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隔天醒来时，日上三竿。

房间内空旷安静，薄晴烟清醒后回忆起昨晚发生的事，窗帘没拉，涌入的光线热烈而刺眼，她抬手捂住眼眶，直到适应后才从床上坐起来发了会儿呆。

随后她起身洗把脸，随便套了件外套，又去阳台抽根烟。

夹在指缝间的白色烟雾四处飘散，眼前阳光大好，灿烂弥漫在空气中，鼻息间都是清冽干燥的味道。目光随处向远，划过斑马线，打工人和学生们忙碌奔波的身影，再划过街道，川流不息的车群，到处充满着人间烟火气。

最近，她其实已经不太抽烟了。

一根烟结束，薄晴烟迈开的步伐停在了林霁青的门前。

犹豫片刻，拖鞋底慢吞吞地顿挫着蹭过地砖，她还是抬手敲门。

好半晌，里面传出瓮声瓮气地回应：“嗯？”

薄晴烟言简意赅：“起床，去医院。”

隔着门内，有脚步声走近。

门打开，林霁青打着哈欠，眼神微微眯着，柔软发梢被他抓得很乱，短袖松松垮垮地套着。

“去哪？”

他还没完全睡醒，漆黑的眼惺忪，藏着浓重倦意，像是没骨头似的，漫不经心地扶着门框。

站在他对面的薄晴烟下意识将声音放轻：“医院。”

“去医院做什么？”像是思绪回笼，他想起昨晚胃疼的事，“哦。”

林霁青懒懒地掀了下眼皮，脸颊蓦地蹭在肘间，抬眼看她好半会儿：“能不能不去？”

慵懒又透着认真的神情同时出现在这张清隽的面容，没有半分违和。

宽阔肩膀和微微低起的头，唇线轮廓清晰流畅，有点耍赖的意味。困倦的眼底又暗又沉，仿佛在等待铁石心肠的她松口。

薄晴烟默默地说道：“……不能。”

看他昨晚疼成那个样子，胃病肯定不轻，平时吃饭又不规律的，再不检查真是要出大问题。

于是预约，挂号，看病一气呵成。

薄晴烟还是拖着根本不想离开床的林霁青去了医院。

排队等号的时候，林霁青懒散抬手，直接将黑色冲锋衣的帽子盖在头上。艳丽容貌遮挡住大半，细碎的发梢也软趴趴地压至额前，旁边投过来的注目视线便也少了。

他穿了条黑色到膝盖的短裤，露出的半截小腿，腿骨分明，白皙又清瘦。

单从背影看，他和男大学生的感觉仍差不多。清清瘦瘦，背影宽阔好看。

许是工作日的关系，医院里来看胃病的人不多。

薄晴烟低着头看挂号单的工夫，他下颌垫在了她的肩侧，温热呼吸径直吹在了她的脖颈，酥酥麻麻的触感。她不自在地撇了撇肩头，林霁青的帽檐边缘随着她的动作而晃却不动摇，就像是一只巨型狗狗。

“我真没什么事。”他说。

薄晴烟懒懒地嗯了声，目光都没抬：“你是医生？”

林霁青闷声闷气道：“可我现在没觉得不舒服，真有必要看医生吗？”

“等你觉得不舒服的时候就晚了。”薄晴烟下颌抬起来，稍微拉开些距离看他。

林霁青帽檐扣得很紧，隐约就瞥见他光洁又线条分明的下颌线，再往下，修长脖颈延展至清晰分明的锁骨。

他两手插兜里，不情不愿的模样。

“等不舒服的时候再说呗，我现在很饿却不能吃早饭啊啊。”他蓦地扬起下颌，长叹口气，眼眸斜睨她，“姐姐都不心疼人的吗。”

只是看个病，他的反应真的很奇怪哎。

不会是——

薄晴烟略略思索，突然小声轻笑：“林霁青，你是不是怕做胃镜？”

“……没有啊。”

话是这么说的，但从做完胃镜，到薄晴烟领着他去医院附近的餐馆吃饭。这家伙整个人都阴沉沉的，帽檐恨不得将全部视线都遮挡住，脖子就像是压了千斤重一直低着，两手插兜默默跟在她身后。

装酷？她又不是没看到他做完胃镜出来时候通红的眼眶，跟被人欺负了似的，还有点可怜兮兮。

“吃什么？刚才不是说饿了？”她放慢步伐，问他，“不过你胃炎挺严重，以后只能吃点清淡的。”

稍一顿，她补充：“还有，按时吃饭。”

“帽檐”往旁边一偏，也不吭声，明显是在等她哄。

薄晴烟哪那么好的脾气。

小屁孩真能生气，她干脆没搭理他，径直就走进了旁边的牛肉面馆。

柜台里的老板很热情地询问道：“美女你好，从后面墙上点餐。”

餐馆里面不大，入门前的柜台摆放了很多凉拌菜，进去再往左有扇小门，里面就是大概不到十平方米的用餐区。

薄晴烟点了份牛肉面，不加香菜和葱花。稍作停顿，她余光瞥向身后。

果然那道阴沉沉的身影还在。

隔着不远的距离，她抬眸，他视线相迎。

四目相对。

他唇绷得很直，不快不慢地走近。

老板刚想要招呼，就听林霁青淡淡地说道：“和她一样。”

