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两壁斑驳的胡同里，小混混零散躺在墙边不停的哼哧，两人间气氛出奇的沉默，时间仿佛都被拉长。

向沅丝缕的额前碎发垂在狭长的眼皮上，紧抿着唇，没有说话。

常栖也顶了顶腮，扭头朝冯南航和盛樊喊：“带他走！”

常栖也无力地靠在墙边，从手臂到指尖像被红线缠绕，血液顺着修长的指尖滴落，衬得皮肤惨白。他单手扯下向沅手里的木棍，丢在一旁，发出‘咚’的响声。

冯南航几人跑过来嘘寒问暖，生怕有点什么事，还在姜鹏的身上补了两脚。

冯南航和盛樊各站在向沅的两侧，向沅攥着书包肩带的指尖泛白，没有动作，目光从常栖也手上划过。

“老子让你走！”

常栖也呵斥道，转头看向盛樊，手在空气里无力的挥了两下，指挥着：“快，你们三就当没来过这儿。云双留下来跟我一起。”

向沅被冯南航、盛樊一人一个手臂带着走，直到衣角消失在胡同拐角处。

…

云双担忧的问：“也子…你这手——”

“没事，小伤。”

“不会留疤吧？！”

“……”

常栖也白了她一眼，“等会儿警察来了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自己心里揣摩揣摩啊。”

“知道。”云双走过去，狠狠的踹了地上的人一脚，最后被常栖也制止了，“女孩子家家，不要搞的这么暴力。”

他提了下裤子，半蹲下，抬起手臂举在姜鹏面前，故意地任由血滴落在姜鹏的手上，似乎很满意，“姜鹏，你还想两边通吃啊？”

“知道点破事就乱讲，有嘴巴没脑子的东西。”

“一边发着帖子，贬低我，一边以我的名义来找向沅下手，想让他以后压我一头是吧？还是说你想让我在九中混不下去？”

姜鹏瞪大了眼睛，表情丑到完全不能看，“也哥，我———”

常栖也不想听他说话，半耷拉着眼皮子，看着他：“也哥最后送你吃几天牢饭，不惯着你了。”

姜鹏不可置信的怒吼：“怎么可能？！我才是被打的！”

常栖挑眉，满眼轻蔑：“我以前觉得你挺会来事的，结果脑子都用到哪儿了？高一的时候借我的名义放学堵人、勒索同学，你真当我像你一样，是个只会打死架蠢货？”

姜鹏看着眼前的少年，阴厉的瞳孔中倒映出他哆哆嗦嗦的狼狈模样，根本说不出什么话来，他没想到常栖也居然什么都知道，居然在此刻，一五一十的把那些肮脏、值得唾弃的事砸在他身上，跟泥泞一样不堪。

“等会儿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你心里要有数。这事情结束后，自己申请转学，体面点儿。”这是常栖也最后对姜鹏说的一句话。

…

等从局子出来已经晚上九点多了，伤口随便包扎一下，抹点药应该不会留什么疤。

云双把电话递过来：“冯子和盛樊还把向沅堵在网吧，没让他走，说什么今天你没出来就不让他走，你来听电话。”

常栖也接过电话，里面的人嗷嗷叫唤：“也哥，你没事吧？我们可担心你了！”

又换了一个人：“也哥，我跟冯子把向哥堵在网吧呢，你过来验货呗！”

常栖也：“……”

“起开，你哥真多，我只有也子这么一个哥，操……你再抢我手机！”

常栖也毫不犹豫掐断电话，还给云双，对她说：“你先打个车回家，把车牌号和位置信息发到盛樊手机上，到家了在群里发个消息。不许一个人走回家。”

云双点点头，“那你们也早点回家，还有那个向沅，他应该挺无辜的。”

常栖也嗯了一声，帮云双拦了辆车，看着车尾消失在路口处。

…

站在树影下身形颀长的人，单手夹着烟尾，常栖也透过面前烟雾抬着下巴，微眯着眼看着彩色灯光的“青你网吧”四个大字，随手掐灭了烟头，拍拍手，推门而入。

“向哥你再等会儿，也哥马上就来了，真的，信我！”

左右肩膀都被按住的向沅，有些无语：“你他妈一个小时前就说过了，能不能行？九点多了，我饭都没吃。”

