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两个骰盅已经被服务员送到了手边。

红黑相间的颜色，很衬火锅店的氛围。

薄晴烟抬手掀开骰盅的一角，里面放了三个骰子，分别是三四五点。

“可以开始游戏了。”服务员小声地提醒道，“这边有什么需要随时吩咐。”

薄晴烟慢悠悠地扣上，视线抬起，和林霁青相撞，隔着热气腾腾的火锅，雾气飘散间，对方垂了下眼，同样轻描淡写地扣住骰盅。他身体微微往前探了些，领口若隐若现的锁骨一览无余。

也是这时候薄晴烟才注意到，林霁青脖颈的红痕居然还在。

虽然颜色已经淡了很多。但他肤色冷白，如同洁白完美的雕塑点缀了一朵玫瑰，艳丽且惹眼。

可这都过去多少天了，她上次咬得有这么狠吗？

薄晴烟都怀疑是不是林霁青为了留着痕迹自己偷偷掐了。

“咯噔。”林霁青手肘撑在桌面，掌心垫在下颌，有一搭没一搭地叩了叩骰盅，示意她开始。

摇骰子是需要点运气和技巧的，薄晴烟对这些不怎么感兴趣，酒吧必备游戏她都很少玩。但朋友爱玩得多，一来二去她也会跟着试几次。偏偏她在这方面运气一般，每次玩都是被朋友们完虐。

和林霁青玩，还是第一回。

手腕不轻不重地晃动，三秒过后，两人不约而同地停住。

说来也奇怪，其他桌玩这游戏的时候，旁观的人还没这么多。到了A201这桌，也不知道是不是两人颜值实在出众，旁边吃饭的都不约而同地屏住气息，筷子夹起的毛肚硬是按进锅里涮了一分钟都没抬起来。

林霁青漫不经心地扬起下颌：“开吧。”

摇定即离，薄晴烟掀起骰盅，里面的点数分别是二、四和五。

她目光看向林霁青，他那里的点数比她大一点。两个五，一个三。

薄晴烟笑笑：“我输了。”

“真心话还是大冒险？”他散漫地说道，“我们不按照他的规则，你可以自己选。”

原本薄晴烟是做好了要被问些隐私问题的准备，她想到林霁青参加游戏，肯定是有什么话想问。但他这么说，反倒叫她有点猜不透他的意思。

思虑两秒，薄晴烟：“大冒险吧。”

“嗯。”林霁青懒洋洋地抬手，将兜里的纸巾拿出递到她面前，“给我签个名吧，薄画家。”

“就这么简单？”

林霁青说：“那你想对我做什么？”

你，想对我，做什么。

薄晴烟懒塌塌地往后面的座椅靠过去，斜睨了旁边的服务员：“请问有笔吗？”

谁家账台还能没有个签字笔。

不出三十秒，黑色签字笔放置在桌面。

薄晴烟接过林霁青的餐巾纸，因为是在柔软的纸面，笔尖划落时有些不顺畅，但她还是洋洋洒洒地勾出自己的名字。黑色的线条占了大半张纸面，笔锋凌厉顿挫，字体好看极了。

“给。”她指缝夹着，递过去，“林老师这是怕有天我的画作身价暴涨，都提前做好打算了啊。”

目光划过纸面，林霁青敛过眸底涌动的暗潮。

他收好了她的签名，笑，修长手指搭在骰盅，显然是准备来第二盘。

有人小声地议论，跟看电视剧似的。

“大冒险这么简单就完了呀？”

“是呀，我还以为怎么也得是，出门大喊三声我是猪这样出丑的事呢。”

“怜香惜玉嘛，那个美女气质那么好，怎么可能真让她出糗。”

小小的议论在骰盅晃起的同时销声匿迹。

骰子不断地碰撞着盅壁，哗啦啦地声音作响。

每桌游戏的次数是有限制的，三次。

这第二次，是薄晴烟赢了。

看着骰子的点数，她学着他的口吻煞有介事地问道：“到你了，大冒险还是真心话？”

“真心话。”这是他的坦白局。

薄晴烟看着他，眼底带了点审视意味：“你对我的喜欢会持续到什么时候？”

林霁青温和淡然地笑：“到死。”

像是在郑重地和她发誓，又像是在平静地告诉她事实。

“我不明白。”薄晴烟既诧异于他的坚持，也有些困惑，“我对你来说，就这么重要吗？”

四目相对。

林霁青不紧不慢地垂下眼：“你只能问一个问题，想知道答案，第三局赢了再说。”

赌上运气和较量的第三局。

薄晴烟输得一败涂地。

见过三个骰子点数都是一吗？

见过在自己点数都是一的情况下，对方还是整整齐齐的三个六吗？

这对比还能再明显点？现场的节目效果还能再强烈点？

好像老天爷都在嘲笑她投骰子的运气，点背。

不知道谁在旁边吹了声口哨，零零星星的笑意蔓延。

林霁青抬起黑眸也被气氛中的笑意渲染：“我问你问题，你必须如实回答。”

