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娘家住久了，凌霜也很不好意思，到小乐乐周岁，她决定重回明星影片公司，将孩子托付给洪太太看顾。
高老板一开始有些犹豫：“你的作品不多，名气也不够响，中间耽误那么久，再回来哪有你的位置？”
凌霜第一次向义父低头：“算我求你了，我的处境你知道的。我不怕吃苦，也不怕小角色，只要给我能养活孩子的薪水，我可以卖命。”
高老板也于心不忍：“那你回来吧。”
自此，凌霜每日白天在公司一场接一场的拍戏，到了夜晚急匆匆赶回钟家，往往是孩子都已睡了。也有时候早一些，安安跌跌撞撞跑来举手要抱抱，乐乐已会张嘴学着喊：“妈妈，妈妈！”
三姐妹和洪太太都各自忙忙碌碌，忙到又一年春，乐乐能松开手走路了，洪太太才略觉轻松一点。
“韩家的人心是真硬啊，过年也不接你们回去，现在孩子都这么大了，也不说来看看，马上孩子都不认识爷爷奶奶了。”洪太太忍不住埋怨。
“就当没那几个人！”凌霜没好气。
“你们毕竟还是一家人，你和文彬还是正式夫妻呢，外面已经传得不像话了。”
“无非说我是豪门弃妇嘛，让他们说去。”
“你预备就这么耗下去？”
“怎么了，你是不是嫌我老在娘家给你添麻烦了？”
洪太太忙说：“没有的事，我是觉得这样不成个样子。”
凌霜看着大女儿安安圆圆的脸上是圆圆的大眼睛，看着自己笑，身上也是圆滚滚的，就将她抱在怀里：“安安，我们不要爸爸。”
三岁的安安抓着糖果：“人家都有爸爸。”
凌霜亲亲她的脸颊：“我们家不一样，我们家是公主王国，只欢迎女孩子哦！”
一岁的乐乐在奶妈怀里探过头来，吃着拳头，唔唔作声。
凌霜仰脸说：“对不对，宝贝，我们不需要爸爸！”
乐乐咯咯笑起来，嘴里重复着：“爸爸，啊爸爸，爸爸爸爸爸……”
好不容易连着拍完两部电影，高老板说什么都要凌霜休息几天，她让艾琳和奶妈看着孩子，自己挽着洪太太的手臂一起去百货公司。
刚买了些罐头和小儿的玩具，有人远远地喊了一声：“凌霜，是不是你啊？”
凌霜和洪太太一回头，是孙梦回在往这边来。
凌霜打量着她，穿着宽松的棉麻衣服，短发整齐清爽，整个人神采奕奕，似乎胖了些。
“孙老师，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我结婚了，你听说了吗？”
“恭喜恭喜，对方是……”
“无名小卒，和我一样当老师的。”孙梦回笑盈盈的。
洪太太说：“安安稳稳的，志同道合，多好啊！”
凌霜心直口快：“幸亏当初脱离火炕！我对不起你！看到你现在遇到良人，我打心眼里为你高兴。”
孙梦回的笑容收了回去：“因为韩太太的关系，我隐约知道你们的事，你不是带着孩子在娘家吗？你猜那狗男人怎么着？”
“又和Miss孟搞到一起呗，我都不用猜。”
“是！而且，孟小姐又怀上了！”
“呵……”凌霜冷笑一声，却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战。
洪太太急了：“这算怎么回事？韩家是怎么说的？”
孙梦回说：“她已经快要生了，我看校长的意思，是打算让她生下来。”
回到家，凌霜闭着眼睛躺在床上，乐乐高亢的啼哭和安安的吵闹声好像在很远的地方，恍恍惚惚如掉进梦里。孙梦回突如其来的话令人不安，一个烂透了的男人固然没什么可惜的，但韩家少奶奶和韩家孙女的身份是重要的。
不行，不能自乱阵脚，明日上门去探个虚实。
洪太太上楼来，看凌霜脸色苍白，一头汗浸湿了枕头，嘴巴干干的，心疼地说：“最起码你还有两个漂亮孩子，还有我们，别多想，先好好休息。”凌霜闭上眼睛睡去，梦里又是雾又是迷宫一样曲折的小路，又是野兽怪鸟，又是战场。熬到早上惊醒，头痛欲裂。
去韩家！
好像早了些，管它呢！
家里还是静悄悄的，凌霜洗漱后直奔韩公馆，韩太太和韩老爷要去办公，都已起来准备吃早餐。见儿媳妇素面朝天闯进来，两人都愣住了。
“孟小姐又怀孕了？你们想让她生下来？”
韩太太迎上来：“凌霜，你听我说……”
“为什么没人跟我谈这件事？你们想让他们悄悄生下来，算在韩家吗？”
韩太太嗫嚅着：“如果是男孩的话……”
“我跟韩少爷还是夫妻，你们这样不荒唐吗？”