常栖也推开门，笑道：“哟！真巧，我也没吃，走，去吃饭。”

冯南航顿了顿，随即朝盛樊使了个眼色，一人一只手把向沅拎起来跟常栖也后头，笑嘻嘻的问：“吃什么呀，也哥？”

常栖也停下脚步，回头问向沅：“想吃什么？”

向沅挣开了手臂，淡淡道：“不吃，我换了班，要去店里了。”

常栖也朝他们抬了抬下巴，向沅手臂又被两人搂住，常栖也走在前面，边走边说：“不吃饭怎么能行呢？”

向沅：“………”

一行人就这么浩浩荡荡的走了。

-

几人来到了一家夜宵店。今天发生这档子事，也没什么胃口，随便吃点清淡的。

向沅眼睁睁看着常栖也往馄饨里头加了一大勺辣子，又倒了一大碗醋。

冯南航：“你这还有伤呢，吃点清淡的口味，我俩换一碗。”不容他拒绝，冯南航就把自己还没有动的馄饨和常栖也的互换了一下。

常栖也作罢，百无聊赖地转着碗里清淡的馄饨玩，片刻，他对对面人说：“这档子事儿怪我，贴吧的照片是他从云双手机里找着的，我早八百年前就没跟他扯了。”

向沅沉默地看了他一眼，常栖也垂着眼睫，睫毛很长，跟个小姑娘似的。他收回目光，边吃边说：“你手？真没想到他居然来阴的。”

常栖也其实已经做好了被骂一顿的准备，这事本来向沅也是无辜的，结果人直接友爱的关心他的手。

本来当时看到的时候已经没什么思考的余地了，神他妈知道，他当时多勇，直接上去劈掉那个刀，现在想起来还有些心悸。但是如果真不挡一下，估计就怼着向沅肾了，某人下半辈子快乐就over。

真不错，活雷锋常栖也。

常栖也无所谓：“没事，就是不知道会不会留疤。”他勺了口馄饨塞进嘴里，就一点儿鲜味，拿起手边的醋又往里倒了一大碗，“姜鹏进去待几天就老实了，后面估计咱们也见不到他了。”

盛樊抬起头问：“为啥？”

常栖也含糊不清的回答：“他要转学了。”

盛樊一脸看透了的表情：“你确定是他要转，不是你威胁他转？”

常栖也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向沅慢条斯理的吃完了最后一口，擦了擦嘴：“万一留疤了怎么办？”

常栖也语气坚定：“留疤了，你就欠我一个人情，等着。”其实他一点儿也不想留疤，他是gay哎！手上有疤就不好看了，以后怎么找男朋友！

向沅倒是答应的爽快：“行。”他站起身，对埋头干饭的几人说：“我走了，快到点了。”

“哎哎！等下，我马上回来！”常栖也一手拿着纸巾囫囵擦嘴，一手按住对面人，跑了出去。

刚刚过来的时候，他记得好像在附近看到了一家医药店。进去拣写跌打损伤药、祛疤药、消肿药……一大堆，给自己也买了份儿，毕竟人家也是凭白无故受了伤的，该买。

他从侧门走进去，顺手在前台把几个人的钱付了，领着两个袋子走过去，拿了一个塑料袋递给向沅。

“接着吧，你这——”常栖也用手指了指脸蛋，“还挺丑的。”

向沅：“……”

向沅没脸没皮的收下，继续薅羊毛：“谢了，你再帮我打个车，不然我要迟到了。”

常栖也眼角抽了抽，有些不爽，难道自己像个ATM？“他妈的，凭什———算了，打！”

常栖也恶狠狠的在手机上戳了几下，又挑了最便宜的打。

晚上打车的人少，没两分钟车就来了。

向沅说：“四个零，我知道。”言毕毫不留情的上车。

常栖也总觉得今天的馄饨醋加多了，嘴里面涩涩的，拿起旁边的冰绿豆沙喝了一大口，瞥了眼旁边两人振幅一致的肩膀，“你们再他妈笑？”

冯南航憋不住了，边笑边说：“哈哈哈，他逮着你使劲薅羊毛！”

常栖也摆摆手，一脸嫌弃：“死一边去。”

