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之中，有人喊道：“薰！”

宛若来自天地夹缝间的声音，被淹没在了招呼着新人的相扑力士前辈里，薰还是听到。

伸来的手，要将她从黑暗中拉起。

手掌温热，想要低头去看，人已来到面前。

“薰。”灰原雄穿过人群走来，停在她的面前：“找到你了。给你发了短信，问你是不是下课了，肯定没看到吧。”

薰这才拿出手机，来自十分钟前的消息：“抱——”

“没事没事，”灰原雄总是这样打断她的道歉，而她也知道哥哥永远都会原谅她，“附近有家超好吃的店，今天事情不多，提前下班了，要不要一起去？”

“薰，不介绍一下吗？”俊子见缝插针。

并不是想象中的帅哥，不过这双眼睛比薰的还要大，很是亲切。

灰原薰回过神来，连忙介绍了一番。

“那就一起去吧，”灰原雄笑着说，“我请客。”

“太好啦！”步鸟已经喊了出来。

虽说最后也想来到这个结局，至少先推脱一下以表礼貌吧，俊子腹诽。

一行四人离开学校。

店是一家炒菜馆，最近开始在当地流行起来的特色饭店，和中华街上的大料理厅相似，几个盘子装几道大菜，想吃多少呈多少。

午餐时间有自助行驶，三十几道才随心选。

俊子的胃口不大，自助套餐的价格来说不太划算，直到她见灰原兄妹两人源源不断往桌上端来盘子。

“吃得完吗……？”

“当然能吃完啦。”灰原雄说：“浪费食物可不好。”

灰原薰点头，表示同意。

肉、蔬菜和海鲜，一边聊天一边进了肚子，俊子看着两人没停的嘴，实在移不开视线。

其间灰原雄说起他给民俗部做顾问的经历，有关守护当地的绿色幽光，神出鬼没狐仙的恶作剧，盂盆兰街时山中传来祖先们的呼喊，每一样都能得到科学的解释。

“听上去更像是幽灵鬼怪的传说……”俊子说。

“传说传得时间久了，就会成为信仰。”灰原雄回。

话间自助长桌已换上了甜点，她本以为已经够了，结果这对兄妹涌来装甜点的货真价实是另一个胃。

点缀了草莓的小奶油蛋糕，她最多吃两个，灰原薰却一口气吃了四个，还不算其他的。

步鸟不禁鼓起掌来：“好厉害啊。”

“不不，这不算什么。”灰原雄摸着头，有几分不好意思。

俊子撑着脑袋：“这样吃下去，总有一天会厌吧。”

“怎么会，要是胃口不好，绝对是哪里出了问题，”灰原雄看向薰，“肯定永远都不会讨厌吃饭的，对吧？”

灰原雄双唇嗫嚅，是要说“当然”，可光是盯着眼前人的面庞，她的心底就被击中，有什么在扭曲。

她不敢细想，好像一旦深究，名为“潘多拉”的盒子就会被打开。

——只是一瞬的踌躇。

“是啊，”灰原薰笑着说，准儿忘了所有，“吃饭是人生中最重要的事了。”

＊

电话响了。

学校打来的，是老师的手机。好像是自女孩们转入，头一回的联络。

孩子们发生了打闹本属常事，不用给家长打电话，被打的孩子也不过破了皮，连破伤风针都不打算去打。

老师联络她，是因女孩们说想回家。

正好是午饭的时间，她在车旁等待，只有一层教室的教学楼里，奔出了一群身影。

十二点和教学楼第二层撞响的钟一起来到，她等到最后，才见女孩们慢吞吞走出来。

菜菜子走在后面，美美子更快，一见到她，还没喊就哭了出来，扑进她怀里。

车后座上的女孩们分别看着一边的窗户，她在驾驶座上不时往后看。

镇上只有一间商场，工作日时几乎没人来，里面的店铺虽照常营业，大多都没准备足够食料，得在门口的揽客员进店问厨师，才能知道是否可以接待。

三人最后在一家日料店内坐下，拒绝了服务生推荐的全部生食。由于距海很远，有的店会端上来河里的切片，一不小心就会吃进医院。

赠送的小熟食端了上来，吃了一会儿，她才提起女孩们不想上学的事。

“我像！”菜菜子叫道：“但是学校里有几个坏家伙！”

她看向美美子，见黑发的女孩也点了下头。

“怎么坏了？”她说：“你们打架那么厉害，所以不是他们打赢了你们，是吗？”

女孩们齐刷刷摇头。

“怎么可能打赢我们啊，我们的打架可是和——”菜菜子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们说，她们说……”美美子又快要哭出来了。

茶梗沉在杯子最下，店员坐在墙角椅子上开始打瞌睡，榻榻米在干净和脏之间，界限不明，店内的风扇在头顶呼啦啦地转。

这家日料店的食物还能入口，唯一奇怪的就是风扇，上面不知为何都绑着一条绳子，会在启动时在空中甩出声音，偶尔“啪”的一下炸鸣，叫人心神不定。

“说什么了？”她问。

女孩们难得露怯，两双眼镜上上下下，往别处瞟了又转回来。

“他们说！”最终是菜菜子开口，她提高了声音仿佛要给予自己更多勇气，“她们说我们不是爸爸和妈妈的孩子……！”

这句话，并未让她吃惊，就连杯子也没有被握紧。

大概她的沉默过于漫长，女孩们纷纷睁大了眼睛，神情也快要破碎。

“我在想……”她抿了抿唇，终于开口，“我在想杰听到后会怎么说。”

她在骤然间做出一个笑脸，同时吐露轻笑：“你们相信了？”

女孩们在点头和摇头间迟疑。

她伸出了手，落在两人的头上，面上从人人可见的笑变成淡笑：“不用想这些，别人怎么说，就让他们说去吧。”

“可是——”

“没关系，”她说，“做自己就好。”

电扇的软绳“啪”的一下，惊起了服务员，歪去的脑袋猛地晃动，身体在半梦半醒间坐稳。

她望着女孩们，抽回了手，喝了口茶，没有尝到哪怕一点儿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