愣了下，老板心想说两人是不是认识，结果瞧了眼这冰碴般的气氛，也没敢开口就默默地咽回去，补了句好嘞。

这顿饭从坐下开始就吃得沉默，两人各有各的心事，连眼神都没往一块碰。

薄晴烟有一搭没一搭吃着面。

汤底浓郁，面条劲道，虽然清汤寡水，但暖暖的汤面入胃，口感非常不错。

微信里，在薄晴烟和秦简洵说完同意参加以后，对方很快就发过来一份文档。

里面大概是介绍了这档设计类的综艺是什么样的流程和模式。

这档综艺的名称暂定是叫《冲击吧，设计！》。

薄晴烟草草地过了眼，发现题材和设定都还挺有新意的，至少不落于俗套。

秦简洵那边说，她是作为投资嘉宾入场，和设计师、模特合作组成小团体，算是队长的身份。

每个团体要在节目组设计好的密室中找到隐藏融入的设计元素，再对元素解构重组，形成团体独有的设计服装。

综艺采取的是PK模式，会为制作好的服装单独建造秀场，根据走秀评分来进行末位淘汰制。

所以挑选契合的设计师与模特，就成了最重要的环节。

目前这档综艺已经有了宣发，根据暂定的邀请名单来看，前来参加的不是国际有名的大牌设计师，就是经验丰富的超模。也有几个名字很陌生，应该是新人、大神混搭的形式。

抛开综艺的形式，这里对艺术设计有追求的人很具有吸引力。

毕竟人脉，是再有钱也牵线不到的。

她看得认真。

对面的林霁青却没有什么胃口，注视着她不停地回微信消息的举动，如同嚼蜡。

直到外面再度进来一对母子，才算是将僵滞的氛围打破。

小孩子坐不住，吃饱了就开始盯着隔壁桌的薄晴烟看。看得聚精会神的，连他妈妈喊他名字都没有听见。

察觉到这些小动静的薄晴烟抬起视线，男孩的妈妈抱歉地朝着她笑笑，“打扰你们了吧，实在不好意思，轩轩，不要再盯着姐姐看了，这样很没有礼貌知不知道？”

男孩妈妈的声音轻柔却很有威慑力，小孩有些失落地收回目光。

“没什么事。”薄晴烟放下手中的手机，目光向下挪，看着小孩，问道：“姐姐好看么？”

小孩跟葡萄似得圆溜溜的大眼睛眨着，猛地点头：“嗯嗯嗯。”

薄晴烟笑笑，刚想再逗他两句夸夸他眼光不错嘛。

然而下一秒，小孩就语出惊人。

“姐姐，我以后长大了能娶你做老婆吗？”

话音落，别说薄晴烟了，连男孩的妈妈都吓了一跳，连忙慌张地教育道：“轩轩，不可以乱讲话知不知道？快向姐姐赔礼道歉。”

“可是我没做错呀，为什么要赔礼道歉？”小孩倒诚实，仰着白嫩的小脖子，认真又严肃地说道：“姐姐很漂亮，我喜欢姐姐。喜欢姐姐，不能娶了姐姐吗？”

这是个好问题。

好就好在，该如何向只有六七岁的孩子解释，结婚大事。

而这时，一只偏冷白的手臂蓦地朝着小孩探了过去，将桌上的玩偶帽拿起，盖在了小孩头顶往下压了压。

微微拽动的手重新收了回来，林霁青喉结明显地滚动，微侧过身，他不咸不淡地说道，“小鬼，排队。”

“光是喜欢就能娶的话，哥哥已经娶上这位姐姐八百回了。”

“……”也不用八百回那么多吧。

而欺负了小孩的林霁青转过身，视线和薄晴烟相撞，他眉尾稍扬。

像是在说，有什么不对？

接下来的一周内，Ethan这边就比较忙了。

薄晴烟的「折绿」主题反响非常不错，以压倒性的优势彻底打败了徐迟迟的「珍珠」主题。

而又因为最近薄晴烟话题很高，徐迟迟和陈英杰牵扯不清的事等多方热度，所以Ethan的内部秀竟然还上了热搜前几。

Ethan秋冬大秀的顺利进行，也让薄晴烟暂时把工作的重心放在了和秦简洵的综艺《冲击吧，设计！》。

这档综艺不是在南城，而是节目组包租了一个海岛，到时候无论是节目组还是各位嘉宾，全部都会前往南城周边的海岛，进行每周三天的录制。

薄晴烟没有针对性地训练过镜头生活，所以起初在面对几乎全天都会跟踪拍摄的镜头，她还非常的不适，总觉这样被完全暴露在大众视野内的环境，令她有些不安。

不过几次节目录制下来，她也就没觉得有什么别扭了。

她适应能力很强，眼光又毒辣，选的设计师虽然是国内名不见经传小画室‘米拉达’的助教，但每次PK的时候，她和这位助教的配合都十分默契，再加上超模走台，屡屡稳坐高位。

连跟拍的PD都忍不住夸赞道，“薄小姐真的没考虑过进军娱乐圈吗？以薄小姐的能力，资源配置肯定都不会差的。”

