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道的路就算越野车也不好开，能无比清楚地体会到轮子陷入泥泞时的焦灼，每一下都像是要拔不出来、深陷其中。

但或许，他已习惯了。

要他过去的人只是扭到了手，不算严重的病症，但对农者来说，这是积劳成疾的征兆。

他想对方定然也不会好好休息，毕竟粮食的生产比什么都重要，也都习惯了小病小痛，于是干脆为对方重新制定了作息的时间，将劳作和休息的间隔稍稍调整，又说了些宽慰的话。

明明不是医生，到底在做什么？在在这过程中他也一直在思考此事，没有得出结果。

得到的回报则都放回了家里，只是，赶不上和妻子还有孩子们的晚饭了。

他中午没吃东西，就算不吃也不会饿死，他已很清楚这点。

当然食物依旧存在味道，也没有异样，填饱肚子却是连空气都能做到的简单事。

加大了马力的车又从一个今天突然出现的水坑里拔了出来，他打着方向盘，继续穿过林道下山，希望不要有野生动物忽然出来迎接。

这条道路完全被树木环绕，除非冒险的小孩或有事来找，根本没人会来拜访。

独辟一处的地方的得是胜过失的，纵使有人怀疑，特意打探也显得过分逾越边界。

镇上的治安人员游手好闲，最多某一日找个机会来勒索一笔，其他人固然议论纷纷，闲话怎么说都没个完，但在不久后都会被忘记。

他们，会真正地成为当地的一员吧。

那一日的到来，对他来说是期待的。

他没有驾照，开始旅行后才学会了操纵这机器，从前看人一次又一次开，自己上手更是简单。

有人通过掌控它得到莫大的满足，这一代步工具倒是并不令他感到新鲜或有任何特别。

有好事的带着笑容讥讽他，说他不适合开这种车。

是屠夫，说话时屠夫拿着屠刀，在给他剁肉。市场里人声鼎沸，藕断丝连的肉块是生命活过的痕迹，从对方庞大的身躯来看，约莫是说他的外表看上去文弱。

当时听后，他只笑了笑。

“还有你老婆，”屠夫看了眼身后正哄着孩子的女人，对他道，“你家的多大啊？那手啊一看就没做过事，剁肉馅都剁不来吧。那腰啊我老婆看了都奇怪，两个小孩真是她生的？”

粗鄙不堪的言语，从前的他是无法忍受的。只是与人打交道愈多，越发发现没有什么不可能发生。

他没有回，只笑着伸出了手，同屠夫玩笑般说让他试试。他从粗蹄般的手里接过了刀。粗厚刀刃划过空中，差点儿蹭到人的喉咙，叫屠户冷不丁往后退去。

落在砧板上的力道极稳，他松了刀，扯开袋子，拿起肉往里面一扔，放在了秤上，红色指针晃了晃，数字刚好。

“砧板用久了细菌多，”他用提过袋子，好似无事发生，“该换了。”

留下的钱在砧板上放了许久，被一只手若老鼠般快速地收回，硬币一不小心卡进了新现的裂缝上，在要伸手将它拿出时，木块成了两半。

他的目光逡巡四下，那头走来三个身影，女孩们吃着冰棍，一人手里提着个袋子，薰则背着一个帆布包。

“买完了吗？”她来到他的近前：“她们说想去看看零食。”

女孩们不住点头，咬住冰棍，一左一右挽住他的手，含糊不清地说：“爸爸，我们就买一点儿，不买多。妈妈也想吃的，对吧？”

薰无奈地点了下头，带着宠溺看了眼女孩们，又望向了他。

他笑了，说：“好。”

*

哥哥笑着说：“真好啊！”

午后，四人又去逛了商场。

在陪同上，灰原雄不算最好，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他不会抱怨逛的时间长，也不会独自一人坐在等待区玩手机，更不会对他人挑选的东西指指点点，然而她选的每一件衣服他都说“好看”，未免也太敷衍了。

明明对于俊子和步鸟的选择，他还能给出“这件是不是太花哨了，俊子更适合简洁的款式”，“有绳结的这件比刚才的更适合步鸟的感觉”，而她就算拿了件没多少布料的，灰原雄都是说“你穿一定会好看”。

大概就是在这种环境下成长起来，导致她在衣服的选择上毫无审美，套个麻袋都能完全不顾及他人眼光走上街吧。

有几分好气，但也觉得好笑。

和朋友们分离在了地铁站，晚饭过去的小高峰，车上人不少，兄妹俩只能站在优先席边。

“好什么？”灰原薰问。

“啊？”

“刚才和俊子、步鸟告别后，你不是说真好？”

“唔嗯，我有说这种话吗？”灰原雄揉了揉后脑勺。

“说了。”

“好，薰这么说了，我肯定是说了。”

“……哥哥，你知不知道有时候你也会让我很火大。”

“啊，为什么？”

“反正！”灰原薰盯着他，“为什么‘真好’啦。”

“既然如此，就让我来推理一下吧。”灰原雄作势用手撑着下巴，看似表情在沉思，偶尔点头，还发出“唔”“恩”的语气。

他夸张的表演让灰原薰笑着转过头。

站点到了，上来几个咋咋呼呼的年轻人，见优先席有空位，边说话边走过来坐下，在他们后面跟着两位老人，其中一人拿着拐杖，本也来到优先席，见已有人了，也不好多说。

通常会有人站起来，但几个年轻人聊得热烈，根本没察觉。

“我知道了！”灰原雄忽然说，眼睛一亮。

年轻人们被他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的样子。

灰原雄注意到，对他们做了个不好意思的手势，余光转向灰原薰，又顺着她的视线看到了两个老人。

地铁开动，灰原薰看了眼约莫比她大上几岁的年轻人，很肯定他们绝对看到了有需要座位的人，又看了看两个手里拿着袋子的老人。

“不——”

“不好意思，”灰原雄扭过头，看向面前几人，“能请你们站起来吗？”

聊得热烈的年轻人停了，有一个看向他，其余三个只瞟了他一眼就继续说话。

“这里是优先席，”灰原雄一字一顿，“意思是为上了年纪，身体不便，带了小孩——”

“吵死了，小鬼。”其中最为健壮的那人昂起头：“你不就是说要我们让座吗，喂，那边两个老不死，你们要坐吗？”

老人显然不想惹麻烦，没有讲话。

这群人本就在大声喧哗，上车后惹来不少白眼，现在发生争执，车厢内更是不少人都往这边看来。

“你讲话的方式真糟糕。”灰原雄诧异道。

“所以嘞，怎样？”

“所以你们确定不让么？”灰原薰接道。

“噢吼吼，”另外一人转向了她，“可爱欸，你叫什么名字？我说啊，不如甩了这个男人，和我们去玩——”

手臂被抓住，稍稍用力，这人的身体就脱离了椅子，膝盖撞击地面，倒了下去。

众人惊讶不已，灰原薰也同样。

“我的妹妹在和你好好说话，不要不知好歹。”灰原雄皱了下眉头，声音一如方才平静，脸上依旧有笑容：“再问你们一次，要不要从优先席上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