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的国家，听不懂的语言，知道是夜晚，但喧闹的街头，像在过节。

石板路上摩肩接踵，纵使戴着墨镜，持有手杖，一看就是视障者，灰原薰能探到的路也不算多。

“在这等一下。”夏油说着往前，又回头：“我马上回来。”

灰原薰握紧了法杖。

失去了视力的同时，她也失去了对时间的感觉。不说黑夜白天，若在此刻被问今日是几号，她也答不上来。

简直和龙神一样。

是啊，比起人类，你更像咒灵了吧，它小声说。

闭嘴。

夏油去了哪里，她不知道，旁边是花篮，艳丽花朵堆成一簇又一簇，挂在楼边。

有人来同她答话，说的是英语：“小妹妹，你一个人？”

灰原薰摇头。

“没有迷路吧？”

她再次摇头。

忽然擦过她腰间的衣袖，要叫她吓上一跳，在嘈杂人声中也格外清晰。

“她有伴了。”一只手挽过了她，温热之下，灰原薰能听到自己的心跳，陌生人的道歉声，以及夏油的耳语：“船来了，走吧。”

——四十八小时前，四人到达了第二个目的地。

离开村子后，祢木和他的奶奶在半路和几人分别。

祢木说要追随夏油，但加上一个身穿束身服的人，只会更加显眼。何况，他个人的情况还不稳定。

于是，夏油联系了菅田，一切交由她来安排。

菅田真奈美在电话里，嘱咐美美子和菜菜子别给夏油添麻烦，又对灰原薰说：“不许擅自出手噢。”

“什么意思？”

“啧，小孩子这么说听不明白吗？”

“谁是小孩啊”，换做从前灰原薰会这样叫出来。但在离开家的这些日子，她也成长了不少。

“我知道了，你是在把我当作对手。”她说：“说明我已经不是小孩了。”

菅田真奈美在电话“哼”了一声，让她把电话还给夏油。

灰原薰的手举在空中，夏油就拿过了手机，他和菅田在说什么，说得笑了出来。放了电话后，对此最好奇的是美美子和菜菜子。

“没什么，”夏油说，“她只是让我给你们买酸奶。”

“酸奶？”

“说小孩的肠胃会不适应当地饮食，要先摄入菌体之类的。”

“我们才不是小孩！”这回三个人一起喊了出来。

听到夏油的笑声，灰原薰不免要按住自己的脑袋。

她面露不甘，两颊一片红，夏油笑眯眯地看过她，转而拉开车门，一行去到酒店。

离开乡村，来到了豪华酒店，女孩们完全疯了。一进房间，就把床当蹦蹦床，在上面跳来跳去，笑成一团。

第一天不着急出门，先在室内休息，酒店里有专供小孩活动的区域，会有人帮忙照料13岁以下的孩子，女孩们很乐意在超大的滑滑梯间跑来跑去。

酒店人员说灰原薰作为视障者，可以免费体验水疗。她觉得麻烦，夏油则建议她去：“这就是离开家的意义。”

浸泡在据说从雪山运来的水里，龙神也陷入了失神状态，根据之后来找灰原薰的女孩们说，它像是要吐出粉色泡泡了。

酒店里的服务没有可以挑剔的地方，食物也非常美味，以至于女孩们都短暂忘记夏油不在的事。

灰原薰随口问了酒店人员，住宿费是多少。

她家和金钱向来无缘，恶魔猎人固然工资高，但由于这是代价，太多的金钱会破坏规则，她拿到的工资相比不算太好，但也还不错。

但在听到酒店一晚的价格，迅速把它换算成日元后，灰原薰还是算了一下后面有几个零。

“薰，”菜菜子和美美子说，“这里好高啊，你快来，外面还有特别漂亮的烟花！”

灰原薰听到了烟花散落的噼啪声。

“有能专门欣赏烟花的地方，”随行的工作人员说，“薰小姐，要去吗？”

就像是顾及着灰原薰，才一直没说，大概是夏油的指示，以她为主。

“去吧去吧，”菜菜子和美美子拉着灰原薰的手，“去嘛！”

工作人员扶着灰原薰，将几人领到下方的露台。

高层看烟花是俯瞰，在最接近它高度的地方，就是在观赏一场全景电影。美美子拿着灰原薰的手机，咔擦咔擦拍照。

听到她们住在近一百五十米的地方，灰原薰的脑袋有些晕。她没有恐高，可听描述和自己看见是不同的。

黑暗也没有深度。

刚开始去到那个世界，她见到的第一个人是岸边。

他做了自我介绍，说以后她就和他一起行动，万一发生什么事，喊他就行。

为了熟悉求救的呼喊，初次见面，灰原薰就和背课文似的，重复了三遍“岸边先生”。

之后，岸边说要带她去个地方。

“哪里？”

“一座旧塔。”

同一个东京，风景不同。

勉强能运行的电梯摇摇晃晃，灰原薰坐在角落里，倒没太大感觉。

她被带着上了已成废墟的高塔最上，风呼啦啦地吹，岸边让她抓稳栏杆，不要乱动。

“这是实习。”他说：“看你是不是真的适合这工作。就这一次。”

灰原薰照做，随即听到他的风衣摇摆，一声金属的碰撞。

“岸边先生……”

她没有得到回应。

刚才那番动静，若她没猜错，岸边是踩着栏杆跳下了这座塔，而且什么也没说就直接走了。

她可是新人，就让她一个人呆在这里吗！

还是说，这就是测试？

难道她就要这样被丢在莫名其妙的地方了？

灰原薰抽出别在腰间的白手杖，朝外探寻，点得用力。短促的“吱”声后，本就残破不堪的零件松动，瞬间坠入了云霄里。

灰原薰耳中捕捉到的声响，消失得很快，仿若水面即刻恢复了平静。

到这时，她也并不害怕。

直到，黑暗处浮现了几个圆点。

七八匹盈满了不详气息的生物，沿着断垣，自下方行来，那豆大的黑点凭空就冒了出来，并且急速靠近，堪比自深海的来客，撞开了一个世界。

正如人类第一次看到鲸鱼，灰原薰仰头，要发出无声的尖叫。

在一瞬失声后，她用尽全力大喊：“岸边先生——！”

她的声音盖过了风声。

“来了来了。”

他是圆点里的一个，忧郁的蓝色。

灰原薰能看到的，是这抹比海要深的蓝，比纷飞的火星闪动得还要快，伴随着其他色彩泼洒出去的美景，最后停在了她的旁边。

酒瓶晃动，液体吞咽，一只手按住她的肩膀：“知道求救，这点做得不错。啊——”

岸边伸出手，要碰她的脸，又停住了。

不小心让她的脸上粘到了恶魔的血，还是不说了，待会儿找个借口让她洗把脸就是。

在这之后，岸边再也没有一次，让她遇到过这般危险。

盛开又四散的烟花，徐徐拂面的夜风，还有淡淡的酒气，黑暗里有太多记忆，手落在了她的肩上。

灰原薰微微侧头：“……岸边先生？”

回来了的夏油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