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云姨来时带了很多酥饼和果子，她很擅长做这些甜点，手艺一绝，江展自小就爱吃。
江展奶奶也爱吃，云姨一次会做好些，放在家里慢慢吃。这次赶巧了，就多带了一些给他们。
枣花酥、如意酥、荷花酥、豆沙饼、桂花糕……江展和许谅两人当然吃不完，晚上张加加他们来帮忙吃了一些。
夜里睡觉前，许谅仍惦记着回寝室的事，忍不住开口问江展：“明天我们就回寝室吧？我没问题了。”
“你能爬那梯子吗？”江展侧过身看着他，又说：“爬不上去的话，要我把你扔上去吗？”
“这……”许谅拉了拉被子，“倒也不用扔吧。”
江展被他逗的笑了一下：“那踹上去？”
许谅低下头，“我也没得罪你吧。”
“那你要怎么上去？”
“实不相瞒，我臂力惊人。”许谅说。
江展沉默了一秒，接着就爆发出难以抑制的狂笑。
许谅无语。也不用笑的那么大声吧？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江展很少笑的那么放肆，但许谅实在太好笑了。江展笑的咳嗽两声，又说：“你太……嗯，太没常识了。”
许谅轻轻哼了一声，平躺在床上，微微抬起右手，用力握了握拳，又用左手摸了摸右手上臂。
好像，确实挺瘦弱。
自觉遭到了羞辱，许谅放下手，闭上眼不再说话。
“你也不需要强壮。”江展慢慢停止了笑，在黑夜里只能依稀看到许谅的轮廓，放低了声音说：“你只要健康就够了。”
听他这样说，许谅忽然睁开了眼睛。
虽然夜里什么也看不见，但是也要睁开眼睛。周遭都是黑漆漆的一片，和谐静谧，仿佛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于他而言，健康是多么难以做到的事。
多少旁人的唾手可得，他却难如登天。
跑步、打球、游泳、追逐打闹……这些事应该只有下辈子能办到了。
黑夜里，许谅轻轻笑了一下。
办不到也无所谓。除去院长，没人对他怀有期待了。
现在福利院也不再是他的家，不能常回，不能常陪在院长身边。大概在未来，院长也会渐渐将他淡忘，到那时，再不会有人在乎他健康与否了。
并没有什么惋惜的。他这辈子失去的够多了，再失去一些，似乎也无所谓了。
正所谓，天地之间一蜉蝣，朝生暮死，何其短暂，何足以惧。
“许谅，你得加油啊。”江展梦呓般轻轻说道。
像是怕惊扰了神邸，又像是怕被他人听了去，江展的声音低到许谅以为自己听错了。
“江展。”
“嗯？”
“睡觉吧。”许谅微微笑起，缓缓闭上眼。
江展和他，真像是反义词一样的存在。
相隔一个过道，隔壁床上的江展却没有很快睡去，只是沉默的想着奶奶的话。
他13岁过后就一直和奶奶他们一起生活，虽然当时奶奶已经退休了，但毕竟曾是博东最知名的老教授，名气一直都在，来找她治病的人不少，江展也看过不少人经她治疗恢复健康。但同时也见过奶奶叹气，说没有办法。
他们的病情自然不必多说，但江展还听过奶奶说过难办。
每一次说难办，奶奶一定会全力以赴，但并不是每次都奏效，有时成功了，药到病除，有时不太成功，就那么拖延着了，虽病根未除但至少稍有好转，而有时却是完全失败。
他不知道等待许谅的，会是什么样的结局。黑夜里，江展忍不住皱起眉。
“许谅。”江展忽然开口。
许谅还没睡，应了一声。
“你不是睡了吗？”
“……”许谅想了想，说：“你给我叫醒了。”
江展无语，又笑了一下。“你觉得哪个酥饼最好吃？”
“荷花酥吧。”许谅回忆了一下荷花酥的味道，“很好看，而且很甜。”
“哼。”江展低头笑了笑，“我也最喜欢荷花酥。”
“你不是喜欢辣吗？”
“嗯？没有啊。”
“川菜不辣吗？”
江展沉默片刻，又问：“你这几天觉得吃的饭菜，辣？”
学校这边靠近江南，做出的川菜显然不是最正宗的，为了贴合这里的口味，辣度也下调了不少，加上熊掌豆腐、鱼香茄子这些菜本来也不算辣，江展吃起来完全不觉得有辣味了。
“有点吧。”许谅不常吃辣，对辣味更敏感一些。
“那你应该是比较喜欢粤菜、苏菜这样的吧？”江展问。
“嗯……”许谅想了想，“应该是吧。”
“白斩鸡？”
“嗯，挺好吃的。”
“盐水鸭？”
“也很不错。”
“菠萝咕咾肉？”
“……”许谅转过头，“我饿了。”
“哈哈哈！”江展笑起来，蹦到床下开了灯。许谅这小身板，多吃点总是没错的。
“哇不是吧……”许谅看着他问：“不是要睡了吗？你不是睡挺早吗？”
“稍微晚点也没关系。”江展在袋子里翻找，找了许久只找到一个荷花酥，忍不住皱眉，怒道：“荷花都快没了！”