“嗯？林老师都不给我选择权了吗？”薄晴烟心里憋着气，环抱着胳膊。

反正点数没比过，而且输得惨烈，她就很气。也不知道是气自己，还是气林霁青。

“不给。”

林霁青唇线抿直，低声：“我被其他女生要微信，你到底有没有吃醋？”

有人在角落里悄悄地起哄：“哇哦。”

他认真地看着她，像是要分辨她回答的真实性。

薄晴烟脸颊忽地被他视线盯出了热气，她静默了两秒。

“有。”

无法否认。她对他，也存在很强烈的占有欲。

傍晚十一点半。

送完薄晴烟，林霁青回到家里时，天色很晚。

路灯如繁星点缀着街道，遥遥而过的晚风吹出十里。

响起的水声渐渐停息，林霁青光着脚迈出步伐，他随手将毛巾搭在肩膀，湿漉漉的水痕顺着发梢划过背肌，宽阔的肩再向下，腹肌收了进去。肩宽腰窄。

客厅没开灯，浴室里昏黄黯淡的光影由近及远，将影子拉得很长。

沙发缝里的手机屏幕亮了，嗡嗡了两声，又消停。

林霁青抓着毛巾擦了擦头发，湿黑的发梢还带着晶莹剔透的水珠。

没着急回消息，他目光划过外套口袋。

那张被薄晴烟签过名的餐巾纸正安安静静地躺在里面。

他拿着餐巾纸窝回了沙发里。

圆润指尖划过洋洋洒洒的三个字，薄晴烟。

每一笔每一划，都好看得要死，像是要熨帖进他心里。

他想起晚饭时薄晴烟问他的问题：她对他来说就那么重要么？

归根溯源的理由，林霁青也说不出。但他就是知道，她是他救命的药。

握住纸巾的手紧了又紧，漆黑的眸底愈发变得深邃，林霁青将纸巾直接盖在了脸上。

淡淡的墨水味道混着一点纸巾原有的香气，有些清冽的薄荷气息。

闭上了眼睛，眼前却浮现出薄晴烟低垂着视线签名时的模样，她的手指纤细，肌肤很白，攥笔时手背的血管清晰，泛着青白的颜色。写字时动作潇洒，手腕也会随之而动。

他好像陷入了郁结的网，根本无法挣脱，只有深陷。

被困住的热潮汹涌而热烈，有些疼，有些胀。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烦躁又压抑的情绪作祟，连呼吸都变得沉重。

良久，空旷的房间归于安静，林霁青慢慢平息后微微喘着气。

接下来的日子挺忙碌的。

薄晴烟将那晚一闪而过的折绿概念具体化。

和风华谈起时，她讲述了自己对折绿的理解。

夏尽秋来，繁茂的盛绿被秋风折服，却又顽强地抵抗，终归于虚无，陷入寒冬里的沉寂。

从始至终都遵循着自然规律，生于万物，归于万物。

在折绿概念的设计中，以绿和昏黄为主色调，以「折」和「对称」作为设计基调，强调保护主义和简约主义，也强调生命顽抗的强大。

风华对这个主题非常的感兴趣，她本身对女装的设计主打性感和自信，优雅沉稳和随意野性是风华的招牌风格，折绿，刚好对她的胃口。所以她和薄晴烟畅快地聊了许久，也接受了薄晴烟的邀请。

因此，Ethan的选题也因薄晴烟和徐迟迟不同观点的分歧而产生竞争。

两方都准备了各自的报告，最终将由董事会决策出Ethan新季秋冬大秀的主题。

“装饰部分，我期待以植物作为装饰。”薄晴烟双手交叠，目光扫过会议厅内的大众，“由植物延伸出来的线条，非常富有节奏动感。卷云纹、忍冬纹、以及卷草纹，要与生活密切结合，将现代与自然融合。”

停顿片刻，她视线划过肖广白，男人眼神飘忽不定。

四目相对时，肖广白以低头做掩饰地敛过视线。

薄晴烟：“以上，是折绿的设计概念。Ethan许久都没有出过有强烈冲击力的概念，过分保守原有设计，只会让品牌概念停滞不前，以及人们生活在高处久了，总是会忘记低处也有风景。”

“设计可以悬浮，可以脱离生活与现实。但也可以贴近，可以感受。品牌是有情感传达的，设计出的东西鲜活富有生命力，观众就会感受得到。”

会议场内陷入沉寂。

然而停顿几秒后，徐迟迟轻笑着：“我不同意薄总的观点。”

