔五十步就能看到站岗的卫兵。

明姝走到和崔承嗣所宿新房睦雅居,却是顿住步子。

不喜庆便罢,屋里没有床,出乎设想的简陋。

毛毡子席地而铺,上面叠着两床整齐的红色被褥。四面墙悬着各色兵刃、弓箭。毛发蓬松、连着兽头的狮子皮松松搭在旁边高大的竹木圈椅上,椸上还挂着套嵌金丝软甲。

堂堂封疆大吏,崔承嗣平时睡地板?

和明姝一道进来的婢女采苓看到这原始的陈设,表情也皱成了桃核,一不小心撞倒狮子头,顿时叫起来。

“殿下,狮子、狮子口在流血!”

另一个婢女绿衣蹲下,指尖伸进兽首口中,果然摸到血丝。

孙氏讪笑道:“诶哟,前两日小嗣猎的新货,本想着公主会喜欢,若不喜欢,我这就叫人拿走。”

“孙夫人,您说的什么话呢。”明姝却拦着她,仿若善解人意婉笑道,“太尉大人有心,我当然高兴,千万别拿。”

她行商半辈子,怎会嫁过来第一天,麻烦尚不知脾气秉性的姨娘。

“到底是你们中原的女子知冷知热,省得我跑一趟。”孙氏松口气般,拍了拍她的肩膀,“我今儿就在外边,有事随时唤我。”

“嗯。”明姝乖巧点点头。

待人一走远,才嫌弃地掸了掸那身庸俗的胭脂香。

绿衣趴在窗边,盯着她的背影,不禁恼道:“茹毛饮血的胡蛮子!殿下金枝玉叶,夜里怎么能和死了的野兽睡?”

采苓不比绿衣胆大,仍自瑟瑟发抖:“崔太尉该不会是不喜殿下,刻意给殿下下马威?”

明姝不紧不慢在屋子里转了圈,发现这些弓和甲都非凡品。

“不打紧。大家累了一日,先将就一宿,明日再作计较。”她柔柔宽慰,缓和了采苓和绿衣的心绪。

廷州是个不毛之地,不比中原王都繁华。明姝从小在马背上讨生活,比这古怪的都见多了。

何况她的嫁妆丰厚,又在外做生意,喜欢的东西可以慢慢添置。倒也不必笑两个婢女见识窄,到了陌生地方,总有个适应过程。

采苓绿衣出去后,就剩明姝一个。指尖捻了捻红木桌面,倒是一尘不染。

她抻了个懒腰,坐在毛毡上,不多久便感到无聊,摩挲着袖中的细烟管,担心烟味惹人怀疑,蠢蠢欲动的指尖又缩回来。

视线飘来飘去,定在狮子头上,用脚尖踢了踢。像个蹴鞠,就是不会起来咬人。

崔承嗣平时会不会也把兽首当球踢?

明姝想了会,枫色指尖捏住它一撮毛发往外拔,一不留神拔掉两根胡须,不禁担心被问责,又试图把胡须粘回去。正费力粘着,恍惚感到阵刺骨寒气,从毡子蹿进天灵盖,竟是从身下的毛毡子内透出来的。

铺了东西也不减寒意,崔承嗣太能凑合了……若待会他非要和她在这圆房,岂不要冻死?

且他体格魁梧,身材高大——那物什是不是也很大?

明姝眉心跳痛,竟是犯了怵。

*

门忽地被人从外面推开。月色也被他带入屋内,本就阴沉的房间,渡了层霜寒的辉。

明姝豁然起身,只觉得更冷了。廷州昼夜的温差本就大,穿着繁复厚重的婚服,仍冷得她齿关打颤。

寒光照着崔承嗣的铁衣,他上下打量,明姝纯良无辜地站在那儿,两根胡须被月色掩住,飘飘落了地。

和初见时如出一辙。

仔细看,她在发抖,苍白的脸上睫羽翕动,仿佛山野间惑人捏成的精魅,美得并不真实。

怕他?

还是对匪徒劫亲心有余悸?

方才采苓不小心撞倒了狮子皮,狮子头就滚在明姝站着的地方。崔承嗣若有所思,明白了什么。

他轻哂,卸掉甲胄,坐到竹木圈椅上。椅子很大,明姝若坐在上面,腿是够不着地面的。但他的玄色牛皮靴却得往远了伸,不然坐得拘谨。

明姝依然没有动,和他尴尬地对视。

他沉默坐了会,又开始用手隔着一段距离丈量明姝的身高。

半晌,他道:“过来。”

嗓音沉沉的,不带感情的命令。

明姝猜不透他的想法。灰暗的房间遮住了他眸底的蓝,阴翳摄人。

但明姝很快娴熟地挤出行商待客的潋滟笑容,袅袅娜娜朝他走去。

戎马倥偬的将军都是杀人如麻之徒,不高兴了就杀人取乐。且他砍杀匪徒手段残忍,应是个暴戾恣睢的狂徒,不宜得罪。

还没走近,崔承嗣突然揽过她的腰,将她抱到自己的腿上。他的力气太大了,椅子太高了,明姝始料不及,竟是跪在了他大腿上。

膝盖磕到椅子,他的掌心扣着她的后脑,迫使她仰头。

那一下,明姝疼得眸泛秋水,撞进他眼底。

果然很大,大得她想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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