看来是张加加他们也喜欢荷花酥。
许谅无奈笑了一下。
多大个人了。
江展扶许谅坐起来，把仅剩的一个荷花酥给他。
“你不是也喜欢吗？”许谅接过来，愣了一下又伸长胳膊递给他。
“你吃吧。”江展笑了笑，顺手拿过一个枣花酥，“枣花也很好吃。”
许谅笑了一下：“好吧。”
以他们的关系，要把饼分成两半儿吃感觉也怪怪的。
许谅刚吃了几口，江展又满脸黑线的看着他。
“怎么了？”
“掉渣了，一床的渣。”江展拿纸擦了擦手，起身拎起许谅的被子，狂抖几下又帮他盖了回去，“你怎么跟个小孩一样。”
许谅无奈说：“你也太讲究了。”
江展有点洁癖，虽不至于太严重，但还是挺难忍受较大的污渍。
“这怎么就讲究了。”江展整理着被子的边角说：“难不成要像张加加一样，衣服乱扔，扔到地上第二天捡起来就穿？”
许谅笑说：“加加他应该是离家不多，这些琐事都有爸爸妈妈给照料着。”
江展微愣，整理被子的手忽然停顿一下，很快又笑起来：“对啊，看他那样就知道了。”
其实江展在家时也不管这些琐事，都有云姨帮忙打理着，只是13岁以前养成的习惯根深蒂固。那时候温忆柔在生活方面对他挺严格，要求他养成了独立自主的习惯，因此现在到了大学十分适应。
江展转头看向许谅。
他正慢悠悠吃着荷花酥，因为刚才被批评了，所以现在另一只手正在下方托着饼渣，脸上带着一贯的笑容，心情很不错的样子。
但其实江展想问问他。
他是怎么知道张加加那不拘小节的习惯是来自父母的宠爱。毕竟许谅并没有体验过父母的宠爱。
到底还是问不出口，这可是赤裸裸的揭人伤疤。
但是许谅像是没想太多，自顾自的说：“以前初高中里都有这样的小孩。哦对了，我们学校不是只给福利院的小孩上学的。”
“嗯？”
“毕竟福利院里人也不多，学校里还是有很多正常家庭的小孩。他们因为一些小小的特殊，需要更多的照顾，所以父母也会格外关注。以前有段时间坐我旁边的小孩特别活泼，一下课就会跑去踢球，会把鞋子弄的很脏，不过第二天就会恢复干净了。”
许谅说着，江展低头静静看着他。许谅的脸上依然挂着笑容，依然是那温柔和善的模样。
“他自己是不擅长洗鞋子的，他说都是他妈妈帮他洗的。哈哈，他还说同样的鞋子他妈妈会给他买至少三双一样的，避免洗完干不了。”
“他这么调皮，会挨骂吗？”江展声音淡淡，眼睛也看向了地面。
“不会。那孩子的平衡能力不太好，不是故意弄脏的。”许谅笑了笑又说：“而且他妈妈说过，他的快乐最重要了。”
江展怔怔看着地面，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许谅发现他不说话了，很快意识到，江展可能是想起他的妈妈了。
顿感不妙，许谅赶忙想着该怎么安慰他，又忍不住责怪自己，说话前怎么不能带点脑子呢！
“江展！”
“嗯？”江展看向他。
“你……”许谅想了好一会，但完全想不到该说什么，似乎说什么都不对，“你别想太多了。”
“我没想什么。”江展笑了笑。
他刚才的确有那么一瞬想起了温忆柔，想起了自己童年时踢球踢了满脸泥，温忆柔粗暴的给他擦脸。
但他很快就从回忆里出来了，之后想到的是许谅。是许谅说这件事时，语气里满满当当的羡慕。
“好吧……”许谅吃完了荷花酥，擦了擦手里的饼渣，低着头思考了片刻，又说：“有时候，有些回忆就应该做好回忆的样子，时间长了就该被忘记，否则就要人一遍遍的记起，一遍遍的身临其境。”
江展一愣，抬头看他，“你……”
“我做不到，但是希望你能做到。”许谅冲他笑起。
“这可不简单，我当然也做不到了。”江展微笑着摇头。
许谅想了一会，又说：“那如果实在忘不掉的话，可以进行二次加工，篡改回忆，这样不开心的事也会变得开心。”
“你……比如呢？具体怎么做？”
说完，江展忽然意识到说错话了，这样似乎又会让许谅记起那些不开心的事。
但刚要开口阻止，许谅就说：“比如每次想起扎针，好疼，回忆里我直接狂拍桌子鬼吼鬼叫，吓得周围人鸡飞狗跳，没空管我，就赶紧趁乱逃跑。”
江展：“……”
“还有想起上课睡觉被批评，在回忆里就立刻起来去讲台上跳舞，这样老师就会忘记我刚才上课睡觉。”
“……”
“还有在记起和别人打架打输了的时候，回忆里给自己加一身□□神功，每次开打就发功，笑到他们肚子疼，就再也不会找我打架了。”
江展终于忍不住开口：“你脑袋里都装些什么啊，有很大问题吧。”
“我可是在认真教你，请你好好学，并且不要说我脑袋有问题。”
他搞笑的一本正经，江展低头掩面，狂笑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