她抬起的视线，和薄晴烟相撞。

两人对视。

“品牌影响力是关键，消费者买的是品牌，不是充满个人主义的设计。”徐迟迟将自己的报告递交，“随意更改品牌的设计概念，就要做好为口碑下跌买单的准备。”

“Ethan服装系列一直主打的都是轻、薄、弱，女装不需要有力量，它只需要美。美得有破碎感，美得有保护欲。市场如此，所以Ethan也应如此。”

“薄总初来乍到不清楚Ethan的设计风格，自然会有想要改变它的想法，我不奇怪，毕竟不是亲生的儿子，哪里会欣赏到它的优点……”

明里暗里，徐迟迟就是在说薄晴烟是个不懂Ethan的后妈了。

会议整整两个小时。

薄晴烟和徐迟迟的首次碰面，以薄晴烟占据小优势而结束。

从会议门口出来，薄晴烟瞧见了等在不远处的徐迟迟。

对方停在长廊的拐角处，目光直接而坦然地看过来，摆明了是在等她。

擦肩而过时，徐迟迟的脸色不太好看，显然刚才的会议中的劣势让她很在意。

薄晴烟原本没有停住的打算，却听到徐迟迟开口。

“小晴烟。”徐敛过视线看她，“有空么，喝杯咖啡？”

两人到了公司的咖啡厅。

浓郁又苦涩的香气萦绕在四周，徐迟迟递过菜单：“喝点什么？”

“美式就好。”薄晴烟抿唇，“有话要单独对我说么。”

徐迟迟和服务员点完单后，顺手将垂落的发丝挽至耳后，像是叹息：“小晴烟现在真是成熟了，都不如小时候可爱。”

薄晴烟：“你也说了，是小时候。”

“还在对我当年说得话生气吗？”蓦地，徐迟迟突然问道。

薄晴烟白皙的手腕撑在桌角边沿，眼神落在徐身上，“不在意的事情，怎么生气。”

徐迟迟：“我知道你这些年不肯回薄家的公司，有我的缘故在。晴烟，姐姐和你道歉。”

“当年是我不理智，将不幸的根源归结于你这里。因为嫉妒你众星捧月，所以说出了伤害你的话。”

徐迟迟：“我不是有意的。”

对方大段的自我剖析没有引来薄晴烟情绪的波动。

她的反应不热切，甚至不以为意：“这道歉可来得有些晚，所以不必了。”

“我要准备结婚了。”徐迟迟突然说道，“和比我小几岁的男生，你也认识。”

徐眼神向下瞥：“是林霁青，不久前回国的青年才俊。我的生活要迈入新篇章了，借着此次的机会，我想和你将误会说清楚，这次谈话无关Ethan的秋冬大秀，无关工作。只是和你生活过十几年的姐姐的闲聊。”

气氛沉闷。

服务员将咖啡端过来，打破了沉寂的僵局。

端起咖啡杯，薄晴烟突然挑眉，“你口中的男人，知道你们要结婚的事情了吗？”

徐迟迟表情当场凝固，手指也蓦地攥紧：“什么？”

“既然你要说清楚，那我也来聊聊？”薄晴烟眼底划过些许的讥讽，“林霁青，是你故意选中的吧。”

“包括Ethan秋冬大秀和我的争执也是你有意为之。”

薄晴烟语气平静：“你做这些的目的不过是为了声东击西，想让我把注意力都放在Ethan和林霁青这里，甚至不惜将今年的设计概念透底给AIA，好掩盖你和肖广白暗地里的小动作。”

薄易云目前在病中，虽然有其他股东顶着不影响运转。

但根据薄晴烟了解到的信息，已经有两个外贸公司资金链出现了问题，而薄家的运转就像是关系网，一旦一方面出现问题，导致的连锁反应会比预想的还要严重。

她根据线索查到了肖广白这里，也发现了徐迟迟的目的。

“啪啪啪——”鼓掌声响起。

徐迟迟姣好的面容浮现出笑意：“小晴烟的想象力也太丰富了些。我不过就是和你说几句姐妹间掏心窝子的话，你竟然能把我想得这么坏，我很伤心的呀。”

叹了口气，徐继续道：“林霁青是我了解过后的人选，和他结婚是我计划的一部分。关于Ethan的秋冬大秀，我表现出来的，就是我实际的想法。我不喜欢你的设计，所以我坚持自己。”

然而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你很相信肖广白啊。”薄晴烟将咖啡杯轻轻地放置在桌面。

目光抬起，她和徐迟迟的视线对上。

没说话，空气陷入诡异的安静。

良久，徐迟迟起身，“好了，今天和你的姐妹淘叙旧到此为止。”

转身离开前，徐迟迟蓦地斜睨过来，她笑容含了层其他意思，“就算肖广白是个定时炸弹，你猜，他炸的是你还是我？”

“小晴烟，我们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