但这个问题很快就被薄晴烟三言两语打太极给敷衍过去。

对薄晴烟来说，体验可以，当成生存的吃饭本事就不必了。

综艺第一期和第二期，大家都还不熟，所以游戏规则和设置的密室环节也不难。

气氛更像是轻松愉快的交友节目。

一二期密室的主题都是夏绿、秋火这样跟四季有关系的主题，找出的元素也都符合密室内的情景，也比较容易显眼。

到了第三期时，《冲击吧，设计！》在平台的热度突然间就大火起来，已经隐隐有冲击榜一的位置，甚至还有新的嘉宾人物解锁出现。

而其中薄晴烟的热度更是超过节目热度，每期节目更新，热搜上都会带她的名字。

对此现象，节目组自然是乐见其成。

毕竟捆绑了薄晴烟的名字，热度就持续高涨，不用花宣传费都有自来水。

几天下来，她本人的微博账号也已经有了小几百万的粉丝。

要知道，她可是素人嘉宾，涨粉的速度趋势甚至都超过了几位明星嘉宾。

傍晚，后台的休息室内。

薄晴烟将微博账号暂时交给了林博打理。

那边，谢冉冉和几个多年好友都已经成了她后援会的头号粉头子。

经营得竟也有声有色。看着冉冉的消息，她忍不住笑笑。接着目光稍移动，瞥向了备注是林老师的那位。

化妆师将熨烫的卷发棒拿出来时，薄晴烟指腹正敲着键盘。

好像，她和林霁青也有几天没说话了。

最近录制综艺真的挺费时间，她能感觉到整个人的工作重心全都扑在这里，根本抽不出闲暇的功夫。

薄晴烟思索片刻，刚敲完句，【你吃饭了吗？】

想了想又觉得不妥，于是改成，【最近有没有在好好吃饭？】

问号刚打落在屏幕对话框内，薄晴烟敛过视线，还是将其删除掉。

她默默地盯着手机看了好半天。

两人联系不频繁。

除了她每周综艺录制节目结束以后，回到他家里住那几天有在联系，其余时间微信消息都是空空旷旷的。

说得好听，还要娶她八百回呢。结果忙起来以后，连个微信消息都不知道发的小屁孩。

薄晴烟意兴阑珊地将手机扔在了台面。

半晌，咬咬牙又将手机拿起来，给林霁青敲了句【按时吃饭！】。

消息发出，她也懒得去看他有没有回复，反而是将目光平视面前的镜子。

参加综艺别的不说，化妆师请得还是很牛的。

薄晴烟平日里很少过分浓妆，而节目组请来的化妆师很擅长将她面部优点强调突出，原本九分的容貌，硬是凑了个十成十的完美，完全挑不出缺点。

气氛蓦得很安静。

她和化妆师的视线在镜面内交集。

身后的化妆师笑笑：“薄小姐是在给男朋友发消息？”

狗屁男朋友。

“不是。”薄晴烟红唇绷着，深吸口气，否认。

敲门声蓦地响起。

两人一顿，旁边正在整理衣物的小助理忙起身去打开门。

“秦制片。”小助理见到来人，立刻恭恭敬敬地问好。

低沉又冷淡的声音响起，单单嗯字的音节，算是给予了对方回应。

“晴烟。”和刚才态度截然不同，秦简洵漫不经心中带了点温和熟稔，“新的台本来了，是第三期的。”

“好。”薄晴烟眼皮微掀，修长白嫩的手指伸出，将他递过来的文件接下，像是想到什么，她随意闲聊般问道，“我听乔然说，这期会有新的嘉宾加入？”

《冲击吧，设计！》这档综艺保密性很强，即便是嘉宾们也都是开拍前才会收到台本，而台本是台本，不是剧本，cue到的只有流程，没有台词。

所以本期新来的嘉宾们，就连她也不清楚。

秦简洵目光里透着丝古怪的神色，“嗯。是有两位新人。”

一二期分别淘汰了两位，第三期补上也在意料中。

薄晴烟没有将这事放在心上，而是去翻台本。

这期的台本，导演标注：从第三期起，密室难度会增加。

至于会增加到什么程度，会有什么新的变化，里面根本没有详细说明，估计是为了要各位嘉宾的临场反应。

她正看得认真，那边秦简洵突然凑近，将她卷好的发丝绕至耳后。

他冰凉的手指蹭过她的耳梢。

薄晴烟蓦地抬眼看向他。

秦简洵低垂视线，“新来的两位嘉宾，你都认识。”

他声压得很低：“节目组想要热度，抱歉，这件事情我没办法回绝。”

气氛沉寂。

他的言外之意恐怕是，节目组想要薄晴烟的热度。

而薄晴烟最近热度，无非就是和徐迟迟的大秀之争。

她没应声，若有所思地沉下目光。

所以节目组请来的新人嘉宾是徐迟迟？

不过，和她认识的另一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