“到时候算作是你的儿子……”
“我的儿子？我没有儿子，我只有两个女儿，外面的野种凭什么算我的儿子！”
韩老爷坐不住了：“钟凌霜，是你先不讲仁义的，你害得我们家差点断子绝孙，我们还没去跟你理论，你倒杀回来了！”
“哼，可笑，真可笑啊！”凌霜怒斥道：“你是个律师，你说出这种话不羞耻吗？既然如此，索性分得彻彻底底，反正安安和乐乐也得不到你们家任何照拂，都跟我走，正式办离婚。财产方面也要公正裁决！”
韩老爷也冷笑：“你好意思分财产？你来的时候有什么嫁妆？这些年你往家里挣了一个大洋？全都是韩家的产业，有哪一样是你出力的？”
凌霜气得血往上涌，指着韩老爷：“叫你儿子到钟家来谈离婚事宜，和你们这种衣冠禽兽当过家人，是我一生的污点！”
韩文彬一直没有上门，凌云和凌霄听说了这件事，都咬着牙鸣不平。凌霄说：“你先别冲动，你死活不离，不让那孩子进门。你一日不离，那女人一日是外室，那孩子一日是私生子。看她拖到几时！”
凌云说：“不，你还是赶紧离吧，耗下去你自己也没法真正开始新生活，快刀斩乱麻要紧，何苦为了拖垮别人耗死自己！”
凌霄说：“韩律师的水平你也知道，他不会让凌霜分走一个子儿！”
“那就不稀罕！这样僵着反正也得不到一个子儿！”
凌霜也不表态，连着几天在家里闷着。
没想到这时候韩文彬却来了。
“什么也别说，我不会跟你回去，也不会接受别人的孩子。”凌霜铁青着脸说。
“不，我跟你提离婚。”
凌霜感觉自己的心梗住了：“那你打算怎么离？”
“安安和乐乐你可以带走，我们钱财上两不相欠，将来若是抚养孩子有困难，可以找我接济。”
“滚！她们就是跟着我讨饭，也不会吃你的嗟来之食！从此我就告诉他们爸爸早就死了！入土了！”
“随你怎么说吧……呃，她生了……”
“生了儿子？”
韩文彬点点头。
明明早就该有这个心理准备的，不知怎么，凌霜还是感到一股怒火蹿到头顶，一瞬间恨不得拿刀把这个男人劈了！
“怪不得猴急猴急的要找我离婚，要带野孩子认祖归宗了！”
“是我父亲催我来的，本来……我还想缓一缓再跟你说……”
凌霜恨自己没出息，眼泪哗哗直流。“滚！早点办完，永远别再来！”
离婚的事很快办妥，凌霜除了安安和乐乐，什么也没得到。孟小姐母凭子贵，很快入主韩家，成为新的韩少奶奶，接管了韩家的生意。
事已至此，凌霜不再悲戚，也深知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不能再把自己当女人。她马不停蹄拍电影，接商务活动，去舞厅当主持，做试衣模特，打广告，做房产中介……
回到家面对两个幼小的女儿，她才感到自责和创痛，也感到坍塌成废墟的生命照进一束光，爱到达的地方，永不麻木。
洪太太和艾琳带着安安和乐乐在公园草坪上玩，安安是个很好的姐姐，牵着妹妹跑来跑去。一个娇贵慵懒的声音响起：“哟，这不是你的孩子吗？”
洪太太转过来，看见韩文彬和孟小姐坐在另一边的树荫下，孟小姐搂着韩文彬的脖子：“你去把她们叫过来玩啊！”
韩文彬看见从前的岳母，拍拍裤子站了起来：“你也来了！”
洪太太不理睬，对着孩子的方向：“小心点，别摔跤！”
韩文彬凑过去：“安安！乐乐！来，爸爸抱！”
安安拔腿就跑：“我爸爸早就死了，你是谁？”
乐乐追赶姐姐，摔到地上，韩文彬伸手去扶，吓得乐乐哇哇大哭。
孟小姐过来挽着韩文彬：“她们早被母亲教唆坏了，咳，竟然有这种女人，大人的事情怎么能牵扯到孩子呢！”
洪太太偏生耳朵好，听到了，愤愤地扭头过来：“你得意什么？暗娼而已！”
孟小姐妩媚一笑：“我可是过了门的有名有份的韩少奶奶。”又贴着韩文彬的耳朵说：“刚出月子我不敢在外面太久，再说也不放心儿子呀！”
韩文彬听话地与她相携着走远。
凌霄听了气不过，非得帮妹妹介绍男朋友，凌霜说：“婚姻的坑，我掉进一次已经够了。”
洪太太自那次公园相遇，对韩文彬恨之入骨，在外面到处宣扬，说凌霜离婚后追求者不计其数，几乎踏平了门槛，电话都接不过来，送礼物求见的还要排队等呢！有钱的有官职的络绎不绝，挑花了眼。
凌霜偶然听人家转述，尴尬得哭笑不得，警告母亲不准再混说。洪太太哪里改得了，再出去说得更加离谱，凌霜也只好一笑了之。