-

回到家里，洗完澡，常栖也受伤的手不好操作，索性光着上身，换完药，单手给自己胳膊系了个不太美观的结子。

常栖也心里有些后悔，为什么不用右手劈一下，这样这段时间就有借口不拿笔了，多好。

桌上的手机不合时宜的震了两下，通讯录置顶的那人发了个消息过来：

【母亲：小也，新学期，还顺利吗？】

对面那人也不管他回不回，自顾自的走流程似的继续发：

【母亲：听说两个校区合并了？你怎么没跟我提过？】

【其他的我不管，只要你在学校遵守纪律，好好学习英语，为高三出国做准备。】

【国内应该快十二点了，早点休息。】

……

连晚安都不会说一个。

常栖也没有回，这几条消息就在手机上放着，直到熄屏。

第二天早读的时候，常栖也困得要死，他在朗朗读书声中，把课本立起来挡在前面，缩着个脑袋躲在书后。右手支棱着头，眼皮子直打架。

“常栖也，别委屈自己，困了就趴着睡。”一道格外明显，却又很轻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这句话仿佛有催眠效果，他想也没想直直的栽了下去。

半分钟后，他猛地睁眼、抬头，在教室光洁的玻璃上看到了身后蒋燕的半个身影。

常栖也：“……”

“跟我出来一下。”蒋燕冷冷道声音丢在常栖也脑袋上。

…

蒋燕背着手，问：“你手怎么回事？又打架了？”

二楼的走廊上，站着几个早读迟到的学生，见常栖也也出来了，时不时往这边瞟两眼。

常栖也往墙边靠了靠，糊弄的嗯了一下。

“什么时候打的？”

“昨天放学。”

“为什么打架？”

“他先挑衅的我。”

“哪个班的？叫什么名字？”

“十三班，姜鹏。”

“姜……姜鹏？他不是…”蒋燕没记错的话，今天早上一来到学校就在办公室听了点儿小八卦，十三班有个学生闹事进局子里去了，再好的学校也总有那么几个不学无术的学生。

常栖也垂眸看着脚尖，说得委屈巴巴，“嗯，就是他拿刀划的。”

“什么？！拿刀！”蒋燕嗓门提高了好几个度，走廊上的几个学生听到动静纷纷看了过来。

蒋燕干咳了两声，又压低声音，语气里满是着急和关心：“你这……还有其他地方伤到没？你怎么老跟人打架！这次是伤到手，下次万一没留心，你不要命了？！”

这个年纪的男生气血方刚，又冲动，偏偏又没什么太大的法律意识，万一有个阴差阳错，她心里也会很自责的。

常栖也摇摇头，抬起眼皮子看着她，一脸诚恳：“没有了，我心里有数。”

蒋燕偏偏就吃这一套，虽然他有时候不正经痞里痞气的，倒不像以前那些混混一样不学无术，喜欢跟老师抬杠，她严肃的说：“以后不能有！今天一天站着听课，听见没！”

“哦，知道了。”

蒋燕用眼神狠狠的剐了他一眼，冷冷道：“这个周末从我这拿十套语文试卷回去写。”

常栖也拒绝的干脆：“不要，不会写。”

蒋燕重重的戳了一下他的脑子，道：：“就是让你记着！”

“……”

“行了，进去吧。”蒋燕语气缓和了一些，瞅了眼他的左手手臂，包扎的范围比较小，看样子伤口应该没有很严重，她继续很有范的说：“年轻人就要有年轻人的朝气！一大早上就打瞌睡像什么话！回位置上站着读！”

蒋燕一进教室后门，刚刚班里向外探的脑袋全都咻一下转回去了，个个佯装认真记单词。

常栖也一进教室看到的就是自己旁边位置人的后脑勺，隐约可见的手臂肌肉线条，压着瘫在桌面上的英语书，在凌乱嘈杂的字母单词中，睡着了。

常栖也用手臂戳了戳蒋燕，特别故意的咳了两声，然后自己回到了座位上，吊儿郎当的捧着英语课本站着。

谁知蒋燕全当没看到，选择性眼瞎，顺便在心里找了个‘肯定是昨天晚上学的太晚了没休息好趴一会儿就好了’的正当借口，在班里随便走了两步，监督了一会儿，就回办公室了。

常栖也：“………”

常栖也居高临下的对着向沅的后脑勺白了眼，等蒋燕走了又坐了下来，四班最角落的两个位置，由一个后脑勺变成两个后脑勺，齐刷刷的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